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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鯈

  肥冬瘦年, 盡管比不上需要祭祖的冬至,年節也是一個重要節日, 年節時氓庶家庭會吃好一點, 貴族家庭則會舉辦宴飲,按著過往的傳統,君侯更是會舉辦宮宴宴請百官貴族。


  ??既然是過往, 顯然如今不一樣了。


  ??辛箏覺得大過年的最重要的就是一頓團圓飯, 就應該好好享受團圓飯,故而辛箏將本來應該歲末舉辦的宮宴挪到了歲初。


  ??挪到歲初也就罷了, 辛箏還將宴會變成了趕集似的存在, 原本的年宴是君侯做主, 公卿貴族百官為賓客, 辛箏以太無聊了為由將宴會放到了台城外的校場上, 讓氓庶感興趣的也去湊熱鬧。


  ??宴會上表演的節目也不再是過去那些陽春白雪, 至少不是純粹的陽春白雪,開始兌入下裏巴人。但不論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都是非常精彩,每個表演的團隊都是全國競賽中殺出的第一名, 排的節目不好都對不起全國第一這個名頭。


  ??濁山姮覺得歲初單調的拜年確實有點無聊, 遂效仿了辛箏搞過年節目。


  ??全國第一的表演班子自然請不來, 但全國大賽中班子並不少, 而辛箏一般一個節目類型隻邀請一個表演班子。比如撫琴, 辛箏隻會安排一個人撫琴, 絕對不會安排第二個, 不然整個宴會的時長會長到可怕,一晚上都不要睡了。


  ??第二名不會被邀請,但第二名也要吃飯。


  ??濁山姮很容易請到了第二名的表演班子, 提前半年便將消息放了出去。


  ??帝都的年宴是每個從邸報上看到的人都想去瞅瞅的, 甚至有言去帝都不見識天底下最好的表演都不算去過帝都。


  ??帝都每回的年宴,雲水流域的很多邑郡都有大把的人乘船前往,隻為一睹盛況。但不是所有人都跟雲水流域的人一樣因為雲水之故去帝都方便,尤其是冀州,哪怕界穀已被改造成通衢,仍舊路途遙遠,沿途盜賊、飲水、食物、豺狼虎豹等隨便一個因素都可能要命。


  ??再想一睹盛況也趕不上命重要,而且往來需要一年半載,一般人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成本。


  ??濁山姮效仿帝都也搞年宴的消息傳出後周遭邑郡許多人皆感興趣,離過年還有一個月時便陸續有遊客拖家帶口的來看熱鬧,臨近過年時尤為熱鬧,迷糓郡城裏大小逆旅全部爆滿,家裏有空房間的氓庶紛紛將空房間收拾出來租賃給遊客。


  ??期間自然不乏黑店之類的東西,但濁山姮提前半年放出了消息自然也提前半年開始為這一場盛宴的治安做準備,若是治安一團亂,無疑會令年宴蒙上陰影,來年莫說回頭客,說不定連路人遊客都不會有。


  ??濁山姮半年前便展開了一場對肅清黑惡,打造良好治安的活動,將迷糓郡的幫派、惡少年們統統抓的抓、殺的殺。


  ??將冀州諸郡的治安排個序,迷糓郡毫無疑問能排第一,遊客們最多碰上開價黑宰肥羊的民宿,很難碰上明搶的,即便是要價黑的也因為濁山姮在一個月前便找城中各路人士飲過荼而有一定的克製,不會過分到讓人受不了。


  ??治安好,城中環境也收拾得好,濁山姮又取消了一天的宵禁,整個郡城人滿為患,人都快被擠成餅了。


  ??彭祖騎在鯈的脖子上一邊啃著枳子一邊居高遠眺。“好多人哇。”


  ??從出生到如今彭祖頭回見到這麽多人。


  ??“人多很正常,遊客的數量都快比本地人口還多了。”聽到頭上吧唧吧唧的聲音,鯈皺了皺眉。“你在吃什麽?”


  ??“沒什麽。”


  ??“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能在我頭上吃汁水多的果子。”洗頭很麻煩的。


  ??彭祖三兩口將枳吃幹淨,皮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筐裏毀屍滅跡,又從身上摸出帶著體溫的烤栗子。


  ??“彭祖在吃栗,阿父要不要?”


  ??一邊說一邊將栗子遞到鯈的臉前。


  ??熊崽子你當我沒看到剛才飛過的枳皮嗎?鯈歎了口氣,還是接過了栗。


  ??安撫了鯈,熊崽子的注意力很快被沿途的風景吸引,不同於其它幼崽主要被沿街叫賣的小吃給吸引,熊崽子平時吃鯈做的各色食物,嘴巴很刁,看不上味道一般的街頭小吃,他的注意全都被各色玩具給吸引了。


  ??熊崽子拍了拍鯈的腦袋。“阿父阿父.……”


  ??“看上哪個了?”


  ??“那個燈,漂亮。”


  ??鯈順著熊崽子指的方向望去,看不清熊崽子具體指的哪個,街上人太多了,但因為那個攤子掛著眾多花燈,最高的一層花燈掛得比人還高,不難看到。


  ??鯈微微訝異,他要是沒記錯的話花燈出現還沒三十年,創造者是辛箏,準確說是辛箏讓人造出來的。


  ??既然要搞年宴,自然要有照明的東西,要照得足夠亮足夠廣,還要防風,因為年宴是在室外,若不能防風,風一吹就滅了。傳統的銅燈無疑不合用,便有匠人造出了花燈,以木竹編出燈架,再以布帛糊燈架,花燈便製成了。


  ??最開始全是素燈,但流入民間後有人覺得太素了,紛紛自己拿筆往燈上繪畫,於是有了彩燈。


  ??鯈記得這種燈在此之前還隻在雲水流域有,同飲一江水,又沒了國別,新事物傳播得也快一些,若是從前那般,石磨造出來數百年都還隻是小範圍傳播。


  ??這傳播速度可真夠快,不,也不一定是自然的傳播速度。


  ??鯈突然想起濁山姮為了年宴的照明需要尋匠人定製了一大堆彩燈,肯定會有人好奇濁山姮定製的東西,然後有樣學樣,稍有不同的是濁山姮是用來為年宴照明的,這些人是用來賣給遊客的。


  ??不過非遊客的好像也被吸引了。


  ??鯈帶著熊崽子擠了過去,發現攤子上的彩燈有點意思,不是布帛燈籠,而是紙糊的,竹絲為骨,紙為皮,成本便降了下來,做起來也更容易,因而架子上百十個燈籠,盡管成本很低廉,卻也無半點糊弄之心。


  ??每個燈籠上都繪了畫,有魚、有稚童戲蓮、有熊、有狗子、有狸奴,也有各色植物.……盡管在見過全國畫藝大賽的鯈看來這些畫的畫工相當粗糙,但放在本地已是非常不錯的水平,更別說還很用心,每幅畫都畫得神氣活現的。


  ??彭祖不客氣的指著一個畫著一家三口逗狸奴圖的燈籠道。“我要那個。”


  ??小販看了眼鯈。


  ??“拿來吧。”鯈一邊取錢包一邊道。“多少錢一個?”


  ??“好嘞。”小販麻溜的將紙燈籠取了下來。“兩枚銅錙。”


  ??鯈取出兩枚銅錙遞給小販,順手接過燈籠細看了下,發現熊崽子還挺會挑的。畫中人與狸奴甚為神氣活現,尤其是那隻被幼崽追著的狸奴,每根毛透著幼崽好可怕的嫌棄勁。


  ??鯈將遞給熊崽子,熊崽子這才開心起來。“阿父你看像不像咱們?就是咱家沒養狸奴,還有阿母現在也不在。”


  ??提及濁山姮,熊崽子的心情莫名有點低落。“阿母如果在有多好。”


  ??你阿母這幾天吃飯都沒時間,哪有時間陪你逛街,鯈腹誹。


  ??氓庶可以盡情享受今夜的華宴,但濁山姮……準確說是整個迷糓郡大大小小的官吏們全都不會有享受的感受,受罪的體驗感反倒很足。


  ??盡管濁山姮為了以防萬一招募了三百名身家清白沒有犯罪記錄的良家子當臨時工,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人手還是不夠,所有人都快忙瘋了,包括濁山姮。


  ??鯈組織了下詞匯,對熊崽子解釋道:“今天是全城人還有所有遊客們的狂歡,人多了很容易發生各種意外,比如踩踏、走水、拐小孩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總得有人保證彭祖這樣的可愛崽崽在大街上玩不會被人抱走,不會受傷,能夠玩得開心。你阿母就是負責這些保障的,如果來陪彭祖一起逛街,那彭祖和其它的崽崽就不能玩得開心了。”


  ??“有阿母才能玩得更開心。”彭祖無奈道:“不過,好吧,其它崽崽也要玩,今天阿母就借給所有人。”


  ??鯈忍不住將崽崽從頭上抱了下來,在崽崽的臉上親了一口。“彭祖真乖。”


  ??“知道我乖就多給我吃肉,不要全是菜。”


  ??小崽子你是忘了之前給你稱體重時你的體重了嗎?鯈摸了摸崽崽的肚子,小肚子的突出與柔軟非常明顯,輕輕一抓,抓起一層肉。


  ??彭祖不悅的拍了鯈一巴掌。


  ??“彭祖啊,你自己摸摸你的小肚子,你才三歲,不對,歲末已經過去了,你才四歲。”鯈哭笑不得道。“在你之前我就沒見過哪個四歲小崽有小肚子。”


  ??彭祖自信道:“就算有小肚子我也是最好看的崽。”


  ??鯈被噎了下。


  ??盡管有小肚子,但彭祖生得很像濁山姮,準確說小崽子與濁山隰叔非常像,若與濁山姮的像是四五分,那與濁山隰叔的像就是七分。本來應該八分的,但濁山隰叔從年少到老年從未停下習武,身材一直都很好,全是肌肉,而非肚腩。


  ??饒是如此,彭祖的臉也生得甚為清雋,一溜崽裏最靚的那隻,彭祖有自信的底氣。


  ??“那隻是你現在肚子還不明顯,你要繼續這麽吃下去,等你長大了就是一團球。”


  ??彭祖反問:“球不可愛嗎?”


  ??“球很可愛,但優秀的女郎們不會想嫁給你。”


  ??盡管能養出肥肉代表家境好,在婚姻市場上也很吃香,並不算最吃香的。對於那些本身就很優秀的女子而言,找個胖子哪有找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身材與臉兼具的美男子來得香,不僅可以享受美色,還能改善後代的容貌。


  ??彭祖無語:“我才四歲。”身高也才三尺半。


  ??鯈理所當然道:“婚姻是終生大事,越早做準備越有優勢。”


  ??彭祖很想翻白眼。“我不結婚就是了,結婚了我還要把好吃的分一半出去。”


  ??鯈無語。“那你最好祈禱你阿母願意再生一個。”


  ??如果生了第二個孩子,那麽長子堅持不結婚的話,濁山姮是能接受的,可若沒有第二個孩子,彭祖長大以後結不結婚就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為什麽?”彭祖不解。


  ??為什麽?

  ??因為你阿母腦子裏接受的教育就是晚婚晚育甚至不婚都無所謂,但必須有後代。


  ??“這個說起來就很複雜了。”


  ??彭祖笑眯眯的說:“慢慢說。”


  ??“因為人族相信人死以後會化為鬼,而亡魂吃飯依靠子孫供奉,若無祭祀,亡魂就會淪為孤魂野鬼,沒有飯吃。”


  ??“那也太可憐了。”彭祖同情道。


  ??鯈捏了捏兒子的肉乎乎的臉蛋。“這種編造的鬼話你還真信了?”


  ??彭祖懵然的看著鯈。


  ??鯈解釋道:“王祭七廟,諸侯五廟,公卿大夫三廟,士人一廟,氓庶無廟,照這種說法,即便是君侯的祖先,除了創業的第一代,也隻有比較近的祖先才享祭祀,一旦遠了,輕則被挪進遠祖廟,待遇削減,重則不再祭祀。氓庶就更不用說了,廟都沒有。更別說戰火就沒消停過,多少氏族的嫡脈絕嗣,算下來這世上得有多少孤魂野鬼?早該填滿整個世間了,卻從不見天地間被孤魂野鬼填滿。”


  ??彭祖道:“就是說,是騙人的。”


  ??鯈點頭。


  ??彭祖敏銳道:“但有人信,比如阿母。”


  ??鯈點頭:“自小接受這樣的教育,很難不信,而且生者放不下死者,比起人死如燈滅什麽都不剩,人更願意相信人死後還有鬼,隻是陰陽相隔見不到了,但對方仍舊存在,如此還可以自我安慰。即便不考慮亡者這一問題,死亡是凡人永遠無法抵抗的存在,不論是偉大的帝王還是卑微的奴隸都會死,完全無法對抗本身就很絕望了,而當這樣東西充滿未知,沒人知道死後是什麽模樣,便成了世間最大的恐懼。因為恐懼,所以想像出幽冥黃泉這些,想像生前的珍寶與奴仆能帶到死後的世界,在死後繼續享有榮華富貴。”


  ??彭祖聽得一臉懵,好一會才道:“聽著感覺像是在自己欺騙自己。”


  ??“就是自己騙自己呀。”鯈笑道。


  ??彭祖不解:“你們不是教我做人要誠實,不能騙人嗎?”更別說還是騙自己。


  ??“說謊也分情況的,如果誠實不能削減別人的痛苦,為人帶來希望,而謊言能,那謊言就是善意的謊言。”見彭祖聽不懂,鯈舉了個例子。“好比有一個人得了不治之症,醫者是診出來後沒告訴病人,而是先告訴了病人的親人,讓親人選擇要不要告訴病人。親人知道後跟病人說,你隻是一點小毛病,沒什麽大礙,吃點好的補補就行,讓病人該吃吃該喝喝。毫無疑問,這個親人說了謊,彭祖覺得他是對的還是錯的?”


  ??彭祖皺眉思考片刻,問:“什麽是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就是治不好的病,得了以後會很痛苦,現有的醫術不論怎麽治都治不了,隻能絕望的等死,死亡的陰影時時相伴,吃什麽都沒有食欲。”


  ??彭祖道:“也就是說,不論病人知不知道自己得了病都會死。”


  ??“對。”


  ??“這樣的話,親人說謊了,但也沒做錯。”彭祖道:“既然都是要死,倒不如讓病人最後一段時間該吃吃該喝喝的過完。”


  ??鯈道。“所以說謊雖然是不對的,但有時也要分情況。”


  ??“大人的世界真複雜。”


  ??鯈含笑揉小崽子的腦袋,幼崽三歲以後就不再剔光頭,開始蓄發,蓄到總角之齡再總成角。盡管才蓄了一年,但小崽子的頭發又濃又軟,手感甚佳,鯈忍不住多揉了兩把。


  ??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玩具,彭祖逛得盡了興,鯈看了看時間,年宴快開始了,便扛著兒子去看表演。


  ??舞台是一個竹木搭建的高台,掛滿燈籠便於廣場上的遊客們能夠看到表演,但廣場上人太多了,已不止裏三層外三層那麽簡單。


  ??遊客或帶短榻或帶木墩或帶茵席,更有甚者席地而坐,一層又一層,足有幾十層的人。外圍的人除非有鷹隼的視力,否則能看到高台上的人影就不錯了,具體表演什麽根本看不清。


  ??所幸年宴表演的節目豐富多彩,不止視覺享受,也照顧到了聽覺。而且即便都享受不到,這種人山人海的熱鬧氛圍也是人們喜歡的。


  ??鯈來得早,因為擠到了前頭的位置,既可以看到視覺表演又能聽到聽覺表演,歌舞、雜戲、俳戲、小說家……節目種類甚為豐富,大人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但太過年幼的幼崽連詞唱得什麽都聽不懂,看了沒一會便開始犯困,彭祖也不例外。


  ??鯈察覺後將彭祖從肩膀上換到懷裏抱著,又從推著獨輪車向遊客兜售吃食的小販那裏買了五張熱騰騰的肉餅放在懷裏捂著,再買了一筒一直溫著的乳酒。


  ??抱著崽揣著餅,提著米酒,鯈向舞台的後台走去。


  ??看守的人認識鯈,放他進了後台,還為他指了濁山姮的位置,尋到濁山姮時暫時沒什麽的郡守正在閱讀邸報。


  ??聞到肉餅與乳酒的香味,快有一天水米未進的郡守下意識抬頭望去,正想開口分口吃的確發現是鯈,驚喜的將邸報放到一邊,對鯈伸出手。“還是你心疼我,給我帶什麽吃的了?”


  ??“你喜歡的羊肉餅,還有乳酒,熱的。”鯈將肉餅與米酒遞給濁山姮。


  ??濁山姮接過,打開盛著乳酒的竹筒,先灌了一口熱乳酒。


  ??本身就是充饑食物的乳酒並不烈,說是酒更像是帶點酒味的食物,一口溫熱的乳酒下肚,濁山姮感覺胃都暖和了起來,又拿起肉餅,兩口肉餅一口乳酒,狼吞虎咽。


  ??鯈訝異。“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濁山姮想了想,回答:“從今天早上出門就沒用過吃食。”


  ??鯈無語。“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等到明天中午用朝食?”


  ??濁山姮心虛的笑,她還真是這麽打算的,但這話肯定不能承認。“不會,我看完邸報就準備出去買點吃的。”


  ??“你這話的心虛味道太濃了。”鯈道。


  ??濁山姮隻能道:“不管本來怎樣,你不是來給我送吃的了嗎?”


  ??鯈無奈,隻能放棄追究這個問題,示意了下懷裏睡得香甜的胖崽。“有可以睡覺的地方嗎?”


  ??濁山姮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終停在一個放東西的藤箱上,箱子很大,有四尺長。


  ??放下肉餅與乳酒,濁山姮脫了自己披著的裘衣鋪在藤箱上。


  ??鯈將胖崽放了上去,再將裘衣拉了拉,蓋住胖崽的小肚子。


  ??濁山姮回到原位繼續吃東西,鯈退回之前坐的東西上時無意看到邸報上有叛亂兩個字,不由拿了起來。


  ??帝都的每一期邸報在整理出來都會印刷千上萬份,通過辛箏建立的郵驛體係送到帝國的每個邑每個郡每座城的官署。


  ??當然,考慮到邸報上的內容不止國府頒布的政策,還有帝國各地的重要新聞、帝都周圍物價幾何、哪個地方修了一條從哪到哪的道路或是灌溉渠、哪個地方有什麽特產、什麽作物應該怎麽種植、如何用常見的材料烹飪美食、如何釀酒、如何製作農具、各地氣候預估.……甚至還有曆史小故事。


  ??內容相當之雜,不論什麽群體都能在裏頭找到感興趣的東西,因而氓庶們也想看。


  ??辛箏在每個郡的郡城都設了一座邸報印刷作坊,邸報送到後匠人會製作雕版,將邸報大量印刷。


  ??氓庶可以提前跟印刷作坊說一聲,繳納定金,留下地址,邸報送來再印刷好,作坊會通過郵驛將邸報送去買家手裏。唯二的問題是郵費會比邸報本身的成本更貴,並且有滯後性,若是住在城裏倒是能省不少時間,但再快也快不過邸報一到就能看到的官吏。


  ??鯈有閱讀邸報的習慣,很確定之前的邸報裏都沒有叛亂的字眼,那這份邸報就隻能是剛到的,大概率是今天才到的,不然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邢國那邊發生了叛亂。”鯈驚訝道。


  ??濁山姮點頭。“說是因為貪官汙吏貪墨河堤的錢款,今歲秋季下了大雨,堤潰了,邢國滅亡後沒被抓住的公族貴族趁機聚攏流民造反。”


  ??鯈道:“但我記得辛箏巡狩時有經過邢國,之前的邸報還說她親自去堤上走過,若堤有問題,邢國當地官吏那會兒就該人頭滾滾了。”


  ??就辛箏的性格,堤上走一圈,最後一個人都沒殺,隻能說明一件事:堤上沒找到問題。


  ??濁山姮想了想,道:“如果不是貪汙導致堤本身有問題,那大概是舊貴族幹的。”


  ??鯈疑惑的看著濁山姮。


  ??濁山姮解釋道:“厲王□□,國人攻進薪火台,將其驅逐。還有不少諸侯大興土木、征戰頻繁,反正濫用民力,國人亦拿起武器攻進台城。說起來,辛箏幼年時就有類似的遭遇。”


  ??鯈道:“辛箏如今雖大興土木,卻也談不上濫用。”飯管飽,偶爾有肉,還有工錢,病了也有醫者,不至於鬧到國人暴/動的程度。


  ??濁山姮看鯈的眼神仿佛看天真稚童。“亡國之人沒資產沒軍隊沒封地,而別的國家又太遙遠,根本不會借兵,各條道路都被堵死,想要複國就隻剩下刺殺與激起氓庶反抗之心,前者最是一本萬利,隻要辛箏一死,她又沒有繼承人,王畿必定分崩離析,但辛箏也很清楚這一點,身邊守衛極嚴,這些年刺客絡繹不絕,就沒有成功的。此路不通,便隻剩下最後一條。”


  ??鯈怔住,辛箏愛民如牛馬的心態雖然有問題,但她對工具是抱著一種愛惜的心態使用的,會保養工具延長工具的使用壽命,創造更多的財富。氓庶的忍耐力是很高的,並不會在意辛箏看自己的心態是看人還是看牛馬,隻要能讓自己過得好就行。


  ??尊重什麽的,在生存得到保障之前沒幾個正常人會在意這個。


  ??想要挑起氓庶的反抗之心有不少法子,比如美人計與佞臣,但這兩招對辛箏同樣沒用。


  ??這些年不是沒有美男與美女像辛箏自薦枕席,但辛箏全都心如止水,被煩到了還會詢問:君與(對美女)望舒/(對美男)君離孰美?

  ??從此君王不早朝也得美人能爬上君王的床。


  ??佞臣就更不用說了,辛箏隻愛幹活勤勞又幹練的臣子,不屬於這一款,看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不能從辛箏那裏下手便直接製造天災嗎?”鯈錯愕不已。“難道不知道決堤要死多少人嗎?”


  ??濁山姮咬著肉餅道:“死得人若是不多也沒必要這麽做。”


  ??鯈擰眉。“怎麽能這麽做呢?難道沒有良知嗎?”


  ??濁山姮想了想,道:“憐憫與同情自然是有的,但不會後悔,畢竟再同情憐憫貧苦氓庶又如何能消弭國仇家恨?辛箏侵略他們的國,讓他們國破家亡,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不都是人族嗎?”


  ??“同族不同國。”


  ??“辛箏伐滅諸國是以王的名義,這也算是侵略嗎?”


  ??“那得看什麽時候,若是千年前,王權強盛,王滅諸侯是王的權力,好比白帝殺了那麽多諸侯,將眾多諸侯方國除國,疆土並入王畿,皆合法理,但如今,王權式微千載,是侵略。”


  ??“就算如此,邢地的氓庶難道不是一國人?”


  ??濁山姮道:“忠於辛箏的氓庶就不是一國之人,而且此事也不一定是邢國貴族幹的,辛箏滅了那麽多國家,想複國的遺民太多了,在自己的故國土地上搞破壞下不去手也可能跑別國的故地上做點什麽,火點起來就行,至於第一把火從哪裏開始燒的並不重要。”


  ??鯈已經沒脾氣了。“諸國有哪個沒幹過滅國之事?”


  ??人族的方國最早時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哪怕是在辛箏跳出來之前,人族方國也不足萬數,如此慘烈的淘汰率,隻要是活著的就不可能幹淨。


  ??濁山姮道。“滅別人的國,痛苦的是別人,別人滅自己的國,痛苦的是自己,如何能一樣。”


  ??“很人性,但這麽人性就讓人很懷疑他們恨的究竟是辛箏滅了他們的國,還是辛箏打過來後不僅沒給他們吃更多的肉,還將他們原本的肉給搶了分給更多人。若辛箏在打過來後分更多的肉給他們,他們還會如此痛恨辛箏嗎?”鯈頓了頓,問:“你想複國嗎?”


  ??濁山姮遲疑了一瞬,很快回道:“我不可能複國。”


  ??多年情人,鯈可以清晰看出到濁山姮內心深處的掙紮,想要安慰卻發現自己不知如何安慰。


  ??若濁山姮不是自己的心上人,濁山姮內心哪怕因為亡國而比現在還要痛苦千倍萬倍也與他無關,即便濁山姮是心上人,他會因為心上人的痛苦而難過,卻無法真正共情濁山姮的亡國之痛。


  ??須臾,無言的鯈隻能安慰的擁抱濁山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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