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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三途

  三途從洞穴裏爬出來的時候外麵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湮滅教徒除了個別跑得快的,都被吃掉了, 便是巴蛇也有不少被撕成了幾段, 邪靈們也隻剩下了兩個還活著,看到三途的模樣皆唬了一跳。


  三途的七竅裏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這是真的傷了根基的表現。


  身上被砍了幾個口子能理解,但七竅流血, 這是如何做到的?

  三途坐在屍山血海中將自己的遭遇說了說, 問倆邪靈有誰對岩層裏那家夥有點聽說。


  這麽個恐怖的存在,沒道理曆史上無名。


  臉色如死人般蒼白的少年道:“我沒聽說過岩層裏那個存在, 不過燧人華歆, 那不是炎帝嗎?”


  風姓, 燧人氏, 名華歆。


  三途聞言也想起來了, 這不怪祂不學無術, 委實是炎帝的後裔全都沒有繼承她的氏,提起炎帝,不管是人族還是非人族都知道指的哪個, 但燧人華歆, 不是研讀過史書的, 真不一定能想起哪位。


  另一名少女模樣的邪靈道:“炎帝的話, 這裏不就是她斬巴蛇之地?雖然神話傳說必定與真實的曆史有差異, 但此地如此出名, 想來炎帝當年是真的在此地與誰交過手。”


  還打得很厲害, 不然不能留下炎帝斬巴蛇的傳說。


  三途想告訴自己,不要去管岩層裏那個家夥說的話,哪怕是被困住了尚且有如此力量, 豈是尋常生物?真放出來, 確定自己不會成為第一個祭品?

  然而,對方的強大讓祂心饞。


  若對方真的與炎帝有仇,欲毀滅炎帝建立的王朝,哪怕自己會成為第一個祭品,感覺也很劃算。


  要不要賭一賭呢?


  三途猶豫不定。


  三途很猶豫,很恍惚,恍惚到一個月後祂不知不覺的從寧州東南飛到了冀州九闕山。


  九闕山北邊的龍首原是上個紀元末炎帝率領人族東遷時選擇的第一塊生息之地,帝國最早的都城軹邑便修建於此。隨著帝國發展與政治中心的轉移,軹邑不再為帝都,軹邑仍是人族最無可取代的城邑,沒有任何一個諸侯敢於將血與火帶進這座城,

  這也是除了屬於巫女的玉城之外唯一一座數千年不曾被戰火襲擾的城邑。


  望著巍峨九闕山,三途倏的笑了。


  早就有了決定,不是嗎?


  九闕山,人族祖廟所在,人族曆代君王與對人族有大功的先賢死後神主牌皆入祖廟,享整個人族的香火祭祀,每一位功臣的事跡亦以壁畫與帛畫的形式記載於殿堂中,供後人瞻仰。


  帝國所有人族皆以自己有一位入駐祖廟的祖先為榮。


  想了解帝國任何一位王的事跡,除了巫即殿就是祖廟了。


  不巧的是,巫即殿雖不在九闕山,卻也不遠。


  九闕山位於九河走廊東端的南部山係,巫即殿所在巫即山則在走廊東端北邊的斷雲雪山山係,一南一北,遙遙相望。


  考慮了下兩者的難度,三途下意識的選擇了九闕山。


  巫即殿是巫宗最特殊的一支,絕對獨立,冷眼看帝國王侯將相你方唱罷我方登場,隻忠實的記載人族的曆史與諸多典籍。


  真忠實記載曆史。


  王侯將相不論是弑君如殺雞還是弑親如吃飯喝水,巫即殿都用最樸實最幹巴巴也最刺別人痛處的文字記載下來,然後.……不斷更新《大荒紀年》。


  曆史上想屠了巫即殿的王侯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最終的結果不過是《大荒紀年》從當年寫當年更新變成了六十年一更新,死後公開處刑王侯將相們。


  僅從這一結果,不論巫即殿多不顯山露水,三途也不願將之列為第一目標。


  九闕山也不是什麽容易進的地方,雖是帝國第一名勝古跡,但這座名勝古跡隻有貴族才有資格進入。


  這難不倒三途。


  務色了一個貴族,一口吃掉,再換了食物的衣服,拿了食物的符節等物假冒其身份,輕鬆的過了九闕山腳下的大門,沿著漢白玉石階而上。


  帝國七八千年的曆史,入祖廟的王與功臣加起來早已超過三位數。


  祖廟建立之初的一人一廟模式顯然不太合適了,真那麽搞,帝國也不用幹別的了,一年三百七十二天,每天一場祭祀都不夠分的。


  某位一年祭祀了一百五十一場的人王果斷推行了新的禮製:王七廟,諸侯五廟,公卿大夫三廟,士一廟。


  王七廟滿了後就將最早的那座廟毀去,建新的給新王,而老王的神主牌則在宗廟毀去後遷入祧廟。


  與諸侯貴族所有遠祖神主牌位擠在一座殿宇內不同,祖廟中的祧廟是宮殿群,每一位人王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大室,大室中除了主位的人王神主牌,還有該王在位時於人族有大功的功臣牌位。


  諸侯貴族的宗廟裏,始封君的廟是永遠都不毀的。


  祖廟……禪讓製自然無法按著諸侯貴族那套,但沒關係,純按著功績來好了,凡功績堪為帝君者,其廟宇萬世不遷。考慮七個名額太少,帝君的功績標準被拉得特別高,省得七廟早早的滿了,後來的王沒位置,這也使得帝國迄今為止攏共才四個帝君。不是別的王不厲害,委實是標準太高,七八千年下來能達到標準的也就四個妖孽。


  炎帝的宗廟是所有廟宇中最大的。


  這位帝君在位數千年,人族的崛起在她手中奠定了基礎,而那個時代也是人族最習慣別離的時代,以及,先賢輩出的時代,且不論是王還是先賢,多不得善終。


  先賢或戰死沙場,或死於各種針對敵人的任務中,炎帝倒是沒死,但持續不斷的失去故人,精神上的打擊可想而知。


  炎帝廟的神主牌太多,以至於帝國不得不專門修建了大量的側室才容納下,隻將與炎帝關係最近的幾個留在大室裏。


  大室裏垂著無數的帛畫,每一幅帛畫上都是一段曆史。


  篳路藍縷、開疆拓土。


  人族孱弱之時的那段曆史的血與淚仿佛隨著隨風飄舞的帛畫撲麵而來。


  三途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己真是矯情。


  都不是人了,看著這些竟還有所觸動。


  三途尋了半個時辰終於找到了自己想找的。


  數丈的帛畫垂落著,看得出來帛畫是最近幾年換上的新畫。


  廟宇用了大量的青磚,少量的木材也都刷了漆精,可以保存很多年,帛畫卻是不能,因而祖廟專門養著五百畫匠定時更換帛畫。


  色彩鮮豔的帛畫上繪著炎帝與一隻商羊鳥於雷雨中博弈的驚險畫麵。


  三途在旁邊找到了另外六幅差不多的畫麵,不同的是畫中的對手與背景。


  炎帝誅七邪。


  有一幅是斬巴蛇,大抵是為了讓人了解到那條巴蛇有多長,帛畫上將周圍的地理都給畫了出來。


  巴蛇的體型比最近的一座山脈都要大。


  另外六幅帛畫中的對手同樣體型驚人,個個都如同山嶽。


  三途沉默的望著飄舞的帛畫。


  上位者最不喜的便是秉筆直書的史官,炎帝卻是個特例,她就仿佛被曲筆的史官給深深傷害過,傷得刻骨銘心永世難忘一般,最恨史官隨上位者的心意而曲筆。


  炎帝時的史官是帝國史官曆史上最鐵骨的時期,骨頭軟趴趴的史官都被炎帝填了萬人坑,而骨頭硬的,哪怕將炎帝見不得人的事跡也給寫了下來她不論多不高興都不會殺人。


  炎帝之後的時代裏,巫即殿敢違逆王侯貴族們的意誌也與炎帝有關。


  輝煌耀眼尊貴如炎帝尚且要接受史官的秉筆直書,汝等黃口小兒哪來的資格讓吾等曲筆?

  祖廟的曆史帛畫,最早那一幅都是巫即殿畫的,之後更替的雖為畫匠所繪,但隻能照著原版繪畫,不能有一筆更改。


  巫即殿不會對曆史說謊。


  所以這世間真有那麽大的巨獸?且不止一個?更有著智慧。


  帛畫中的巨獸們的眼睛充滿了智慧生物的靈光,讓人能清晰的認識到一件事:它們不是野獸,是智慧生物。


  三途又看了看帛畫角落裏的文字。


  斬巴蛇發生在六千五百年前。


  三途搜腸刮肚的回憶了很久,終於想起了不知是生前哪個讀史時的記憶片段。


  炎帝身體開始出問題,時不時就要閉關個幾年好像就是這個時間段,青帝接手的是個超級爛攤子也與此事有關。


  炎帝頻繁閉關,又一直沒有合適的繼承人,甚至還要瞞著敵族,不免放權。


  君王放權是好事,權力盡抓於一人之手,遲早出問題,但放權放得過了同樣是問題。


  所幸炎帝威望太高,哪怕八姓氏族與巫殿權力大得厲害,也不敢悖逆她。


  但也隻是炎帝,一旦王座之上換了個人,運氣好點,帝國變成一團散沙,等待下一個如炎帝一般的不世之君來重新整合,運氣差點就是四分五裂然後被別的種族滅掉。


  炎帝也沒奈何,不敢立繼承人,隻能一直湊合著。


  湊合到炎帝晚年時,帝國的隱患相當大,炎帝還是血洗了大量的貴族與巫才強行穩住大局讓青帝得以順利繼位,而青帝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清理幾千年積累的隱患。


  沒人同情那些倒黴蛋,炎帝拖了千年終於不拖立繼承人的事了,不是心血來潮就是身體實在支撐不了了,這個時候還觸她黴頭,不死全家都天理難容。


  炎帝頻繁閉關,很多人都以為是炎帝長生出了問題,畢竟這位是血統純得不能再純的短生種,卻比長生種還能活,明顯不合理,有什麽隱患也是合理的。


  隻是。


  三途仰望著帛畫,很懷疑究竟是長生的隱患還是受了重傷不得不通過間斷性的休眠來恢複。


  思索片刻,三途有了決定。


  去拜訪一下炎帝。


  炎帝陵依山而建,恰好在這九闕山,也不難找,一座完整的陵墓,除了地下的部分,還有地麵的部分。


  炎帝是帝國建立者,不論換了多少任王,她的寢廟始終都保存安好,也很方便尋找。


  炎帝陵的地宮規模甚為浩大,機關密布,出乎意料的是這座機關密布的地宮裏頭並無什麽珍貴的冥器,全是刻在龜甲與石板上的典籍,有些能夠看出應是近些年製造的。


  這位帝王帶著整個人族所有典籍與曆史的備份長眠。


  三途有些默然。


  至死都在擔心人族未來的傳承嗎?


  若帝國敗了,文明必然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然這帝陵永遠都是人族重新崛起的希望?


  炎帝,大抵是真的死了。


  三途有些確定的想著。


  即便是仗著邪靈特殊的生命形態,走到主墓室也仍是九死一生。


  三途反複深呼吸,默默做著心理工作。


  自己不是要冒犯帝王的遺體,隻是想確定一件事,不會損帝王遺體半分。


  終於做好心理工作,三途打開了石槨。


  槨中除了陰沉木的棺,什麽陪葬的珍寶與人牲都沒有,空蕩蕩的。


  再打開木棺。


  木棺中沒有屍體也沒有王袍,隻有一束曆經數千年而不凋謝的鮮花。


  千年不凋的鮮花並非名花,應是路邊隨便采的野花,花的種類都不止一種,別有一番野趣。


  這別有一番野趣的鮮花在木棺打開的瞬間便褪色,旋即化為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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