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定計宜興 1
“疼……小十哥……真疼啊……”但這孩子沒有哭。“娘、娘……”也不知他是疼的叫“娘”,還是在告訴王小十要照顧自己的娘。
“噗……”長槍被呂珍之子抽回,霍長卿的手自然抓不住,反倒是被長槍劃出了血。可手掌上的傷即便再重,卻也抵不過他胸口的傷勢。黑漆漆的傷口血流如注,同時流走的還有這孩子的生機。
“小十哥……”
“小十哥在!”這孩子的手不斷的抓,像是要摸清楚王小十在哪。他手上的血都摸在了王小十的身上,好像畫了一副足夠悲壯的畫卷。
這時候,可不是胸懷悲切的時候。呂珍之子虎視眈眈,長槍再一次刺了過來。王小十不知如何來了大力氣,竟一把抓住了槍杆。呂珍之子用力抽出,王小十則是將槍杆夾在腋下,整條胳膊的力氣去搶奪。而他的右手,刀鋒順著槍杆劃過。若是呂珍之子再不棄槍,手掌都會被王小十的一刀削下。
呂珍之子三番兩次的用力,卻仍舊無法將槍身奪下。這時的王小十不知哪裏來了如此大的力氣,竟連他這久經沙場的悍將也為之粲然。
無奈,呂珍之子隻得棄了長槍,轉而抽出了腰間的寶刀劈砍王小十。
王小十就像是著了魔怔一樣,仍舊死死的攥著槍杆,竟不知閃躲,也不知抵擋呂珍的攻擊。眼瞧著這一刀就要結果了王小十的性命,呂珍之子眼底爆發出的是強烈的殺戮**。
這一刀砍下,王小十仍舊不知抵擋。他仍舊執念於那孩子的死,以及這杆殺人的“凶槍”。
“小心!”腦後忽然傳來一聲提醒,不知道王小十究竟聽見了沒有。發出聲音這人,手中長刀翻卷,攔在了呂珍之子身前。至少暫時之間,王小十脫離了凶險。
若他能夠抬頭瞧上一眼,當大驚出聲。這人不是旁人,卻是藍玉。在年前他曾見過的藍玉,就在朱元璋帥府的酒宴上。
藍玉怎麽會在這?王小十已來不及問了。總歸,這是自己人,是自己和錦衣衛全體將士的救星。
單是有藍玉這些人相助,還不足以扭轉戰局。花雲肉眼可見之處,大片火光之後,火焰的長龍蜿蜒。那是不知多少人,不知點了多少支火把,才形成的景象。
“大家堅持一下,火雷一響,徐帥馬上就到!”這個“馬上”可能是一瞬間,或是一刻鍾的時間,或是一個、半個的時辰。隻怕連徐帥自己都說不好,他隻要求一個“快”字。這至少,是給他們的一點希望。
王小十不會追究這麽多。不會去追究“馬上”究竟是一刻鍾還是一個時辰。他隻呆呆的抱著那孩子的屍體,抱著那杆殺人的槍。王小十這條命,是這孩子護下來的,他就要護住這孩子的身體。盡管這身體已經沒了丁點的生機。
終於,徐帥到啦。徐帥的大隊人馬到了。在人數上,徐帥的人馬並不占據優勢,卻仍舊嚇的呂珍七竅都冒了煙。他屢次都敗在了徐達的手中,這就如同是一顆魔種,深深的埋在他的心底。在他與徐達交手,甚至是聽到徐達的名字後,他都會平白弱了幾分氣勢。
“是徐達!放箭、準備迎敵……”他慌的話都亂了。
不知怎麽的,呂珍的視線被一處吸引。那裏,呂珍之子正在力敵兩人。其中一個就是花雲,另外一個則是藍玉。這二人合力戰他,呂珍之子怎麽敵的過?正好趕上徐達的大軍攻擊營寨,他一個慌了神,不注意被花雲有機可乘,一刀砍在他的肩上。
呂珍之子情急之下閃過半個身子,肩頭隻是被刀鋒擦傷。而另一麵,藍玉的長槍也到了。這下子,呂珍之子沒有剛剛的好運氣了。長槍呼嘯翻轉,正刺在他的前心上。
就如同剛剛,呂珍之子刺在霍長卿那孩子的胸前一樣。隻不過呂珍之子力大,比那孩子力大的多。長槍插在他的身上,藍玉竟拔不出。索性,就讓這長槍陪著他而眠,也恰如馬革裹屍一般。
或許是父子血脈相連,在兒子遇到危險的那一刻,呂珍心頭像是有所感應,扭頭瞧了過來。當看到花雲的刀擦著兒子肩膀而過時,呂珍的心頭顫了幾顫,幸好不過是擦破了些皮。
可當下一瞬間,看見長槍刺在兒子的胸前,呂珍以為自己眼花。他是多麽希望是自己的眼花了?可世間的事就是如此的殘酷。或者,這亂世中就是如此的殘酷。
親父子又如何,一軍統帥又如何,還不是對至親之人的生死而無可奈何?
呂珍的一口老血噴出,身子也萎靡了下去。一瞬間,他像是老了許多歲,已不具昨日的雄心壯誌。與兒子身死想必,強攻宜興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好在,這個笑話就要結束了……
“徐達……”呂珍又一次噴出一口血。其帥帳下的將官也顧忌不得他,各自帶領著麾下兵將,從四方突圍而去。“徐達!你要了我的命啊……”
的確是要了命!非是這一家、一姓之命,而是無數死傷將士,和他們親族老小的命。平民、貴胄,誰的命不是一條命呢?
徐達來了。身為主帥,自不會輕易涉險,他是在大局平定後,這才將帥帳遷進了呂珍的大營。
“小十、小十在哪?”聽說王小十也在呂珍大營中,徐達一瞬也不願多等,急吼吼的就來見王小十。而他見到的王小十,卻是滿身的血汙,一身甲胄都被染紅成了血衣。更兼是王小十神情呆滯,隻顧著抱緊懷中的屍體。
“小十、小十……我是徐達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徐達怎麽召喚王小十就是不吭聲。“藍玉,小十是不是受了傷,他怎麽都不認人了?”
藍玉也不清楚。他見到王小十的時候就是這幅德行。“快去傳醫官來!”
醫官來了,手才剛一搭在王小十的手腕上,就聽他口中一聲悲切。而後,就聽王小十咧著嘴嚎啕的大哭。是真的哭,而不是絲毫的做作。他為什麽哭?是哭這孩子為他擋的一槍,還是在哭這世道?
沒人知道。連王小十自己也不清楚。
“小十,你嚇死我了!”徐達鬆了口氣,也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能夠哭出聲,總歸是比剛剛那陣呆愣讓人安心的多。
“徐帥放心,王將軍沒病。隻不過是悲切過度,再加上連日裏勞累,而使得心神不穩。隻要將養數日,再配合湯藥調理,病情自然就好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徐達放下了心。“藍玉,你們是怎麽碰見王小十的?”
“徐帥,我們也不清楚。我按照原定計劃,在今夜點燃火雷。可還未等動手,王將軍他們就帶人殺了起來。”藍玉雖始終對王小十有偏見,此時卻也由衷的欽佩起來。“這王將軍的確是英雄,不顧區區兩千人,就敢來觸呂珍的眉頭。”
徐達道:“藍玉你也很好。親身用命潛入呂珍大營,當不比小十來的差。”
藍玉搖頭。“我是明知有大帥在外策應,才敢帶人混進了呂珍大營,而王將軍卻是孤軍深入。”
“不說這些了。你去看一下,錦衣衛中將官還有什麽人幸存,帶來見我。”
正說到這,外麵就叫嚷了起來。“小十!小十你沒事吧?讓我們進去……”
“讓他們進來。”徐達發話了。“花雲?紀綱?是你們?”大家也都算是老熟人了。“你們跟著小十,怎麽好端端的到了呂珍大營裏?”
“徐帥您沒看過大帥的信嗎?”花雲問。
徐達道:“當然看過。王小十帶人進常州的消息我也知道,隻是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到了呂珍的大營。”
“說來話長啊!”當下,花雲帶著紀綱,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將近些日發生的事、他們經曆過的事情都說了一個清楚。事無巨細,不敢有丁點的遺漏。
“沒想到,你們這一行竟然這麽凶險。還差點去當了呂珍的梯頭。難為小十了!”王小十仍舊抱著那具屍體不願意放開。紀綱解釋道:“那是我們錦衣衛中最小的孩子,他父親是橫澗山上的老兄弟,死在了集慶之戰。這一次,他又為王小十擋了一槍。
徐達不禁動容。“如此這該是功臣之後。難怪小十如此悲切。花雲,你們也累的不輕,先下去歇息,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別呀!”花雲今日殺的興起,倒也不覺得累,隻覺得十分暢快。如他和常遇春這種人,就是天生做將軍的材料。“徐帥,你還沒說今晚是怎麽回事呢?藍玉不是在常遇春身邊嗎?怎麽到了呂珍大營裏?剛才那陣火雷像是地震一樣,究竟怎麽回事?”
“哈哈……”徐達神秘一笑,就為了吊一吊花雲的胃口。“這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的。等小十醒了,我一並說給你們聽。下去歇著吧、歇著吧。”
倒不是徐達有心藏私,這件事他們策劃了許久,自然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他要等王小十清醒過來,免得再多說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