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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濁山姮

  亡國之君投降也是有儀式的, 最早的時候也沒這種儀式,奈何禮崩樂壞, 千百年來亡的國不計其數, 因而生生演化出了一套諸侯專用投降儀式。


  ??這種儀式的原型是青帝時代的投降儀式,青帝無法直接控製整個帝國,故而選擇了分封, 但她摘桃子的本事一流, 先幫與王畿離得近的封國開發起來,開發得差不多後, 青帝就會找借口將鄰近的封國除國, 土地和人口並入王畿。


  ??封臣們自然懟不過青帝, 懟得過也不會讓青帝在王座上活蹦亂跳那麽多年, 早八百年就將這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偽君子弄死了。


  ??打不過青帝又不想死, 那些封臣便發明了最早的極具儀式感的投降禮。


  ??乃持其祭器造於軍門, 肉袒麵縛,左牽羊,右把茅, 膝行而前以告。


  ??翻譯成大白話便是封臣手拿祭器, 赤膊受縛, 命手下人跟隨左右牽著羊拿著茅草, 跪在青帝的軍營門前膝行上前拜見。


  ??這隻是最原始的版本, 靈感來源於上古時君王的葬禮。


  ??隨著禮崩樂壞亡國不計其數, 這套儀式演化出了更多的特色, 還分出了不同的等級,比較主流的投降禮有兩種:

  ??一者為國君素衣白馬,係頸以組, 封國君璽、符節, 降軹道旁,充分表達出任君處置的溫馴態度。


  ??一者為國君素衣背縛雙手,嘴裏銜著玉璧,臣子左右著喪服,軍卒抬棺於後。充分表達出自己並毫無還手之力,對受降者沒有威脅,玉璧是權力象征,自己願意將土地人口毫無保留的交給你,但自己也不怕死,你看我手下大臣一個個都跟我一樣穿著喪服抬著棺材,隨時都可以赴死。


  ??濁山侯按著第二套投降禮出降時嬰始終有種恍恍惚惚懷疑人生的感覺,居然真降了?


  ??盡管懷疑人生,但嬰麵上卻是不露分毫,按著儀式完成了受降禮,親手解開濁山侯身上的繩索,接受玉璧,本來還應該有國君符璽,但諸侯之間才需要用到國君符璽,對王隻需要玉璧。


  ??諸侯的符璽權柄法理上本就是王賜予的,王想收回就收回,不需要通過符璽來進行轉交,當然王理論上有這個和諸侯會不會配合就是另一回事。


  ??嬰的軍隊如今代表的是王,濁山侯若是在投降禮上進行符璽轉交很容易令人誤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幹脆按著一直以來對王投降的傳統來。


  ??解開繩索,接受玉璧,嬰再一把火將棺木燒掉,表示已經寬恕濁山侯的罪行,你安全了,至少當下是安全了,以後會不會被殺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此,受降禮成,中途沒有半點幺蛾子,嬰也得以確定濁山侯是真心出降,心中鬆了口氣。


  ??接受了投降,之後便是接管郫邑,防風國的軍隊就快打來了,沒那麽多時間浪費,嬰以最快的速度接管了郫邑。


  ??郫邑本身城牆高大堅實,做為曾經的帝都,所有的基礎建設都是按著最高標準來的,哪怕後來不再是帝都,因為做過帝都的城邑不能分封,因而這些標準仍舊得以保留。


  ??濁山侯得到這座城邑後又進行了修葺,郫邑就更加巍峨了,嬰死活攻不下也有這方麵的因素。


  ??巍峨城牆,再加上周遭的關隘,數十萬兵馬與郫邑原本的軍隊人口,嬰有信心防風國打過來時自己也能守住。


  ??隨著嬰逐步接管郫邑,已經不再是君侯的濁山姮也沒因此受到慢待,嬰給了她最高級別的待遇,最精銳的軍卒全天候的保護她,衣食用度仍如曾經為君時。


  ??如此高級別的待遇無疑是不合常理的,至少後者不合理。


  ??盡管王師與防風南北夾擊,寧州大片疆土失守,但仍有九十餘城未淪陷,這部分城邑沒來救濁山姮,有的是被象與防風國的軍隊給拖住無法趕來,也有的是巴不得濁山姮早點死。


  ??平衡大師再怎麽平衡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腳踩多條船者遲早翻船。這些巴不得濁山姮早點去死的,有在之前的變法中損失了太多利益恨死濁山姮的,也有不恨濁山姮但對自己在變法中吃到的肉不滿意,也可能曾經是滿意的,但肉到嘴裏後就想吃得更多,而濁山姮不依,無奈之下想要藉此機會待價而沽更上一層樓的。


  ??至於濁山姮會如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父母孩子都能稱斤論兩的賣,何況君侯。


  ??君侯是人間正道還是世界中心,所有人都要圍繞著她?


  ??既然君侯不能給我更多的利益,那賣了君侯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本著有棗沒棗打竿子的精神,嬰讓濁山姮給所有沒被防風國控製的城邑寫信,讓它們投降。


  ??濁山姮非常配合的寫了,效果顯著,九十餘城超過一半向防風國降了。


  ??正在同打到了郫邑門前的東郭綽就郫邑的歸屬扯皮的嬰被驚呆了,看濁山姮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染上了殺意。


  ??書房中濁山姮非常淡定的與告訴自己有多少城降了防風國的嬰對視,無喜無悲的感慨道:“看來我做人真的很失敗。”


  ??嬰很想說我覺得你這條命活得很無聊。


  ??兩個女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擔心嬰衝動之下真的殺了濁山姮的鯈趕緊安撫嬰。“我可以作證,姮她什麽都沒做。”


  ??嬰嗤道:“以她的威望,信寄出去後過半降了防風國,你覺得這合理嗎?”


  ??“很合理。”鯈解釋道。“統治者與被統治的氓庶利益立場不同,氓庶想要的是安定與溫飽,但統治者想要的是更多的權力與財富,兩者有意見分歧,除非掀案,否則最終做決定的必定是掌控著大量土地與人口的統治者。那些貴族若是降了王師,能得到的不過是浮財,累世積攢的土地、人口全都要吐幹淨,便是能得爵位,辛箏給的爵位隻在擁有者的年歲到了養老年齡才開始發俸祿,保障有爵者晚年的衣食,可這些是他們本就有的,他們的財富權力不僅能保障他們晚年衣食,更保障了他們與他們的子孫從出生起便衣食無憂,如何看得上辛箏給的?”


  ??“當然,他們也同樣看不上防風國給的,但防風國雖然不看血統隻看軍功,讓本來不用努力就擁有一切的他們必須去努力,可仍舊能成為人上人,享有原本的諸多權力。人都是現實的,兩害相權,他們自然選擇防風國。”


  ??辛箏與防風國的模式可以說全天下的貴族最厭惡的,但一定要二選一的話,貴族們必然選擇防風國。


  ??嬰聞言也冷靜了下來,但看濁山姮的眼神更警惕了。


  ??是啊,兩害相權取其輕,但仍有近半因為濁山姮的信而選擇投向王師,盡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王師的軍隊就在附近,或是同防風國距離太遠,想降防風國也降不了。可那些降了王師的城邑降得很順利,民間反對者甚少,而降防風國那邊的,上層意見很統一,下層卻牢騷多多,比起防風國,他們更相信濁山姮選擇的王師。


  ??敏感的鯈近乎無奈的看著嬰的眼神變化,他怎麽感覺嬰更想殺濁山姮了?


  ??心中的殺心雖然增加了,但嬰麵上卻是一派和氣謙遜的同濁山姮道歉,並就濁山姮的安置問題討論了下。


  ??辛箏的命令已經過來,將濁山氏全族遷至冀州汜陽。


  ??濁山姮無所謂的表示隨你們安排。


  ??得到滿意的答複嬰也告辭離去。


  ??已經不用每天寫信的濁山姮隨手掏出一隻酒壺一邊飲酒一邊問鯈。“你說辛箏這麽得罪人才,為何她還發展得那麽好?”


  ??看著濁山姮手裏的酒壺,鯈不由得皺了皺眉。“我覺得辛箏挺尊重人才的。”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人才們的終極追求不外乎名利,生前錦衣玉食,身後留名,子孫永享富貴。”濁山姮不解道:“她雖然給爵位,但爵位對應的權力與財富全都砍掉了,與其說是貴族爵位倒不說是養老爵位,隻在人老了以後才發俸祿,雖可以傳給子孫,還是降級傳。她給的比這世間任何一位君侯都要吝嗇,但她手裏的人才卻始終用不完。”


  ??盡管不再是君侯,但濁山姮也沒因此變成瞎子聾子,王師的後麵跟了很多很多有管理經驗的官吏。


  ??其中一些是負責官考的,每到一地就會辦一場小型官考,讓當地自認有才者去考試,擇優錄取為吏,同其它官吏混編接管當地的行政。


  ??縱是有本地人才填補,需要的官吏數量仍舊龐大,一般來說,為了盡快恢複秩序與管理,必定是要對當地貴族與豪強進行妥協的,一個地方管理稅賦等行政的小吏不是貴族與豪強的旁支便是家奴之後,不妥協不行。


  ??但王師沒有,冀州與兗州一直都有一波又一波的官吏趕來,貴族與豪強不配合,軍隊自會上門教其做人。原本的行政班子不聽話,那就全踢了,建個新的。


  ??這種做法自然人手緊張,卻始終沒緊張到穩不住秩序的程度。


  ??鯈聞言在濁山姮身邊坐了下來,思考了一會兒,問濁山姮:“你知道民間的殺嬰和棄老傳統嗎?”


  ??濁山姮點頭。“知道啊,養不起孩子,氓隸會將孩子扔進河裏溺亡以節省開銷,糧食不夠吃時,也會選擇將老人背進山裏。”


  ??鯈點頭。“殺嬰是每個地方都有的,這點你也知道,但棄老傳統亦然,底層氓隸的老人到了一定年紀,失去了勞動能力,好一點的話,家裏會提前為老人辦葬禮,葬禮時讓老人吃一頓好的,然後出殯,壞一點則是直接出殯,我經過的每個國家都有遇到這樣的事,很常見,包括你的治下。”


  ??濁山姮問:“辛箏治下沒有嗎?”


  ??“可能有,但我在兗州晃悠了很多年,始終沒見到。”鯈道。


  ??“為何?”濁山姮頗為訝異。


  ??鯈道:“辛箏強製每個人年滿十四歲後都要一次服三年勞役,服役者在年邁之後國府會定期給老人發錢糧用於養老。錢糧的數量會根據老人有無爵位,爵位高低不同而有差異,但最差每個月也會有五斤糧食。這些錢糧隻發活人,若是老人死了,就不給發了。再加上老人年邁以後隻是不能幹農活了,並非不能做家務照顧幼崽了,隻是這點價值並非不可或缺,因而以往老人都會被棄於山林,但有了五斤糧食這一加碼,不論孝順與否,子女都不會再將老人遺棄。”


  ??濁山姮奇道:“每個老人每月五斤糧食,國庫有那麽多錢?”


  ??鯈回道:“辛箏規定的養老年齡是三十六歲,但大部分氓隸都活不到三十歲。當然,辛箏的治下一般能活到,不過據我所知,她統計過治下的平均壽命,在三十歲左右,原本更短的,但這些年治理得好,壽命也增加了,然後她也將養老年齡給往上調了調。”


  ??濁山姮笑道:“畫大餅呢。”


  ??鯈道:“是畫餅,但這個餅真的能吃到。”


  ??“你都說了她治下平均三十歲左右,幾個人能活到三十六歲?更別提平均壽命一旦增加,她也會跟著調整養老年齡。”


  ??“大部分人的確活不到養老年齡,但整體上,她這一政策的受益者比你們每個人的政策的受益者都要多。”鯈解釋道。“根據我從一些友人那裏聽來的消息,辛箏調整養老年齡的標準是超過三成的人□□到養老年齡。所有人都會老,哪怕是衰老比普通人要慢一些的武者也會有老去的那一天,沒人願意自己老了以後被扔進山林裏喂野獸。機會雖然隻有三成,但三成足以讓每個人看到希望。”


  ??辛箏是個混蛋,她調整養老年齡的標準在兗州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努力活到養老年齡的標準後這個標準很可能就會調整,但那又如何?還是有三成的希望吃到餅,三成的希望也是希望,總好過沒有希望。


  ??在其它人沒給這個希望,或是給不了這個希望時,唯一能做到的辛箏,人們哪怕無法喜歡,也討厭不起來,而在用腳投票時也會誠實的投向辛箏。


  ??濁山姮沉默須臾,似哭又似笑道:“我不如她。”


  ??嬰與東郭綽時戰時談了一個月,令東郭綽深刻意識到打不下郫邑,甚至連水淹郫邑因為也因為嬰自己之前準備這麽做的緣故一開始就給堵死了。


  ??東郭綽陷入了無奈中,更無奈的是收到消息宜帶著三十萬大軍正在防風國已經打下的地盤上攻城拔寨,雖然很快被無名給擋住了,但寧州的戰局也因此陷入了膠著。


  ??防風國已經同濁山國打了四年,而王師也剛剛打了冀州,供養百萬大軍的後勤已經掏空了國庫,再打就得從氓隸的骨頭渣裏榨油,可以說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硬拚下去,不論輸贏,這些年吞並卻還沒完全消化的國家必定會抓住機會複國,更甚至兩敗俱傷被人撿漏。


  ??一邊打一邊談了月餘,終於握手言和,劃分了邊界,寧州大戰至此告一段落,雙方如今都需要休養生息與掌控這幾年打下的地盤,預計未來十年不會再有大戰。至少辛箏會消停十年,防風國就不一定了,防風國以戰養戰,若是長時間沒有戰爭,內部就會出問題。


  ??戰爭結束,嬰也終於能夠騰出手來將濁山氏全族打包送走,之前怕半道上被人給劫了或殺了,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不影響什麽,但濁山姮若有三長兩短,容易激起民憤,為了以防萬一嬰隻能先將人控製在手裏,等穩定了再將人送走,正好跟著軍隊一起走。


  ??濁山國原本的軍隊留在寧州境內令人不太安心,辛箏有令將濁山國原本的軍隊全部換到兗州去,鎮守兗州,再用冀州的那些收編的軍隊守寧州,而冀州則由兗州帶出來的軍隊駐守。


  ??濁山氏全族便跟著出身兗州如今要回冀州駐紮的軍隊一起走,一路甚為順遂,連個盜賊都沒遇到。


  ??濁山姮一路都相當配合,每天不是飲酒便是睡覺,一點搞事的意思都沒有,讓一路監視她的軍隊監視了個寂寞。


  ??鯈原以為濁山姮這種姿態是為了安王師的心,但到了汜陽濁山姮還如此鯈不得不承認濁山姮的狀態很不對勁。


  ??辛箏給了濁山姮相對優渥的待遇:隻要不離開汜陽,愛咋咋的,原本監視的軍卒也都撤了。


  ??濁山氏的土地全都折換成了錢財,非土地非人口的財富,連帶濁山氏宗廟裏所有的牌位王師秋毫不犯的打包跟著濁山氏來了汜陽。


  ??手裏有錢,也有買得到好酒的市,濁山姮將劣酒換成美酒之後照舊每天飲酒與睡覺。


  ??“你能不能精神點?”鯈忍不住問濁山姮。“找點事情做,不管做什麽都行,別整日裏醉生夢死?”


  ??習慣了濁山姮神采飛揚的模樣,如今這副醉生夢死的模樣真的很不習慣。


  ??已經半醉的濁山姮隨口問:“你想讓我找什麽事情做?”


  ??濁山姮一邊說一邊將手伸進了鯈的衣服裏,鯈無奈的按住濁山姮的爪子。“現在是大白天,不對,這不是重點,我不是讓你在飲酒之外再添個縱欲,湊齊酒色,我的意思是你找一份工作,不管做什麽,有事情做總好成日飲酒。”


  ??濁山姮不可思異的看著鯈,卻發現鯈是認真的,沉默須臾,發自肺腑的問:“你覺得我應該找什麽工作?”


  ??“三百六十行,你喜歡哪一行?”


  ??“我是國君。”


  ??“可你現在不是了。”


  ??“以前是,你現在讓我去從事百工稼穡,你不覺得荒誕嗎?”


  ??鯈不以為然。“行業不分貴賤,你幹得喜歡就行。”


  ??到底是多年情人,能夠猜到鯈的腦回路,濁山姮也不跟鯈討論什麽正常人的普世三觀,跟鯈討論正常人的價值觀是說不通的,故而道:“我哪行都不喜歡。”


  ??鯈想了想,又問:“那你有擅長的才華嗎?”


  ??濁山姮回道:“我隻擅長治國,我生來就是國君,隻學過如何為君,如何治理國家,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會。”


  ??鯈聞言不由得無言。


  ??濁山姮推開鯈。“行了,你走吧,我要喝酒,你在我家裏真的很礙眼。”


  ??鯈抿唇,看著濁山姮的眼神甚為複雜。


  ??濁山姮心中莫名有點心虛,但很快道:“你已經完成了辛箏給你的任務,可以回去複命了。”


  ??鯈歎道。“我覺得這麽多年我甩了你那麽次,應該能讓你明白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說這種話有意義嗎?不論你是君侯還是庶人,在我眼裏都沒區別。”


  ??濁山姮也歎道:“我知道,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你趕緊離開行不行?”


  ??鯈聞言歎了口氣,無奈的起身離開。


  ??濁山姮訝異了下,這就走了?這些日子她發脾氣耍酒瘋各種無理取鬧都沒見鯈走,如今卻走了?


  ??濁山姮心中莫名更難過了,明明達到了目的,為何心裏一點都不歡喜?

  ??一整天都沒見到鯈後濁山姮確定人是真的走了,而沒了鯈的阻攔,濁山姮飲酒愈發沒節製,從原本一天還有半天是醒的變成了一整天都醉得跟死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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