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望舒
寧與唯利是圖的明君溝通勿與肆意縱情的昏君溝通。
??前者雖然滿心利益, 但隻要有利可圖，哪怕仇深似海也能樂嗬嗬的握手言和, 很虛偽, 但很安全，不用擔心這種人會因為看你不順眼就把你給殺了。
??心知千萬石的糧食買賣無啟王一定會過問的望舒不得不來拜見故人，時隔多年, 無啟王已經從地裏重新長了出來, 故人相逢第一反應是剁了望舒報仇，卻在看到國書後理智回籠。
??望舒心中略感慨, 辛箏又說對了。
??她跟辛箏提過自己與無啟王的恩怨, 若想在無啟購買糧食可能會有點困難。辛箏卻告訴她, 隻要她能帶來利益, 莫說她隻是捅了無啟王, 便是殺父殺母殺子之仇, 隻要無啟王還是一個合格的君王，隻要利益足夠豐厚，她就能忍。
??如果不能, 那她就是不合格的王, 就無啟文明現階段的局勢, 一個不合格的王不可能坐得穩王位, 更不可能活著, 那不符合現實邏輯。
??對於辛箏的自信, 望舒彼時還有點懷疑, 如今，信了。
??萬般思緒匯成一句話：我錯了，我不該用人的思維去揣摩汝等怪物的心理。
??辛箏給無啟王的國書也不複雜, 就是一些通商方麵的便利, 以王的名義許諾的。以及不少農書和種子，以羽族的農書與種子為主。
??無啟的人口比羽族更多，疆域比羽族更遼闊，但最重要的是不同於疆域全都在溫帶和寒帶，無啟有相當大的疆域在熱帶，而這個物種許是因為植物進化而來的緣故，無啟對熱帶的適應力遠超過羽族，因而將熱帶的土地開發得不錯。
??諸多因素累計的結果便是無啟的農耕整體偏粗放，不像在資源開發利用方麵玩出了花的元洲諸族。
??羽族就是個活例子，利用自然界的生態位一地多用，上層收獲蜜實，下層種植牧草放牧牲畜。
??當然，這也有副作用，土地的肥力有限，這種類似於人族區田法的做法對土地肥力傷害甚大。區田法在人族隻有災年救荒時才會這麽做，用了之後土地要休息很久，羽族卻是長久如此，土地沒變成篩子，自然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雞鴨鵝這類家畜的糞便可以直接肥地而不會燒死植物，羽族放養的牲畜數量最多的便是這一類，再加上種植的牧草都是能肥地的種類，河塘水利清淤清出的淤泥會填到地裏，以及出色的水利灌溉係統，四管齊下才得以長久。
??青婧搞出糞肥發酵技術後羽族也很快學了去，根據最新的情報，這些年羽王一直在推廣糞肥技術，增加土地肥力。
??小冰期到來，無啟自然也會受到影響，得想辦法保持糧食產量。同為森林文明，羽族的文明模式無疑最有參考價值。
??辛箏買糧食會付錢，農耕知識和種子都是添頭，但這些添頭的誠意非常足，放到千百年的尺度下，這些添頭的價值甚於千萬石糧食賺到的錢。畢竟錢不能解決無啟在小冰期時需要麵對的困難，這些添頭卻能。
??意識到辛箏許諾的東西的價值，無啟王看望舒的眼神完成了從不共戴天的仇人到血濃於水的親人的轉換，進入了理智狀態開始同望舒談通商。
??望舒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讓辛箏安排的跟著自己來的專業人才負責剩下的事。
??談判進行得很順利。
??無啟雖然也受到了小冰期的影響，但一來地廣人稀二來重心在熱帶，影響沒有地處溫帶和寒帶的元洲諸文明大，家裏還有餘糧；二來，無啟的壽命很長，一個無啟隻要不發生意外導致英年早逝，有生之年都會被小冰期折騰三五遭，因而有培養專業人士推算小冰期，提前全國囤糧的傳統。
??在不影響自身穩定的前提下無啟並不介意出口糧食。
??望舒將長族、古妖答應自己的與無啟這裏允諾的合起來算了算。
??長洲那邊官方和民居大商人答應賣的加起來約為樹薯兩千萬石，稻一千萬石，麥四百萬石，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雜糧加起來六百萬石，共計四千萬石。
??古妖答應賣大麥三千萬石，小麥六百萬石，稻三百萬石，雜七雜八的雜糧七百萬石，共計四千六百萬石。
??無啟這裏答應賣稻一千五百萬石，薑芋一千三百萬石，大麥八百萬石，小麥兩百萬石，雜七雜八的雜糧六百萬石，共計四千三百萬石。
??全加起來一百二十九兆石糧食，這麽多糧食都能堆出半條昆吾山脈了，自然不可能一次□□貨，因而暫定會在未來十五年裏分批交貨。
??辛箏雖然承諾一定付錢，但暫時隻付第一批糧食一成的定金，剩下的同樣分批次結算，也不是不想一次性結算或是一次性結算第一批糧食的所有錢款，奈何辛箏的財政不允許。
??對此望舒也好奇的問過辛箏，那麽多糧食，未來十五年你打算怎麽還錢？沒記錯的話兗州的財政已經一般的入不敷出。
??辛箏微笑表示，車到山道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望舒瞬懂。
??與賣糧食的談妥了，籌措糧食的任務自然是賣家的事，買家付了錢，賣家會籌集好糧食再送到約定的港口。至於賣家會不會拿了錢跑了，這種概率不大。
??長洲那裏商王在百年前為了方便征商稅就給商賈搞了個信用積分體係，商賈每一筆生意都要登記，如約完成的話會有記錄和加分，剛開始時很多商人都很排斥商王為了征商稅的無所不用其極，但後來眾口一致的稱讚商王奇思妙想。
??商賈做生意時總不免擔心與自己交易的同行是真的有錢還是一個演技出神入化的騙子，隻能賭運氣，賭贏了，缽滿盆滿，賭輸了，傾家蕩產。熱愛賭博的人肯定有，但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沒有玩心跳的興趣愛好。
??商王為了征稅搞出的信用體係為商賈提供了一個了解自己交易對象是否騙子的途徑，而且因為這個信用體係的建立者是個純粹的局外人，祂就是為了征稅才這麽搞的，沒有利益糾葛自然也不存在幫助騙子的可能。
??成為長洲聯盟的盟主後商王又將自己製定的這套體係向整個長洲推廣。
??望舒買糧食時拉著每個商人在有司進行了登記，敢拿了錢跑路，留下的信用汙點足以殺死他們的職業生涯。
??古妖那邊沒有長族的信用體係，但它社會和文明奇葩呀。
??壽命太長有缺點，但也有優點。古妖有落葉歸根的思想卻沒有故土難離的思想，一萬載的壽命隻在一個地方生活，會瘋。因而古妖都是這裏住個百十年，那裏住個百十年，這也使得一個古妖與大部分同類哪怕不熟也多多少少見過，拿錢跑路必須往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跑，而古妖的社會環境……很難找到符合條件的跑路目標。
??無啟這邊稍微複雜點，但通過和無啟王合作可以解決不少問題。而且這是長期生意，分批交貨分批付款，老老實實的做下去賺得不是更多嗎？
??哪怕真碰上了有人跑路，因為定金隻是第一批貨的一成，損失也能承受。
??籌措糧食需要時間，趁著這個空檔望舒又去尋疍族。
??數萬裏的海路靠帆船的話成功折在半道上的風險高達九成九。
??巫女若愚曾經推測星球存在一種力，會吸引周圍的東西，果子熟了往地下掉而非往上飛就是因此。望舒在研讀了她的研究劄記後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推論，潮汐與月的引力有關。
??天上有兩輪明月，兩輪明月都有自己的引力，都拉扯著大荒的海洋。
??請問，常儀與望舒誰的引力說了算？
??望舒也不清楚這倆月誰說了算，但毫無疑問，隻要雙月高懸一日，大荒的海洋就是純陸地生物的禁區。
??想要這些糧食平安抵達元洲就隻能靠兩棲動物的疍族。
??失去金沙群島後轉型為海上文明的疍族對於怎麽穿越危險的海洋將貨物送到非常有經驗。
??因著疍族一支部族找到了前往元洲的航路，古妖帝國遵守承諾將金沙群島還給了疍族，疍族有意在祖地建國，這使得大量的疍族向金沙群島匯聚，望舒也隻能尋去金沙群島。
??辛箏有意做長久生意，必定繞不開疍族官方，且與疍族官方合作能省不少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望舒最開始的計劃是半年找完賣家和送貨的。
??計劃很美好，前期也很順利，然踏上金沙群島後計劃便趕不上變化了。
??金沙群島位於鳳麟洲西邊的海洋中，擁有大小島嶼百餘座，是疍族的起源之地，對疍族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也是因為金沙群島被古妖帝國給搶了，疍族才被迫從原本的半漁獵半農耕文明轉型為純粹的海上文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轉型成海上文明也有好處，因為海洋太危險，疍族幾乎包攬了西洲的大宗海貿，增加了無啟與古妖的民間往來。
??有價值就有地位，當疍族成為了無啟與古妖生活必不可缺的一個環節後，疍族也融入了西洲文明圈。但疍族對這種無根浮萍的生活並不是很滿意，一直都很想和無啟、古妖一樣建立起國家。
??但是，建立國家需要地盤，疍族沒有國家，古妖與無啟也不允許疍族建國，想建國就必須跑到這兩個種族鞭長莫及的蠻荒之地。
??對此疍族也不願意，轉型成海上文明後疍族已經很難像正常的農耕文明一樣拿起鋤頭耕作土地，也不會用鋤頭，因而疍族更傾向於建立一個商貿加漁業的國家。
??奈何一直未能如願，這次重獲金沙群島，疍族整個族群都高興壞了。
??望舒聽鮁提起過疍族是一個很團結的種族，古妖與無啟對商貿都征收重稅，時不時打壓。
??對此望舒在西洲生活過幾年後隱約能猜到為什麽。
??疍族的人口保守推測超過兩百萬，而以短生種的繁衍速度，若不打壓，疍族的人口遲早會超過古妖與無啟。
??生鐵千錘百煉會成鋼，族群與文明也會在外部壓力下愈發的團結，疍族也不例外。
??這也讓她一度訝異古妖為何會將金沙群島還給疍族，圓疍族的建國夢。
??這個疑問在踏上金沙群島時得到了解答。
??外部壓力無法擊敗強者，但內部壓力能自行瓦解強者，不論強者多麽強大。
??望舒坐在海邊望著海洋出神，在下屬來匯報情況時問：“他們還沒打出個結果？”
??“沒有。”下屬道。“疍人現在還在大魚吃小魚的階段，臣推測，他們要完全穩定下來至少要百年。”
??望舒訝異的看著下屬。“你怎麽推測出來的？”
??下屬道：“帝國有不少方國是由部落轉換來的，我根據史書上的情況推測的。不過我們古時候部落轉為國家有王畿鎮壓和幫助，有一套流程，疍人從未建立過國家，百年是保守估計。”
??人族的部落轉為國家，需要王冊封，沒有得到王的冊封就隻是城邦，而得到王的冊封，王畿會出人出力幫助部落完成轉型，少走彎路。
??相關流程是經過千年歲月摸索和總結出來的經驗，即便如此要完成從部落到方國的轉型也需要兩三代人。
??疍族不僅沒經驗可參考，連個能夠橫壓全族的部落都沒有，大的氏族有十幾支，實力不分伯仲。也不排除本來有，但這會兒已經死了。疍族這才多久就因為分贓不均而打出了狗腦子，說這裏頭沒有古妖和無啟的手筆鬼都不信。
??望舒頭疼。“我們不可能在這等他們一百年等他們打出個結果來，你們可有什麽法子？”
??下屬道：“我們商量了下，不能再等了，不妨與一部分疍族合作。”
??望舒看著下屬等候下文。
??下屬解釋了下使團成員們討論出的解決辦法。
??金沙群島現在狗腦子都打出來了，但實際切磋的那十幾個大部族，中小部族全是大部落手裏的棋子，大部族通過利用中小部族削弱對手，然後拆解中小部族擴大自己的人口。
??建立國家，需要人，很多很多的人，而部族形態與國家是對立的，因而大部族們的心思不難猜。
??這個過程中有一部分中小部族的首領會在融合中抓住機會躋身國家的權貴行列，但那是少數人不是多數人，總有不想摻和此事卻又因為大部族勢大而不得不摻和的。
??使者們可以說服這部分不想繼續摻和這場戰爭的中小部族，與它們合作。
??至於這部分疍人擔心被報複，下屬提議扯無啟王的虎皮。
??看金沙群島如今的情況，無啟與古妖肯定有摻和，而這倆的目的也不難猜——肢解疍族，讓疍族變得無害。
??海貿很賺錢，疍族通過壟斷海貿賺了太多的錢，對古妖和無啟的民生產生了影響。
??沒有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國家會允許其它勢力對國家命脈伸手，哪怕是無意的。甚至，你有沒有心，有沒有那麽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那個能力，當你有那個能力時，存在本身於國家便是十惡不赦的。
??要麽你幹掉國家取而代之，承擔起國家的職能，將自己染指的東西變成合法，要麽國家砍了你肢解你，沒有第三選項。
??正常情況下自然是參考辛箏，舉個例子，好比鹽鐵，辛箏將這兩個抓在了手裏，誰伸手她砍誰全族的腦袋。但疍族情況特殊，無啟與古妖都是純陸地生物，海貿又是真的賺錢，都不想放棄海貿，便不能對疍族趕盡殺絕，可什麽都不做等死吧，又睡不著覺。
??他們帶走一部分疍族，無啟王這張虎皮不管心裏怎麽想都會配合。
??望舒想了想，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決的辦法，便給一眾使團成員派了任務。
??也不知道辛箏是怎麽挑的人，使團的每個成員都是全能型小能手，什麽都能幹。
??不到一個月使團成員們便說服了八支疍人小部落，兩支中等部族跟他們走。
??因為是中小部落，大部分部族的載貨工具都是船隻，但也有幾支養了家畜。
??海上文明的家畜與陸地文明的家畜自然不會是一回事。
??疍人的家畜有體型巨大堪為海上移動島嶼的溟黿，也有巨鯨之類的大型海獸。前者被疍人當成馬和車於一體的海上移動馬車來用，後者則是拉貨的馱獸。
??疍人修建了宛若海上堡壘一般的巨大倉庫，這種倉庫因為太大了，沒法靠劃槳來移動。隻能依靠洋流移動，但漂在海上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趕上洋流，而洋流也並非遍布每一寸海域。劃槳沒用，洋流沒用，疍人想了個別出心裁的法子，豢養大型海獸，用大型海獸來拉倉庫，將倉庫拉到下一條洋流上。
??海上倉庫整體形狀像船，但上半部分沒有甲板，全是建築，一層又一層，每一層都有許多房間，跟蜂窩似的。
??船是不需要考慮生活的舒適度的，因為船造出來的目的就是載貨載人，但疍族的船，如果這玩意能稱之為船的話，疍族的船除了是載貨工具也是疍族的家，因而疍族充分考慮到了舒適度，蜂窩建築每一層最外麵那一圈的房間外都留了散步消食用的走廊。
??除此之外堡壘裏還有一間花房，種植著陸地上的花木，讓船上的人能夠時不時觀賞，更甚至連怎麽在海上種植蔥蒜韭菜這類長得快好養活的蔬菜都考慮到了。
??要塞進這麽多東西，堡壘自然不能小，方圓超過百丈，海麵之下有多大肉眼看不到，但浮在海麵以上的部分是近十丈高的蜂窩建築。
??望舒莫名的覺得，辛箏可能不需要用十五年的時間去等貨，說不定，五年就能錢貨兩訖，若辛箏不打算賴賬的話。
??這樣的海上貨棧在整個疍族有數十艘，全湊齊的話，應能載千萬石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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