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茅
五人為一伍, 五伍為兩,五兩為卒, 兩卒為佰, 兩佰為旅,五旅為一師,五師為一軍。
??升職加薪是人生非常重要的追求之一, 但具體情況還得具體分析, 至少茅高興不起來。
??兗州尚武,每年都有比武大會, 而比武大會隻有武者能參加, 為了防止不習武的普通人為了湊熱鬧跑去搗亂, 也增加醫療負擔, 兗州會給每個武者登記, 發個證明, 報名的時候得拿著證明才能報成功。
??以前所有人都隻當辛箏就是愛熱鬧,所以隔三差五的鼓搗比武大會與蹴鞠,直到沃西戰爭結束。
??為了應對千國的討伐, 兗州開始了大征兵。
??對普通人征兵是每戶隻征成年男子, 家中獨子便罷了, 可若有別的兄弟姐妹, 那麽成年男丁都要征走, 其中年齡低於三十五歲的, 編入作戰部隊, 超過三十五歲的,編入後勤,若曾有從軍經曆, 則屬於複員, 編入作戰部隊。
??女子也沒跑掉,隻要不是家裏隻有自己一個孩子,又已成年,那麽同樣要征走,編入後勤。
??武者例外,因為手裏有境內所有武者的名冊,辛箏將所有武者都給征了,隻要成年,那麽不論男女不論年齡全部編入作戰部隊。
??茅各種情況都沾得上,他是第一境的武者,雖然卡在這一關已經很多年了,這輩子估計都卡在這了,即便如此也是正兒八經的武者;他也是退伍軍卒,打過玉國,也打過窮桑國;他家裏有三個孩子,雖然都沒成年,但他妻子是官序的先生,哪怕是戰爭時官序也不關門,因而先生們沒被征兵,既然家裏已經有成年人留下了,他自然就符合征兵的標準。
??不同於以前,隻要每戶出一個人就夠了,這一回辛箏是隻給留一個成年人,離前線越近的,征得越厲害,強製性的,不允許拒絕。
??茅也隻能拾掇拾掇應召入伍,因著他以前的從軍經曆,被編入軍隊後別人都是從普通軍卒做起,他一上來就是佰將。
??說是佰將,實際上與曲無異,佰將的正常編製是兩百五十人,但因為戰時的緣故,他手裏的佰足有四百多人。
??其中還不乏武者,甚至還有個第二境的武者,茅非常慶幸軍規軍紀強製規定軍中話語權不同職位之間看職位高低,同等職位之間看軍爵決定話語權,不看武力。不管是否瞧得起他的武力,所有人都必須聽他的,不然他這個佰將一定會幹得非常痛苦。
??盡管現在好像也舒坦多少,作戰部隊的任務更重更危險,而佰將需要管的事也更多。
??茅看著手裏的輿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不懂,再揉,還是看不懂。
??將粗糙到令人不適的輿圖收起,茅對自己很有先見之明的挖來的本地人出身的軍卒招了招手。
??蒲阪淪為了多國戰場,本地人自然也要選邊站,這樣的戰爭中,戰場上的牆頭草隻會被兩邊先聯手摁死。
??至於誰都不理,無異白日做夢。
??兗州調過來的兵力加上原本就駐紮在這的將近十五萬,後麵還在繼續增兵。
??對麵的聯軍倒是沒再增兵,但總兵力超過六十萬。
??雙方總兵力加起來比湟水盆地如今的總人口還多。
??當地人比輿圖靠譜多了,茅補充了大量的本地地理常識後向麾下所有將士宣布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出發,抄捷徑去任務地點。
??“.……此一去我們大部分人,走之前吃一頓好的。”
??一名伍長忍不住啐道:“佰將你不能說點吉利的?”
??茅道:“十死無生的任務,我覺得我說得已經很吉利了。”
??伍長詭異的無法反駁。
??後續兵力趕過來還需要時間,為了拖時間,宜想了個非常陰損的法子,將三萬精兵化整為零在湟水盆地布置無以計數的據點。
??聯軍想前進就必須將所有據點一一拔掉,若放著不管,後方一定會被捅一刀又一刀捅成篩子。而將所有據點都拔掉,兗州的援兵和補給也該到了。
??哪怕是不懂軍事目不識丁的文盲都能看出想到負責這一任務的三萬精兵會是怎樣的十死無生,何況這些在官序裏接受過教育,具備粗淺軍事判斷能力的將士們。
??宜也沒做任何隱瞞,非常明確的表示:要麽把聯軍給攔在湟水盆地,要麽聯軍突破湟水盆地後插入兗州,到時兗州變成戰場。
??話都說到這份上,不管是怕死的還是不怕死的都不可能跑了。
??辛箏征兵不征家中獨子,也不征孤家寡人,軍中軍卒背後都有家庭,再愛惜生命的人也要考慮兗州變成戰場自己的家庭會發生什麽。哪怕是不愛惜的人也得考慮一下宗族的感受,宗族對逃兵的容忍度可不高。
??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這句話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用來形容宗族與個體的利益關係。
??在這個個體與宗族利益高度捆綁的時代,個體的聲名狼藉是會影響整個宗族的名聲的。
??名聲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是諸多財富中重要性能排進前三的無形財富。
??真當了逃兵,要麽永遠都不要回家,要麽賭宗族的良心,是將人除族,亦或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毀屍滅跡,讓所有人都以為死者是在戰爭時不知道死哪了,是英烈,以保全宗族的名聲。
??也可以永遠不回去,然能夠脫離宗族的庇護獨立生存的人在這年頭雖有,卻都是個例,以地域和血緣為紐帶抱團取暖求生存的宗族才是世人的常態。
??權衡之下,還是戰死最劃算。
??國家會撫恤戰死者的家眷,宗族也會因為英烈為宗族帶來的榮耀與名聲而幫著照顧家眷。
??若能活下來自然是極好的,可若實在不能活,不如戰死。
??見不少下屬露出了頹喪之色,茅道:“喪著臉做什麽,我有妻有子,都在家裏等我回去我都沒喪氣呢,你們喪什麽?”
??伍長無語道:“我們有幾個家裏沒人在等我們?”
??不在軍隊時都是在掌媒司任職的茅點頭,年齡一到,隻要還沒結婚,掌媒司隔三差五的上門催婚安排相親,煩得不想結婚的都為了讓掌媒司遠離自己的生活而積極主動的成家,兗州境內超過二十歲的人口少有單身的。
??“是啊,都有人在家裏等我們,但我寧願他們等不回我也不願他們直麵戰火。”茅道。
??伍長一時無言。
??茅拍了拍伍長的肩。“最後一頓,好好吃,多吃點。”
??伍長問:“有酒嗎?”
??“清洗傷口的烈酒要不要?”茅反問。
??“你別害我。”伍長道。“我還不想死呢。”
??軍中禁酒,但軍中也有酒,隻是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清潔傷口的,偷偷藏酒喝被發現了撐死一頓鞭子,但動清洗傷口的烈酒輕則記大過,重則開除軍籍。
??飯食很快送了上來,盛在陶甕裏,打開蓋子,裏頭全是大肉,香飄數裏,惹人食指大動。
??“後勤補給不是還沒跟上來嗎?哪來這麽多肉?”一名軍卒估算了下,一隻陶甕裏的肉少說五六十斤,送來的陶甕有百十隻。
??戰車突然從最東邊調頭往最西邊並不是容易的事,還得保證東邊不會出亂子,不然說不準羽族與龍伯會跑來湊熱鬧,到時就是三線作戰了,這也使得西邊這裏反應被拖慢了。
??因而這段時間所有人吃得都不咋的,很多天才能看到葷腥。
??“剛送來的,大將軍優先供給了我們。”茅抓起箸道。“趕緊吃,剛殺的牲畜,可新鮮了。”
??太久沒吃肉突然吃肉腸胃可能不適應,因而送來的食物隻是以肉食為主而非隻有肉食,還有球蔥、韭菜、各色時令野菜。
??訓練了一天腹中空空如也,肉食更增加了胃口,每個人都吃了至少兩斤肉食與一斤的菜,吃完的時候肚子撐得爬都爬不起來,每個都隻想就地躺下睡覺,卻未能如願。
??茅沒人性的將每個人都趕了起來慢跑消食,肚子不撐了才放人去睡覺。
??翌日的朝食同樣有魚有肉,飽餐一頓後帶著收拾好的被褥帳篷、武器、幹糧等必需品和工具出發。
??湟水有兩大門戶,東為虎跳峽,西為襄儀,前者在兗州手裏,後者在唐國手裏,雙方都不想去死磕對方手裏的天險,最終結果便是偌大的湟水盆地變成了戰場。
??能夠在曾經供養起一座帝都,湟水的麵積自然不小,本身就是糧倉之地,認真算起來,重地和可以把手的據點其實並不少,隻是自黃帝遷都於此湟水盆地就不曾有過戰火了,很多古時的烽燧台與設施不是已風化成灰便是隻剩下斷壁殘垣的古跡。
??想要弄點真正有用的設施,要麽選擇那些已經荒廢但湊合著也還能用用的裏聚,要麽在荒山野嶺自力更生。
??茅抄捷徑提前到了後與袍澤們將周圍每一寸土地都走了一遍,悲劇的發現自己運氣不太好,分到的駐守地盤沒有可以廢物利用的荒廢裏聚,無奈務色了幾個有地形優勢的地點自力更生布置據點,準備布置了三道防線。
??他們的任務是拖時間,不是殲敵,宜也不管他們到了分配到的地區後要怎麽打,反正要麽拖到約定的時間,要麽全部戰死。
??至於怎麽布置防線,自然不可能按常規來,他們沒那麽多人手,也沒那麽多時間,而且常規的布置也無法滿足需求,因而茅按著傳統召開了軍事會議,所有人集思廣益怎麽將據點和防線布置得更好,能拖延更多的時間。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四百多人可謂頭腦風暴,兩個時辰後茅得到了一份將無恥與無所不用其極精神詮釋得淋漓盡致的布置圖。
??茅將任務分配下去後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找木頭、石頭壘牆,挖壕溝,製造陷阱.……
??忙碌之餘也不時通過負責後勤補給的軍卒獲悉更前麵的據點們的消息。
??孟春的下旬聯軍便開始穿過襄儀,因為人太多,而襄儀的城門數量和大小都有限,因而直到仲春上旬聯軍才完全進入湟水盆地。
??湟水之地以湟水為界,一半是唐國的一半是兗州的,但早在撕破臉之前兗州便向湟水的另一邊滲透再滲透,實際控製範圍大於名義上控製範圍。
??茅等拖時間的據點也位於湟水的對岸,主要目的是為援軍爭取時間,次要目的是給本地氓庶們爭取撤離的時間,讓氓庶們帶著所有家當遷徙到湟水另一邊,等戰爭結束了再回來,既是避免他們受到傷害也是為了堅壁清野。
??聯軍匯合後便開始向東攻打兗州控製的地區,被無以計數的據點給弄得煩不勝煩,進度感人。
??聯軍氣急敗壞,兗州這邊也不好過,最前麵的據點都被拔掉了,所有將士無一生還,屍體被砌成了京觀。京觀這東西雖然一度很流行,但現下早已退出時代主流,能夠讓聯軍不要名聲這麽幹,足可見被氣得有多厲害。
??茅感傷袍澤死了屍體還要被修成京觀,然後布置自己負責的地區更加用心。
??跑是不可能跑的,但不跑又一定會死,既如此自然要多拉幾個敵人一起墊背,如此才不枉自己死後要受的罪。
??孟春上旬,被折騰得夠嗆的聯軍終於放棄一鼓作氣控製整個湟水的計劃,而是理智的選擇分出了數路兵馬,先收拾兗州人的據點。
??聯軍是由數百個國家出兵組成,聚在一起時被據點的兗人耍得團團轉,改變了作戰方案,開始分兵後卻詭異的爆發出了比聯合時更大的戰鬥力。
??饒是茅準備充分,麵對人數數倍於自己的敵人也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交上手後茅嘔血的發現敵人中甲士的比例非常高。
??甲士與徙卒的區別非常好判斷,一個從小脫產習武另一個則是平時務農,戰爭時被征召。
??茅驚訝不已。“他們哪來那麽多錢養這麽多甲士?”
??辛箏這些年打仗時大征兵,戰爭一結束就火急火燎的裁軍為的什麽,茅哪怕不是專業人才,被折騰得多了也能猜到為什麽。
??太燒錢了,軍隊中軍卒每天高強度訓練,每日平均進食五六斤食物,若是大胃王,每天能吃十斤,這還隻是吃的開銷。
??同袍道:“對麵又不是一個國家,是數百個國家,每個國家出點甲士,湊個幾十萬甲士有什麽難的?”
??茅想了想,道:“甲士是脫產的,食量應該很大吧?”
??“那是肯定的,你在想什麽?”
??“我們這也守不了多久了。”茅看著或重傷或輕傷,沒一個無恙的下屬們道。
??守了才一旬,他手裏的人便損失了三分之二。
??“你說我們抄到他們後邊去找找他們的糧草如何?”茅道。
??同袍提醒。“我們的任務隻是防守拖延時間,你也並不能保證一定能找到敵人的糧草,而且,他們的糧倉多半在襄儀那邊,離我們這遠著呢。”
??“這樣啊。”茅頗為遺憾。
??“你究竟怎麽當上佰將的?”同袍奇道,軍事能力是不是差了點?
??“老子是老兵,打過的仗比你個小丫頭多多了。”茅道。
??“隻長經驗不長軍事才華。”
??茅:“.……我又不是職業軍卒,也沒想到自己會反反複複的被征到戰場上。”
??戰場上刀光劍影可不長眼,若可以選擇,他一點都不想來,因而每回裁軍他都會順勢退伍,回到洛水,可惜每回過不了幾年又會被征兵。
??同袍哦了聲,道:“不過佰將你若是想燒糧草的話,我倒是有個想法。”
??“什麽想法?”
??“戰線往東挪的時候,他們的糧草肯定也要跟著挪,哪怕糧倉不挪,糧草押送也會經過此地。”
??茅反問:“那會兒我們還能活著?”
??同袍道:“我一定還活著。”
??茅無法反駁,要說他們之中誰有最希望活到最後,還真就是這個叫嬰的女兵,原因無它,她是第二境的武者。
??茅道:“你是第二境武者,的確有希望活到最後,不僅你,還有不少女兵,不過說起來,怎麽那麽多入武道的女子?”
??兩萬精兵挑的都是精銳,武力強大的武者優先,其次是未入武道的普通精銳,細細回想,前者的女性比例非常高。
??“女人習武多。”嬰隨口道。
??“為何?”茅不解。“習武不累嗎?”
??想要入武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是最基本的,一路要吃的苦頭非常多。
??“佰將你多少歲了?”
??“三十二。”
??“但你看上去隻有二十幾。”嬰道。“不僅比你的同齡人看著更年輕,也更健康,因為你是第一境武者。還有我們的大君,她快不惑了,看上去也隻有二十餘歲,習武是一個女人想要保持容貌與身材最有效的法子,比往臉上塗抹亂七八糟的東西更有用,你不懂女人對美麗的追求。”
??茅想了想自己不論多累都堅持每日習武不綴的妻子,對習武的堅持和勁頭比批改功課和準備教案還高,誠懇道:“我懂。”
??不過為了保持容貌和身材習武不綴,入了武道,被載入名冊,強製征兵入伍,現在還被派來執行十死無生的任務,茅莫名有點同情。
??若那些女子都與眼前的嬰一樣想當將軍也就罷了,若不是,不知道心裏會不會悔得腸子青。
??正腹誹著,忽聽到有軍卒在喊自己,聽出這是今天負責巡邏的軍卒的聲音,以為是發現了什麽情況,茅與嬰都趕緊爬了起來。
??跑過去後沒在軍卒身上發生戰鬥過的痕跡,但軍卒手裏抱著一團東西,看形狀,像是人。
??“佰將你看我發現了什麽?”軍卒將保暖的大氅揭開,露出了懷裏的東西,赫然是一個三四歲大小的男童,衣衫襤褸,腳上纏著樹皮做履,骨瘦如柴。
??“怎麽回事?”茅皺眉。
??“我巡邏的時候是一個樹洞裏發現他的,應該是附近裏聚的孩子。”
??“我記得附近裏聚所有人口都撤走了。”茅道,他很確定,胥吏組織氓庶們遷走時他們還去幫忙了,如果有落下,胥吏肯定會告訴他們讓他們留意。
??軍卒也說不清楚。
??茅道:“等他醒來問問怎麽回事,等後勤來給我們送糧食時交給後勤帶走。”
??不管怎麽回事稚子都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正好後勤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給他們送補給與了解前線情況帶回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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