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鮮卑孤狼
鮮卑有邑,而不居之,恒處穹廬,逐水草而居。
穹廬,氈帳也。穹為圓頂,廬為舍。
製氈,是把羊毛或鳥獸毛洗淨,用開水燒燙,搓揉,使其黏合,然後鋪在在硬葦簾、草簾,或木板上,杆壓而成。
氈之為物,無經無緯,文非織非衽。
拓跋大營,穹廬多為羊皮。或潔白如雪、或棕黃如泥,唯有匹孤氈帳,乃是灰白相間的狼皮。
即使是在晚上,也一眼就能認出匹孤穹廬。
匹孤出帳,索頭左衽,深衣直裾。細細打量,總覺這深衣有漢家禪衣的影子。
一路不語,匹孤步伐輕快如風。
行至拓拔詰汾穹廬門前,正見拓跋鄰低頭走出。匹孤也不與爺爺打招呼,而是掃視一眼,陋出不屑的笑容:“垂垂老矣,尚能飯否?”
入帳,拓拔詰汾先與匹孤打招呼。
“阿爺,可是又折了射雕人?”
拓跋匹孤入帳,箕坐在胡凳上。
“這呂奉先,口出狂言,三年內殺入彈汗山,如今檀石槐大人都知道此人了。”拓拔詰汾拱了拱鼻子,不情願的說道:“口氣不小,能耐也大,為父……哎!”
拓拔詰汾說不下去,堂堂一部大人,居然拿個漢家戍卒無能為力,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一卒一燧,勞心費力,實有不該。”
拓拔匹孤口吻中略帶責備:“待兒跨馬南下,會會這呂奉先,歸來再與父親定策。”
“把勇士拉赫曼帶上,切要小心,莫直麵那呂奉先。”
拓拔詰汾麵有關切,目送匹孤出帳。
匹孤緩行至穹廬門前,對拓拔詰汾說道:“阿爺,此役過後,您該退位了。”
眼看匹孤消失在門前,拓拔詰汾若有所思。
漢家男兒,年二十方才及冠。耕種三年,方能從軍。
鮮卑兒郎,年二十上馬能獵。
我兒匹孤,年二十心中早有天下定策:長城破,遷河西。東取牽屯山、西取濕羅。扼河西走廊要道,攻西涼,入關中,可奪漢庭半壁江山。
“也許,是應該考慮退位的問題了。”
年未至不惑,拓拔詰汾又心有不甘。出穹廬眼望拓跋鄰帳中有火光。
拓拔詰汾慨歎一聲:“阿爺,你當年讓位與我,佐我帥部南遷。今日才知,是何等氣度。”
“倒是許久為與你談心了。”
拓拔詰汾走向拓跋鄰穹廬。
……
熟睡中的呂布,從夢中驚醒!
鼻尖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殺了四名射雕人,該你出場了吧。
勇士拉赫曼。
上一世的四年後,呂布弱冠之年,以驍武給並州。時人以飛將軍李廣之名,稱呂布一聲飛將。
飛將之名在外,呂布所在的鄣塞宿虜,鮮有鮮卑兵犯。
然而,鮮卑勇士拉赫曼,仿佛是夢魘一樣環繞在呂布身邊。
保兒一家,便是死在拉赫曼之手。呂布被他一拳轟出丈八,眼見著他手中大錘,砸扁了趙老三夫妻,然後將小保兒用刀挑起,向他示威。
那一役,拉赫曼沒有殺呂布。這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呂布向著他的背影大吼:“我必殺你。”
之後幾役,呂布每每敗在拉赫曼手下,恨不能為保兒一家報仇、為自己雪恥。
恨意來襲,呂布一雙鷹目泛著殺氣。
拉赫曼,你若來。
這筆賬,應該算一算了!
“表兄。”
魏續起夜,見呂布一臉肅殺,尿意全無,關切的喚了一聲。
“無妨,想起拓跋鮮卑有一勇士拉赫曼。這幾日,你與三兄辛苦些,輪流候望。某一人日跡,以防這拉赫曼來,襲你二人於塢堡之外。”
呂布思索了一下,繼續叮囑道:“若有鮮卑人三兩騎討陣,莫要輕出。”
“啊?這拉赫曼比表兄如何?”
魏續眉頭深索,第一次見呂布在武藝方麵,如此慎重。
“這拉赫曼天生神力,恰如黑熊,尤勝於我。若單騎騎鬥,勝負未可分。若論步戰,恐不敵於他。”
呂布說完,眉頭深索。手中若有杆畫杆方天戟,那管他步戰、馬戰。
戈、矛、卜戟、環首刀這些兵刃。在拉赫曼一把大錘麵前,劣勢滿滿。
“表兄,那我修書父親,讓他迎你我回九原吧。”
魏續打了退堂鼓:“這邊軍官吏糜爛,聽郵人傳,倉中不是無糧。隻是這軍糧撥下去了,候官王雄著人日夜捕魚,也就無處去賣了。如此邊關,你我為何要戍?”
大漢真的是爛到骨子裏了。
候虜燧靠近渠水,無人販魚。距離河流遠一些的烽燧,如今可是靠這候官的魚,維持生計。
許多戍卒一年的俸祿,早就欠在了候官手中。
欠錢多了,候官責他們捕魚還債。
好一個無本生意。
“你我走了,三兄、燧長、保兒怎麽辦?“
呂布口吻中帶有一絲責備:“忘了我說的嗎?哪怕敵軍數十倍於我,隻要跨上戰馬,氣勢上就不能輸。心中隻有一個字,殺!”
“你我,現在已經跨上戰馬。接下來的路,隻有一條。”
“殺!”
呂布眼神之中閃過狠辣,臉上青筋暴漲。這一役,再敗在拉赫曼手下,不如死了算了。
一夜無話,而又徹夜難眠。
呂布滿腦子都是和拉赫曼交手的經曆,從中分析著拉赫曼的弱處。
翌日晨起,萬裏無雲,一輪暖陽。未到隅中,一片陰雲飄來,霎時間整片草原,籠罩在黑暗之下。
陰雲三日,卻不見雨。抬頭仰望,壓頂的黑雲令人窒息。
連小保兒都感受到了,風雨欲來之勢。找來一片上平下尖的木簡,上平為冠,下尖為須,在上麵歪歪扭扭的刻出一個人麵。
趙老三看到保兒送來的人麵,甚為醜陋,他卻愛如珍寶的收在懷裏。這是辟邪人麵,邊關埋骨之地,步有枯骨,將士們都喜刻這人麵辟邪。
保兒和誰學的,趙老三知道。
那位兄弟早已死在鮮卑人的馬刀之下。
這幫天殺的!
魏續每日在烽燧中勤練箭術,若能像表兄一樣,縱馬疾馳,也能射敵於百步之外,定能幫到表兄。
隻可惜,五十步已然不準了。
當晚,沙暴來襲。
魏續燧火台上候望,整個人躲在草棚的角落裏。透過點點空隙俯攬草原,眼前隻有一片混沌。
晨起,呂布與魏續換崗。登燧火台時,險些沒被狂風吹落。
四野混沌,呂布仰望天空,喃喃自語:“這暴雨,快來吧。”
午時三刻,刑場上開刀問斬的時間。這雨,終於來了。狂風呼嘯聲中,一聲驚雷。
遲來的大雨,洗刷掉這混沌的大地。泥水,瓢潑一樣打在呂布身上,一個瞬間,就濕透了。。
呂布擦去臉上泥水,定睛看去。
塢牆門外,一人手拄一柄大鐵錘,立於羊馬道上,寬闊的臂膀,宛如黑熊一般。
拉赫曼,他似乎在風沙中等待了許久。
他卻不知道,呂布等了半生。
塢門自下而上緩緩打開,一道、兩道。轟隆隆摩擦的聲音,在暴雨中清晰可聞。拉赫曼眼中,有一模糊的身影,手提卜戟,緩緩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