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承諾
防風國是大國, 大國國君的婚姻都是娶婚,娶諸國的貴族, 納國中的貴族, 簡言之,每個大國的國君後院都美人如雲。
??有人性食色的緣故,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政治需要。
??單純因為好色而廣納美人沒必要後宮整個一縮小版的諸國。
??但防風穆這裏出了點問題, 他是合婚, 合婚的話,除非配偶似了, 並且沒有留下子嗣, 或者留下了子嗣, 但子嗣無後而終, 不然是不能再有其它合法配偶的。
??當然, 利益麵前沒什麽是不能通融的, 曆史上也沒有離了再婚的案例。可防風穆的妻子情況有點特別,防風穆娶妻時,妻子的身份還隻是唐國公族之女, 後來, 妻子的兄弟幹翻了唐國大宗, 自己當了唐侯。
??防風穆若敢與唐侯的妹妹離婚, 唐侯會很高興, 高興的讓防風穆吐出十倍的利益賠償唐國的精神損失。
??哪怕不考慮唐侯的因素, 防風同不僅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 業成年有子了,地位穩固。防風穆若是離婚,那就得換個繼承人, 且不說防風同會不會因此弑父造反, 便是防風同真孝順,不會學習太昊琰,這也會寒了一起搶江山的老臣們的心。
??而且防風穆的妻子不是擺設,人是有實權的大貴族,真敢離婚,這位新上任的小君馬上就能起兵討伐忘恩負義的前夫扶持兒子上位。
??防風穆不能離,那就防風同離?
??防風穆想過,但防風同不想,努力說服老父老母,妻子沒犯了什麽錯,自己和她離婚,成什麽人了?而且離婚了的話,已經生下的兩個孩子怎麽辦?尤其是陽生,他繼承的是防風同的姓氏,是防風同的繼承人,若是離了婚,陽生的繼承人地位不免尷尬起來。
??防風穆與小君都很喜歡陽生這個聰慧且肖自己的孫子,防風同這麽一說,不免猶豫。防風同再教兒子跑祖父母麵前一哭,老兩口想了想,最終改了主意。
??不離婚,但防風同的妻子不再是合婚之妻,而是娶婚的妻,如此一來防風同就能納妾了。
??這一做法落實得很順利。
??陽生之母雖是貴族,卻隻是區區上大夫,如何能與軍權在手的國君叫板?自然欣然應允。
??陽生很快便多了一大堆庶母。
??安排好了防風國的事,將防風國穩定下來後防風穆啟程前往帝都。
??雖然繼位沒兩年便遠行去帝都出仕很不靠譜,卻也是沒辦法。
??防風穆過去掌控朝政當權臣那些年花在國君身上的精力非常少,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開疆拓土上了,滅國六十餘。防風國的國土都翻了一番,不能再支持他繼續對外開拓,如今正處於休養生息中。最重要的是,巫女無光與王都不允許他繼續擴張,王令召他入帝都,他若不去就得準備身後事了。
??防風穆一走,防風國便是嗣君防風監國,名為嗣君,實為國君,除了兵權仍舊在防風穆手裏,但因為防風穆不在國中,這一點影響倒也不大。
??防風同當權,他的後宮自然也熱鬧起來,他的子嗣們也開始受到更多的關注。
??嫡出子嗣兩名,一名是嗣君婦的繼承人,沒有國君之位的繼承權,可以忽略不計,陽生則相反,不僅有繼承權,還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宗法製,有嫡立嫡,無嫡則從庶出中挑母係血統最尊貴的。既然有嫡出子嗣,理論上應該生不出什麽事。
??但理論真有用的話也不會有禮崩樂壞,更遑論論血統,陽生真不如他後頭出生的弟弟妹妹們,他們的舅舅與姨母都是國君,其中還不乏大國之君。
??哪怕防風同有心保護妻兒,後者仍舊處境堪憂。
??嗣君婦如何無名不清楚,但陽生的處境,無名覺得防風同讓自己保護陽生著實物超所值,當年跟著防風雍時需要應付的刺客、投毒與各種意外隱患都沒這麽頻繁。至少跟著防風雍時她還能保持正常的作息,而跟著陽生時她著實寸步不離陽生,更不敢讓陽生離開自己的視線,就怕一個不留神小家夥就夭折了。
??作息被迫不規律,沒有多少時間習武修煉靈力已經很痛苦了,更痛苦的是她還要時不時注意小家夥的心理健康。
??養廢一個人最合適的時機是什麽時候?
??答曰:稚童時期。
??或出於討好或為人指使,勾著陽生的奴仆與貴族著實不少,更有甚者送陽生美姬的都有。
??饒是表情管理在防風雍的折磨下出師了的無名在看到床上那隻著了一層什麽都遮不住的薄紗,穿了比不穿更誘人的美姬時也忍不住破功。
??送美姬沒什麽,跟著防風雍時隔三差五就有人給防風雍送美姬,不僅有送美姬的,還有送美少年的。
??貴族之間贈送美姬與美少年是很正常的禮節往來,這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一邊告訴自己這很正常的無名一邊低頭瞅了眼走在自己前麵的陽生,沒記錯,陽生現年七歲。
??給一個七歲稚童送美姬真的沒毛病嗎?
??雖然本能覺得這不太對,但前任主人是個成年人,無名接觸的更多的是成年人的禮節往來,至於未成年,防風雍雖然有幾個孩子,但全家一起下黃泉時,最大的也才三歲,著實沒人送美姬美少年。
??思考須臾,無名最終還是決定順從本心,抬手遮住懵然的陽生的眼睛。“我來處理點小問題,你先去書房。”
??將懵然的陽生哄走,無名轉身便讓人將美姬找了個地方關了起來,同時讓人去通知小君這個當母親的。
??她不知道這是否正常,但小君肯定知道。
??事實證明無名的認知是正確的,小君將美姬與參與將美姬送到陽生床上的奴仆們盡數杖殺,並獎賞了無名不少財帛。
??陽生對於小君的動作甚為驚訝,卻不好意思跑去問小君,便問無名。
??換個人怕是要為難怎麽回答,在礦山長大羞恥與道德都遠低於正常人的無名卻一點為難都沒有。“她就是想跟你睡,生下你的孩子,若母憑子貴,做你的姬妾,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即便沒有名分,也能賺一筆錢。”
??有名分的庶嗣哪怕不能繼承家業也能分到一塊封地與不少財富,而沒有名分的私生子女也是合法子女的天然幫手,前者能讓庶嗣的母親來日跟著自己的孩子去封地上享福,後者也能得到一筆生育的酬勞,怎麽都不虧。至於陽生身體會不會受影響,那不重要。
??陽生頗為不解。“睡在我的床上就能生孩子?”
??“隻是睡在床上自然不能,還需要做一些事。”無名隨口給陽生上了一堂生理課,有語言描述不清楚的地方還用術法控製水在空中畫了出來。
??聽得陽生目瞪口呆,原來孩子都是這麽生出來的。“那你為什麽捂的我眼睛?那是不好的事嗎?”
??“是好還是不好得分年齡。”無名無語道。“你太小了,會影響身體健康。”
??當然,成年了太放縱也會影響身體,但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哪怕折騰死了也是自己的選擇,但稚子沒有判斷能力,大人需要幹預一二。
??用玩具與美姬等勾陽生不好好學習,享受生活還是比較明顯的做法,不明顯的做法是悄無聲息的給陽生灌輸你遲早會被你的弟弟妹妹取代的觀念,嗣君不離婚隻是怕名聲不好。
??這一點無名可以作證,防風同對於非嫡出的孩子根本沒上過心,他心裏還是有陽生的,但他心裏有陽生也沒用,在當下陽生的弟弟妹妹的確比他更有優勢。
??防風穆得位不正,很需要國際上的認可,這種情況下,有其它大國血脈的子孫繼位比陽生繼位更合適。但陽生也不是完全沒有優勢,本國的貴族不會樂見一個不親近自己的國君。不過弟弟妹妹們都還小,若長大後能夠搞好平衡,那陽生的優勢就沒了。
??比起一個在國際上有天然人脈可以合縱連橫的國君無疑比沒有人脈的國家更有吸引力。
??那些灌輸陽生這些念頭的人也不全是惡意,甚至不少都是好意,隻是提醒陽生,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也早做綢繆。也有的是因為擔心陽生倒了影響自己的地位,無意識的焦慮,而它們的焦慮不可避免的感染陽生。
??無名雖然看出來了,卻無計可施,這是客觀的現實條件問題帶來的問題。
??弟弟妹妹們話都還不會說,明裏暗裏卻有無數人向他們投資,而自己身為正統繼承人卻門可羅雀岌岌可危,稚子的心態很難不崩,無名覺得陽生已經很努力了,雖然愈發的安靜,卻無心態崩潰自暴自棄的意思。
??無名安慰陽生。“帝子的劣勢隻是暫時的,防風國過去連年征戰,國力損耗許多,待休養生息恢複了國力,彼時誰是繼承人便隻取決於嗣君。您是嗣君最喜愛的孩子,他必不會改立旁人。”
??陽生問:“那需要多久呢?”
??“十載吧。”無名不太確定的道,連年征戰對人口造成的傷害真的不少,也就防風穆比較厲害,是少數能夠通過戰爭獲取大量財富還能夠公正的往下分配的人,因為受益者多,怨氣相對也少,不然衝著他那對外征戰的頻率,早被拉下去了。並且因為對外戰爭獲得了大量的財富,有不少可以用於恢複民生,恢複需要的時間也短一些。
??陽生反問:“西荒的太昊琰不曾是太昊平侯最喜愛的孩子?”
??無名想說那倆純粹是父未老子已壯的問題,一個國家容不下兩個中心,但已經長成的嗣君與還未老去的國君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影響到了彼此,國君的存在無形中擋了嗣君的發展,而嗣君的存在也無形中削弱了國君的權威。
??父女倆必須要有一個讓步,但這一讓,讓的就是權力與未來自己的生死。而那倆不愧是親生父女,都不肯退,而都不肯退便隻能死一個了。太昊琰贏了,所以太昊侯死了。
??陽生道:“上位者的喜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無名訝異的看著陽生。
??陽生道:“大父對阿母相敬如賓並無深情,卻不會離婚,阿父很愛阿母,雖然也沒離,卻廣納他國少君威脅了阿母的地位。”
??他相信防風同真的很愛母親與自己,但他對防風同來日會不會立自己卻沒那麽多信心。
??無名見此等待陽生的下文,隻聽陽生繼續道:“我要去蒲阪。”
??無名想了想,覺得這是個聰明的打算,留在防風國,哪怕能活到成年也什麽都做不了,無法積攢自己的聲望與力量。
??隻一個問題,防風同夫妻倆能答應兒子小小年紀跑到幾千裏外的異國他鄉,哪怕那是王畿也很難放心。野外的危險很多,帝國南部就更危險了,瘴癘橫行,水蠱與瘧疾無敵手,出遠門的風險著實不低。
??陽生花了半年時間最終還是說服了防風同夫妻倆。
??出遠門有風險,帝國南部無愧南方大叢林的美名,毒蟲猛獸遍地,瘴癘橫行,前者還好,隻要不是有毒,安全還是有保障的,防風同夫妻給兒子安排了足足三百人的甲士,個個都是精銳,但後者,那不是人力能抵擋的。
??那些看得見的瘴氣還行,可以繞行,怕的就是那些不定時冒出來的瘴氣,有些瘴氣隻在特定的時間才出現,大部分時候都是安全的,不是世代當地人根本不清楚什麽時候安全什麽時候不安全。
??找的向導故意帶錯了路,折損了不少人手。
??之後便是綿延不絕的追殺,帶的甲士再足也架不住追殺的人著實太多,一波又一波,沒完沒了。
??饒是謹記為奴本分的無名也忍不住怒了:“你老子究竟納了多少女人?”
??“別激動別激動,傷口會崩開的。”正在給無名換藥包紮傷口的陽生忙道。
??不小心被碰到傷口的無名吸了一口冷氣,建議道:“雖然奴知道你想禮賢下士,也很感激,但能不能換種方式?不如讓別人來給奴包紮,隻要結果是好的,不論是否你親手,奴對你的感激都不會少。”
??半閉著眼睛的陽生道:“我輕點。”
??“說這話之前先將眼睛睜開。”無名道。“傷口被碰到很疼。”
??陽生猶豫了下還是完全睜開了眼。
??無名的身上有許多的傷口,但大部分都是輕傷,但嚴重的傷也是真的嚴重,其中嚴重的傷是胸口的貫穿傷,那是之前的一波刺殺中無名替陽生擋箭留下的。換藥與包紮必須將衣服脫了,陽生眼睛一睜開便看到了少女裸著的上半身,臉瞬間便紅了,用最快的速度給無名包紮好,然後給無名穿衣服,無名如今稍微有點大的動作都會扯動傷口,沒法自己穿衣服。
??比起臉紅的陽生,被異性給自己穿衣服的無名卻跟沒事人似的,隻是感覺著身上的傷勢,忍不住道:“要不你將奴留在這個村子裏?”
??陽生的臉色瞬間發白。“你也要走?”
??這一路上甲士損失大半,卻不全是被殺的,也有愛惜生命自己悄悄離開的,更有被收買或威脅倒戈的間。
??剩下的人雖然沒跑,但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氣,比起護送一名前途未卜的公孫,他們更願意上戰場拚殺。在防風同安排的心腹統領死去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慶幸的是無名很快接過了統領的工作,並且積極尋找草藥給傷員用藥,有什麽好的藥和食物也都所有人一起分。
??也不知無名從哪學的知識,在野外找藥材與食物一找一個準,有人好奇的問她都是跟誰學的,無名卻回是夢裏夢到的。其它人都當無名說笑,唯有陽生覺得無名可能不是在說笑,主仆一起生活多年,彼此都沒有隱私,無名每隔半年就會做一次夢,最近兩年變成了四五個月左右做一次夢。
??陽生每回都會好奇的問無名做了什麽夢,無名也都俱實以答,夢裏的內容光怪陸離,還很詳實。比如無名夢到自己是一名獵人,就真的能畫出夢裏見過的動物,清楚得一點都不像在做夢,其中一些甚至是豫州沒有的。
??不論如何,有藥材與食物,士氣總算沒那麽低落了。
??無名又教陽生對所有人許諾到了蒲阪,會給甲士們許多的賞賜甚至未來封爵,即便是死者,來日也會照顧遺孤這才完全穩住了人心。
??見陽生的臉色變化,無名解釋道:“奴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奴如今的傷勢,劍都揮不起來,隻是個累贅。”
??陽生忙道:“你不是累贅,我不許你留下,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不準離開。”
??知道陽生是被這一路的生死危機給嚇壞了,無名隻能道:“我不會離開的。”
??陽生不由問:“永遠都不會?”
??無名點頭。“永遠都不會。”
??陽生看著無名道:“你如果騙我,我以後就殺了你。”
??看著陽生格外認真的神情,無名隱約覺得怪怪的,但也沒細想,道:“奴是你的奴隸,隻有主人不要奴隸了,不然奴隸是永遠都不會離開主人的。”
??“你不是奴隸,我也永遠不會不要你。”陽生許諾道。“待我繼位,我一定會封你為貴族。”
??無名回以感激的眼神。“奴等那一日。”
??“你也不要自稱奴了。”陽生不開心的道。“我還是更喜歡你以前的樣子,你以前都是我啊我的。”
??以前你不是我的主人,現在你是我的主人,不一樣了。無名心說,然而看著陽生麵對時始終未變過的明亮眼神,莫名的心軟,終是道:“我知道了。”
??陽生聞言立刻開心的笑了起來。
??絕地求生的日子再苦也終有結束的時候,在進入王畿邊境時與防風穆派來接陽生的人馬匯合,陽生終於不用再擔心不知何時會從不知哪個角落裏射來冷箭。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唯有無名仍舊警惕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幸沒有萬一,一路都平安無事。
??無名前腳進了蒲阪,後腳便被防風穆召見了,有些詫異,但還是去了。
??防風穆對無名一路上的忠勇予以了褒獎與厚賞,甚至表示會給她在防風國的親人一個下士爵位。
??待無名表達了感激,防風穆很快進入了敲打環節,無名自己翻譯了一下防風穆的意思,因為你以前的劣跡,我對你不信任,但你的表現又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想了想,還是得時時敲打,讓你時時刻刻記得陽生是你的主人。
??被人時時敲打不會是美妙的滋味,但無名估摸著防風穆不會似防風雍那麽簡單粗暴,最多就是言語,隻要不會為此少塊肉那就不是事。而且換了她是防風穆,她也沒法相信一個叛主弑主的奴隸,非常能理解防風穆的行為。
??雖然有她在路上臨場突破第二境術士的緣故,第二境的術士本就很值錢,更別說一個十幾歲的第二境術士,但如此費心怕她背叛陽生,老爺子也是真的很關心孫子。
??正理解著便聽敲打完了的防風穆繼續道:“孤有意讓陽生角逐王位,來日他為王,你的末奴身份便不再是問題。”
??無名終於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
??防風穆拍了拍無名的肩膀。“好好輔佐他,奄子未嚐不可期。”
??奄子,白帝時從奴隸一路爬到方國國君位置上的奴隸。
??無名的眼睛頓時就亮了。“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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