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雪中伏
北風卷地,雁來紅搖曳著身姿。
呂布瞥了楊彪一眼,低垂著頭,隨意的坐在榻上,全無往日坐必正坐的英姿。
也許,說他說得有些過了。
也許,在他胸膛中,真的是一顆拳拳赤子心。
但呂布鬱結難舒,已經很久了。
同樣是謀誅宦官,還有一個優柔寡斷的何進。
一如這陳蕃、竇武一般,死在了宦官刀下。
將大漢徹底推向萬劫不複之地。
董卓來了!
看看人家老王允,在你楊彪在朝堂上與董卓據理力爭遷都之事時。老王允默不作聲的幫董卓處理遷都之事。
你楊彪為大漢前途殫精竭慮之事,老王允蔫聲不語的,開始謀誅董卓。
風平浪靜之中,奮而發力,擊敵於措手不及。
所謂的忠良,所謂的不畏強權,所謂的道德楷模,不過是你們沽名釣譽、爭權奪利的武器而已。
這話,說得就是老王允,剛才吐出的一口鬱氣,大半也是始於這老王允。
誅董卓,集大權於一身,再不撒手。
呂布的一股邪火,除了楊賜、黨錮,更多來自於老王允。
叫你命老將軍皇甫義真去擔任涼州軍統帥,焉能有賈詡獻策,反攻長安?
讓你散董卓私財,籠絡涼州軍心,你也不聽。
這老王允口中大義凜然,心中卻怕那皇甫義真重兵在手,奪了他權傾朝野之位。
書生誤國?
嗬嗬。
明明是私心太重。
誤了我一生戎馬。
……
“匹夫。”
楊彪良久才緩過神來,剛剛眼中的整個世界,化為一片廢墟。現在,這片廢墟上又是廣起廬舍、高樓連閣。
“再來一盤?”
楊彪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陀螺。棋盤山,彈棋已經擺好了。
“我看你是還有事話說!”
呂布嘴角上揚,漏出潔白的牙齒,將胡凳搬至榻上,箕坐在那裏,與楊彪對弈。
這陀螺是真磨性子,明明擲煢片刻即可行旗,弄不明白這楊彪為何獨獨喜歡這陀螺。
並不是所有新鮮玩意,用起來都那麽有趣。
“家書中還說,督瓚有封奏書未經三台,直接被平氏君的人取走了。看來督瓚要在朝堂上對你不利了。”
楊彪眉頭輕鎖,而後義憤填膺:“這平氏君,為陛下乳母,又受陛下隆恩,此賤婦居然染指邊地私鹽,惠澤外敵,該當萬死。”
“這詔書之事,還真亂啊。臧使君上書為我陳情的文書,還在楊司徒手裏扣著呢吧!”
呂布殺匈奴四力士之後,臧旻立即上書陳情。文書經司馬門公車令至禦史台,就被當時還是光祿大夫的楊賜,討了去。
“臧使君上行文書,乃是一秉利刃,此時不可用。”
楊彪眉頭舒展,平日裏臉上那種看似恭謙的傲嬌之色又回來了:“殺匈奴,揚我國威。也許到了緊要關頭,能為我等爭取一些時日。”
“名利場,布實難窺其徑,你楊氏怎麽想,就怎麽做吧。”
陀螺終於停了,呂行字三步,對楊賜說道:“提醒楊大司徒,過剛易折。別到時候還要我馳道洛陽,救人。”
“這口氣,真希望哪天有人殺殺你匹夫這威風。”
楊彪說著,轉動陀螺,笑道:“這幾日都讚未有行動,恐怕殺你威風之人,快到了。”
“放眼大漢,恐怕未有北地太守皇甫義真,堪稱一敵手。”
曹、袁之流未成氣候,處理完鮮卑事,呂布便是他們隻能仰視的人了。
隱約覺得,將來阻他得天下第一人,就是這漢之忠良,國之良將,皇甫嵩。
“才說過過剛易折,我看這口氣未免太大了。”
楊彪其實已經很詫異了,從來未見呂布說過何人可以與他為一敵手。不過北地太守皇甫嵩,累世將門,他若連皇甫嵩都看不起,那邊是大漢第一狂人了。
“也許那皇甫義真,也是不堪一擊,誰知道呢?”
董卓亂政,皇甫嵩坐擁三輔之地,手中有大漢唯一一支精銳。董卓詔他入京,準備殺他。他居然就那麽來了。
愚忠,是他最大的弱點。
卻令人敬佩。
“若說起武藝,我倒想起一人。西涼有豪俠楊阿若,也許可與你為一敵手。”
楊賜說得單單武藝方麵,西涼尚武尤甚並州。羌氐之亂,雖不如鮮卑勢大,卻更加龐雜。
“楊阿若。”
呂布重複著這個名字,上一世就對他有所耳聞。西涼之人,名聲傳至五原,此人應該不是浪得虛名。
……
楊彪與呂布搏戲、小酌,直至夜深方才離去。
天寒地凍,楊彪緊了緊身上裘衣,忽然想登城頭遠望。
城頭上,高處風寒大。
楊彪俯瞰這塞外雪夜,耳中充斥著狼鳴。
這雪都是數日之前的了,一個行人的腳印都沒有,這是多久沒有日跡了?
城牆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低不可聞。
城頭掃落的雪堆積在這裏,有一人高。
雪中,伏著四人竊竊私語:“這楊氏宗子,怎麽在支就塞啊?”
“我聽聞這支就鄣尉呂布,嘴皮子功夫了得,朝堂鬥敗了楊司徒,還奏請楊氏宗子為監軍。”
“其實就是懲戒一番。”
“那你我遠赴邊關,來誅這呂布,也算是幫這楊司徒出一口惡氣了。”
“那是自然,隻要那呂布從北門出,定是他死期。”
“聽說那陰山三十六友,也不是浪得虛名,我看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邊地匪寇,哪有我等這般隱忍。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四人相視一眼,哈哈的笑了。
“嗚嗚……”
呼嘯的風中,淹沒了幾人的對話。他們八隻明亮的眼睛,卻仿佛伏擊獵物的草原狼。
……
翌日一早,支就塞北門開。
呂布單人獨騎,走北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