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亡命天涯 2
他頭上包著布巾,丁點頭發也瞧不見。而這人穿著粗布的衣衫,身材魁梧,如普通的農家漢子一樣。
王十單從這個背影,便覺得自己不認得這人。
“你是什麽人?”王十又問了一句。
“一個過路人。”他緩緩摘去了頭上的布巾,動作很慢,好似在進行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終於,他露出了他的頭,卻還沒露出他的臉。單是見了這個顆頭,王十就有一種親切感。因為這人也是光頭,頭上沒有丁點的發髻。
他是坐在屋中,而王十是站在門口,所以能清晰看見他的頭頂。這人並非如王十一樣是個禿頭,而是一個和尚。他頭上有戒疤,六顆戒疤,排列的卻並不整齊,好似自行落下的。
“你一個和尚,不在山上念佛,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我說過了,是個過路人,不過聽見這人的驚呼,才進來看一看是否有用得上貧僧的地方。”
“你懂醫術?”
“略通一些。”
“那就請為我的朋友瞧一瞧吧,診金我少不了你的。”
和尚道:“相逢就是緣分,休要提錢財。”
和尚在為方孝孺診病。而自始至終他都未曾回過頭來,也未瞧上王十一眼。除了這病人,他像是對一切都不好奇,也沒有任何探知的**。
若再對醫道無欲無求,他豈非便是聖人了?
王十自嘲的一笑。世上又豈會有聖人?孔子尚有束修之好,凡人又豈能無欲無求?
不管王十如何的胡思亂想,這時候那大和尚已經為方孝孺診起了脈。方孝孺本還畏畏縮縮的閃躲,卻奈何被這和尚給抓住了。
和尚的麵色越發的沉重。
“大和尚,我這朋友的病情如何?”
他不直言相告,而是拉著王十向屋外走。他轉過身時,也就是他與王十四目相對之際。如此兩人視線一個對撞,這和尚的眼睛便瞪大了數分。
王十倒沒覺得什麽。“怎麽樣?”
到了屋外,和尚道:“不好。”
“你不會是借行醫騙錢的江湖術士吧?”和尚已經上了年紀,該是臨近古稀之人。但他的身子很好,很壯碩,臉上是慈祥的笑,可目中卻不時透露出無法名狀的深邃。
和尚道:“的確是不好。此人體內陽氣衰竭,體虛氣若,更兼驚嚇過度,屬精、體兩虛,不好醫治。不過,短期內對身體無礙,隻怕壽數不全。而且……”
“怎麽樣?”
“此人受過宮刑!”
“什麽?”王十丁點不知。他雖聽方孝孺說起了當年之事,卻並未聽他說過這些。
想想也是,這樣難以啟口之事,方孝孺怎麽會與自己說呢?他隻能將最深的苦痛埋藏在心底。
“是誰?”是誰這麽狠辣?王十的眼中是憤恨,是怒火,恨不得將人生吞。
方孝孺是他的兄弟。可如今,他兄弟已經是個廢人了……
難怪,方孝孺始終都沒有安全感,更怕見到外人,也不敢回到金陵去。一切都因為他所遭受的苦難太多。
“和尚,你是哪座廟裏的?”王十問。他打算將方孝孺寄住在和尚的廟中,而後自己孤身返京,去為自己的兄弟討回公道。
“貧僧漂泊四海,處處無家、處處家!”這和尚也是“光棍”一條。
王十道:“和尚,我能否求你一件事?”萍水相逢,兩人也沒什麽交情,王十開口也不過是撞撞運氣。
“請說。”
“請你照顧我這朋友。我要去京城一趟!”他當初為了方孝孺,而放棄一切離開了京城。而今,他又為了方孝孺要重返進城。人生豈非便是如此的矛盾!
但王十絕非優柔寡斷之人,他想到便要去做。
“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是非對錯,都已經沒有了深追的必要。施主陷的越深,不過是越發的平添煩惱罷了!”
王十不會去管這些。他孤身一人,走上了返程的路。返程的路更為難走。
他帶著一腔的憤恨,勢要為方孝孺尋回一個公平。
才出了鎮子,不足十裏的地方,是一片荒丘。當王十到了這裏,便覺察到一股危險的味道。
突然,從荒丘後衝出了許多人,是錦衣衛的打扮。現在,他們絕不會是來請王十的,也不會再尊敬的口稱“王爺”,從這明晃晃的刀鋒中便足以看出他們是敵非友。
十餘個人,都是錦衣衛中的好手,精通追蹤之術。王十帶著方孝孺在鎮子上停留了太久,才會被他們追上。
王十火氣很旺,他急於發泄心中的火氣,剛好被這些倒黴的家夥所撞上了。
一抬手,王十的拳頭已經飛了出去。他的拳頭好似脫離了身體,帶著大力直直的打向了對麵的人。錦衣衛眾人的目光都隨之一花,就是這樣的一個功夫,王十已經到了跟前,緊隨那一拳之後。
他的速度已經超越了自身的極限,這是他從未達到過的。
人已經死了,都死在王十的手下,都死在他的周圍。這個仇已經解下,他將被朝廷通緝,被錦衣衛追殺。天下之大,或許都沒有他的存身之處了。可他又會在乎這麽多嗎?
若王十在乎,他就不會做這樣的事了。
現在,心中的火氣都發泄了出去,他的人也清醒了。原本他還想著回到京城去,為方孝孺討回公道。可現在他卻不這麽想了!縱然回去又如何?方孝孺也已經不是當年的方孝孺了。掀起了當年的一切,不過是重掀起方孝孺的傷疤而已,那也將毫無意義。
想通這些,王十又回去,去陪方孝孺。
這一來一往,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可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卻又出了大事。
方孝孺不見了!連帶著,那個大和尚也不見了!
王十如瘋了一樣。他本就是個容易衝動的人,現在更是恨不得將這鎮子翻過來,來找方孝孺。
他未曾將這鎮子翻過來,卻也差不多了。他挨家挨戶的敲門,從天亮一直找到了天黑。若遇見不開門的,王十就強行闖入,將其弄了個雞飛狗跳。鎮子中的青狀找他理論,卻也抵不過王十的拳腳。
他就好似一個凶神,誰也惹不得。
他在鎮子中一連找了三日,非但是不曾發現方孝孺與那大和尚,竟是連丁點痕跡都未發現。他們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華燈初上,王十走進了酒館。鎮子上唯一的酒館。這幾日,鎮子上的人都將之當做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他突然進了酒館的門,連同老板們帶夥計都是渾身打了幾個哆嗦。
“這位大俠,您還沒找到您的朋友嗎?”老板試探著問。
“我要喝酒,我要喝醉!”
“好,快給這位大俠上酒!”隻要他不是來找人的,酒館老板是很歡迎的。
老板特地添了兩盞油燈,好似怕認不清王十的臉。
酒來了,渾濁的眼,對著同樣渾濁的酒碗,彼此都能看到其中的雜質。
這並不是什麽好酒,卻足以令人一醉。
好酒,醉後能令人舒爽,令人忘記憂愁。而這樣的酒,無論喝到什麽時候都是一種苦澀的滋味。當明日醒來,他依舊忘不掉昨日的一切,不過平白添了幾分的頭痛而已。
王十在喝酒,喝的很快,好像在與人比賽一樣。但桌上並沒有人與他拚酒,但他同樣喝的很快。他在同這夥計比拚,那夥計上酒的速度,就都趕不上王十喝酒的速度。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非但是這鎮上,縱觀大明天下,隻怕也沒有如王十這般喝酒的。
可無論喝的再多,王十就是不醉。非但不醉,他反而清醒了幾分,眼睛越發的明亮。那酒氣都從他的皮膚滲出,已經染濕了他的衣服,也令他的身上酒氣噴噴,好不煩人。
眾人怕了,夥計也不敢繼續再為他上酒。酒館中的酒客隻怕他會喝死在這裏,也隻紛紛逃了出去。
酒館一下子靜了,靜的隻有王十自己的呼吸聲。
而後,街麵上的腳步聲傳了進來,越發的清晰,長靴踏地的聲音,震的桌麵好一通晃動,將酒碗中最後的酒水撒在桌麵上,撒在了王十的衣袖上。
可王十仍舊閉著眼,懶得睜開。
“嗒嗒……”一連串的腳步聲走進了酒館,走到了王十的身邊。
…………
王十被一陣晃動所驚醒。他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知自己該在何處。卻隻覺得,自己正身處一片柔軟之中。柔軟的床,柔軟的被褥。而那陣晃動,是床在晃動,是整間屋子在晃動。
這屋子太了,隻有一張床這麽大。而這被褥又太大了,比床還要大。王十好似身處一團棉花包中。
王十終於清醒了。這不是什麽床,也不是什麽房子,而是在一架馬車上。馬在走,馬車自然是在晃動。
“來人呐!”王十現在懶得動,懶得動身子,甚至懶得動嘴。可他又不能不動,不能不尋個人問一問,這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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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