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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竹

  竹站在貼著成績榜的公告欄前久久無法回神。


  她, 考砸了。


  官序熱愛考試,每月一月考, 半年一中考, 每年一大考,前兩個還好,主要是測試水平的, 最後也是一個測試學習水平和進度, 不同的是,前兩個考砸了會迎來先生的瘋狂填鴨補課, 最後一個考砸了.……卷鋪蓋回家。


  年考之嚴之變態, 一直都有人懷疑, 官序十年, 究竟有沒有人能頂著每年沒完沒了的考核讀完十年。


  比起一開始就被淘汰的, 都已經拚盡全力讀到了第七年, 眼看離官序正式畢業隻有兩三年的時間了,卻被淘汰.……竹內心不禁嘔血。


  同學安慰別內傷了,今年的大考難度比以前高了不止一截, 刷掉了八成的學子, 你死得不冤。


  是啊。


  死得不冤。


  還有兩成留了下來。


  我卻非其中之一。


  竹苦笑。


  想在官序讀完十年需要不僅僅是名列前茅, 必須是最優秀, 因為隻有最優秀的才能不管官序怎麽折騰大考的難度都不會被淘汰掉。


  “最近有什麽大事發生嗎?”竹問。


  官序在大考的難度並非沒有最高隻有更高, 難度高低看財政情況和官署人手缺乏的情況, 隻有在嚴重缺乏人手的時候官序的考核難度才會拔得如此驚人。


  一眾同學想了想, 沒聽說封地最近有什麽大事。


  問不出什麽答案,竹也就沒再追問,而是收拾行囊和詢問自己要被分配到哪去。


  官序供孩童讀書以及吃穿, 並非不需要代價。


  學生畢業後的工作由官署分配, 官署哪裏缺人就把蘿卜頭往哪裏填。


  也不需要擔心蘿卜頭適應不了,還在讀書的時候蘿卜頭們每個月都要抽出時間幫官署辦事:丈量土地、清查戶籍、教書.……很多很多。


  年紀雖小,會的事卻是巨多。


  得到的回複是教書。


  很快就會修建一座新的序學,約莫三個月後就會開學,竹到時候要去擔任先生。


  竹詫異。


  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為官署做事,她年紀雖小,卻也不是什麽都不懂。


  序學建起來了得有學生才行,原本修建的幾座序學便已經足以容納封地的孩童了,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就又修建了?

  胥吏的回答是南方諸國這段時間有點亂,很多流民聽說辛原富庶安寧,遂往北跑。還有,這幾年比較太平,南方運來的糧食又多,氓庶生下孩子都會選擇養活而非遺棄,這麽多年積累下來,很多孩童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


  孩子到了年齡就得送序學讀書,不送的話,罰款加勞役。


  早年還有人覺得讀書沒用,不如讓孩子留在家裏還能幹點活分擔壓力。


  結果?


  結果自然是被抓了起來,罰錢,然後被綁在巡遊車上在整個封地展示,展示完了送礦場挖礦,考慮到采礦的高風險和死亡率,大概率已經死了。


  普法的效果非常好,不管認不認同讀書,做父母的都會很自覺的將孩子送到序學。


  竹頓時明白了為何今年的大考如此慘烈。


  每回缺人缺瘋了都是這套把戲。


  偏偏還沒人能挑刺。


  出題權力本就在官署手裏,是學生自己沒考過的。


  大部分學生都陣亡了?

  那不還有沒陣亡的嗎?你為什麽不是其中一員?

  “三個月後?那我這三個月的時間做什麽?”竹問。


  在序學的日子每天都格外的充實,隻恨一天十二個時辰不能掰成二十四個時辰,但現在被淘汰了下,自然不需要再上課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胥吏想了想,建議:“你要不預支一個月的薪酬好好的吃喝玩樂一番?當了先生以後,你隻怕根本不會有空閑時間了。”


  趁著地獄生涯還沒到來,抓緊時間玩,以後想玩都沒時間了。


  “還能預支工錢?”


  “為什麽不可以?你是本地戶籍,想跑也跑不掉,即便跑了,你也不可能找到更好更體麵的活了。”胥吏一臉沒必要擔心你跑掉。“而且你們這些剛畢業的學生都是孩子,有幾個人有積蓄的?在正式幹活之前這段時間若不提前支些工錢,我們也怕你們餓死了。”


  官署本身就已經很缺人了,這些苗子再餓死了,他們這些官吏也不要想過日子了,或者說,這輩子就跟公文過一輩子吧。


  竹婉拒:“我有積蓄。”


  這麽多年她所有的休假時間都被官署給利用起來了,但也不白讓她幹活,會發錢給她。


  平時吃的都是序學的食堂,穿的是序學發的校服,又是孤兒,不需要養家,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更沒有可以出門花錢的時間,錢自然都攢了下來。


  吃喝玩樂也是一門技術活。


  收拾好了東西,竹發現自己不不知道該去哪玩。


  七年不是在讀書就是在為官署打短工,不曾有過真正的假期,自然也沒什麽玩的經驗。


  詢問同樣落榜的同學,大家這些年過的日子半斤八兩,最後一群半大孩子討論了半天終於討論出了接下來吃喝玩樂的行程。


  首先是吃喝,東門那邊有一家羊肉鍋子,聽很多人都說好吃。天天吃羊肉也不行,會上火,因而大街小巷所有聽說過的食肆都給添在了後麵,一天一家。


  玩樂,這段時間有騎射大會,還有蹋鞠場,最近有兩支很有名的蹋鞠隊伍比賽,每個月初一十五的時候會有百戲班和歌舞表演.……林林總總列了一長串,都是曾經聽人說過,但一直哪怕是有錢也沒時間去看的。


  將各自的積蓄取了出來,約了第二天一起去吃喝玩樂。


  羊肉鍋子很鮮美,每個人都是豎著進去,扶著牆挺著肚子出來。


  騎射大會……用的是城中最大的競技場地,能容納萬人,平日有什麽重要的活動都是在這裏。


  騎射大會可以說是非常重要的賽事,騎射出色的會有獎勵,前三名可以直接進入軍中,不需要從小卒做起,進去就是軍官。


  竹以前也想過參加騎射大會,並通過騎射大會進軍中當軍官,但騎射大會不允許十四歲以下的人參加,而現在.……她大概率要當一輩子的教書先生了。


  騎射大會與蹋鞠看完,大部分孩子的心情都落了一大截,夢想在騎射大會上拿第一的不止竹。


  教書先生這份工作也不是說不好,管吃管住,工錢還足,每年三個月休沐(這個就算了,大家都是剛畢業的,誰還不清楚自家先生的生活,學生沒真正的休沐,先生又何來休沐?)但哪個孩子不曾向往過金戈鐵馬?

  竹提議要不先去看百戲班的俳優戲,換換心情。


  眾人同意了。


  俳優戲原是貴族公卿豢養和欣賞的高雅藝術,不過年紀小還不怎麽讀書的辛侯欣賞不來,後來辛侯離開,原本豢養的為辛侯服務的俳優被辛侯安排了新的工作——給下等人表演俳戲。


  俳優每天吃什麽取決於表演成績,入場觀看要買票,看的人越多,俳優賺得錢就越多,吃得也越好,看得人少……俳優們可以考慮餓死。


  生存使人潛力爆發,原本高雅如陽春白雪的俳戲硬生生的被改成了下裏巴人風格。


  俳優們表演的節目都是一半取材於曆史人物,用於普及人族曆史,一半取材於現實,以氓庶甚至奴隸為主角,前者一般比較大氣嚴肅,後者走寫實風格,大部分是悲劇,哪怕是極少的喜劇,也是糖裏摻屎的那種,不虐得觀眾鼻涕眼淚下來便算輸。


  竹的運氣不錯,今天表演的節目取材於白帝的征戰史,這一類的節目風格一般都比較大氣,不會以虐觀眾為樂。


  看完後一眾孩子的心情果然換了。


  不能當大將軍,當運籌千裏之外的智者也不錯呀。


  看白帝多厲害,武力弱雞,遇到掐架隻會跑,但真鬥起來,隻有她弄死人沒有人弄死她的份。


  腦子好就是能為所欲為。


  一口氣瘋玩了三天,最終所有人都累了,不知是誰提出了,要不還是先找份短工幹著吧。


  習慣了每天都格外的充實的過日子,並且過了將近十年……真的不太習慣這種什麽都不幹,每天就是玩的生活,感覺,很無聊。


  一眾半大孩子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圈掃視下來發現大家都差不多,有點無聊了。


  找工作很容易。


  隻要你能寫會算。


  不過為了安全,一群孩子最終是尋了官署找工作,這麽多年一直都在為官署做事,比較信任官署。


  胥吏翻了翻到處都缺人的各個部門冊子,不過一會便給一群孩子分別安排了一份臨時工。


  竹分到的工作是民戶司,民戶司,顧名思義,負責的是氓庶的戶籍問題。都是一些比較瑣碎的事,新生兒出生後上戶,人死了銷戶,覺得名字不好聽,想改名,夫妻離婚,合在一起的戶籍需要分開.……非常瑣碎。


  不到一天竹便後悔了,吃喝玩樂三個月……好吧,她的繼續不足以支持她玩三個月,但能玩多久是多久,自己幹嘛要這麽快找一份工作?

  而且還是民戶司的工作。


  不過短短半日竹便意識到了這份短工有多雞毛蒜皮。


  給新生兒登記上戶這是最輕鬆的。


  法律規定不論男女年滿八歲後皆可分地,原本是一歲就可以分地,但後來發現孩童的夭折率太驚人,便推遲了。


  分地時宅基地是固定的按人頭分,但非宅基地的耕作卻是有上下限,下限是五十畝,上限是一百畝,具體想分到多少看家長申請的數字,隻一點,分了地後就必須將地給種起來,若是讓田地荒著就得罰款罰勞役。


  但土地是有限的,若是剛好有地,但申請分地的人卻有兩個,該先給誰?


  先分地分到的地會好一些,後分的人就隻能分別人剩下的。


  這是個弄不好就要送命的題。


  竹跟著官署的胥吏幫著分過地,氓庶分到了好地也就罷了,若是分到了差的地,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基本反應也是最平和的,激烈的話.……當時帶她的胥吏告訴她,以前有不止一位胥吏死於分地的衝突。


  雖然鬧事的氓庶都被抓起來扔礦場挖礦了,但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折騰了很久,上麵最終拿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每個的戶籍搞個數字編號,兩個人一起分地,誰的身份編號靠前就先分給誰。


  至於怎麽讓身份編號靠前,先分到地,自然是孩子生下來第一時間就去上戶,上戶越早,號就越前。


  而且女嬰上戶後能領到一份口糧,哪怕不是女嬰,不論男女嬰,在上戶後都會領到獎勵。


  分地、口糧加上人口增長的獎勵諸多因素之下,氓庶會非常配合。


  銷戶……這個也不是很麻煩,因為分地是按人頭分,很多人死了以後,家裏是會隱瞞其死訊故意不銷戶的,銷了戶,分給死掉之人的土地也會被收回。


  不來銷戶,自然不會有糾紛。


  至於戶籍上的死戶問題,那是官吏裏正和負責清查人口的戶吏的事情。


  夫妻拆戶這個是最麻煩的。


  辛侯規定的分地法律是男女皆可分地,因著是八歲分地,頭幾年倒也安穩,待到孩子都長大了,問題便來了。


  結婚以後,分的地怎麽辦?該算誰家的?

  最少也是五十畝,誰都想要。


  畢竟那也不是生地,八歲分地,法律規定未滿十五歲不能婚嫁,這意味著那是至少五十畝耕作多年的熟地。


  辛侯不收人頭稅,沒有人頭稅的壓力,家家戶戶都是可著勁的造人,並且普遍幾代同堂,除非原本是流民,不然一家子往往十幾二十幾口人起步。


  人多自然不怕打架。


  本來是結親,最後親家變仇家也不稀奇。


  值得一提的是,本來規定未滿十五歲不準婚嫁,但陽奉陰違的一大堆,而且民間女子年紀大了不嫁出去也容易被欺負,搞得虞頗為無奈,不論怎麽普及未滿十五歲結婚生子死亡率高都沒用。


  分地的糾紛反倒陰差陽錯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為了讓土地繼續留在自己家裏,家長對待子女的婚事,能拖就拖,盡量拖到法律規定的最遲結婚年齡。


  但這並不能解決糾紛。


  上麵對此的解決辦法是:若是嫁,那土地份額和戶籍就跟著去另一家,若是娶,那就是配偶的戶籍和土地份額跟到自己家,若是合婚,小倆口單獨成一戶。


  當婚姻牽扯到利益,不管是結婚還是和離都免不了就雞毛蒜皮。


  男女體力客觀上存在差異,因此以前的時候,日子過得不好,大部分女子都會忍了,當然,有忍的自然也有不忍的,但不忍的終究是少數。


  世道太亂,再加上客觀上的體力差異,活著就好。


  但國君直屬封地經過辛侯當年的殺戮普法,以及每個村子都存在的民兵,盜匪又被軍隊拿來練兵,治安大好,說一句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並不誇張。


  哪怕是獨身一人,也能生存的,再加上有地,受了氣,日子過得不好幹嘛還要忍?

  竹不反對和離,反正不是她的婚姻,別人是和是離與她何幹?但她反對雙方都沒完全溝通好就來和離。


  有的人日子是真的過不下去了,但為了土地份額,哪怕過不下去了也不肯離,寧願互相折磨。


  有的是一時衝動,進門後便有反悔的,若雙方都反悔了還是好事,若隻是單獨一方反悔.……

  有的是對配偶沒意見,還有感情,但受不了配偶的親朋好友……

  也有雙方都決定和離但膝下有孩子,孩子跟誰的戶籍卻仍有爭議的。


  竹才十一歲便已對婚姻的雞毛蒜皮有了最全方位的認知,這也就罷了,全當開眼界和提前了解未來,法律規定不論男女十八歲前必須結婚,不結婚就每年繳單身稅,並且單身稅逐年遞增,一年比一年多,簡直是翻著跟頭漲,再富有的人最終也得妥協結婚,但——


  負責改戶籍的胥吏不論是勸和還是勸分都會被罵。


  可以保持沉默?


  想多了,保持沉默也還是會被罵。


  “阿兄阿姐們怎麽幹到現在的?”竹驚歎的問前輩。


  前輩想了想,回答:“薪酬多。”


  答完了,前輩讓她別忙著走,還得整理本地戶籍,將裏麵所有年滿十五歲可以結婚了的男女名單和信息給抄一份。


  竹不解:“做什麽?”


  “掌媒司需要。”前輩頗為羨慕的回答。“安排和軍隊裏到了年齡的未婚男女相親,軍隊待遇超好的,不僅每天有魚有肉,有豐厚的俸祿,還解決婚事。”


  “軍卒們不太可能有時間相親吧?”竹道。“我在軍營裏教過書,每天從早訓練到晚,從月頭訓練到月尾,哪怕擠得出時間見一麵,也不太可能有時間培養感情……總不至於隻見過一麵,話都沒說幾句就結婚吧?”


  軍卒的家屬待遇很優渥,但軍卒這份職業屬於高風險職業,誰知道哪天就成鰥夫寡婦了,而且軍卒還長年不著家,除非一見鍾情,否則那個正常人會見過一麵就決定軍婚?


  當一見鍾情是爛大街的野菜?


  “當然不是,先相親見一麵,如果覺得印象不壞,之後就書信往來培養感情。”前輩解釋道。“郵驛為軍卒們送家書隻收三成費用,即便書信往來也不會花太多錢。”


  竹:“.……”上麵對軍卒的個人問題可真是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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