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匹夫之死
趙嫣挺劍而出，將郭二吉逼退，自己卻退回長孫明玉身邊，以防意外。
“嘿，這幾天但凡是個賊人，就衝著你來，你是不是偷吃人參果了？”趙嫣打趣道。
長孫明玉無奈一笑，又看回陣中。
六扇門的捕快雖然又圍住了郭二吉，但仍然奈何他不得。任你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打在郭二吉身上，都未能造成任何傷痕。
而捕快們害怕郭二吉又用什麽手段，脫陣而出，也不敢像之前那樣，從容結陣而前，這又給了郭二吉各個擊破的機會。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捕快們就倒了一地，各自受了輕重不等的傷勢。
“你這手下也不行啊。”趙嫣同樣看到這一點，招呼李思護住長孫明玉，又提劍刺去。
“我早就說過他們不行。”長孫明玉一邊說著，一邊躲到了李思的身後。
李思抬頭盯著正在交手的趙嫣和郭二吉，低聲說道：“你堂堂一個捕頭，這時候躲到我一個鏢師身後，這下麵子可要丟光了，你說你師姐以後會怎麽看你。”
“用你管啊！”長孫明玉嗆了他一句，但是又往李思身後靠了靠。
李思挺身擋住長孫明玉，但還是說道，“你一個大男人，膽子怎麽這麽小。”
長孫明玉這回撇撇嘴，沒有搭理他，躲在他身後，偷眼看趙嫣和郭二吉拚鬥。
隻見郭二吉一反常態，仍是不敢硬接趙嫣的劍招，但卻也不再後退，而是貼身和趙嫣纏鬥起來。
趙嫣劍氣縱橫，一劍接著一劍，但卻不能再逼退郭二吉半步了。
“不好，師姐這下有麻煩了！”看到此處，長孫明玉低聲說道。
“怎麽呢？我看場中情形，還是趙嫣占優的。隻要再拖延一陣，六扇門和當地兵丁的支援也會到此。”
長孫明玉看了李思一眼，咬咬牙，還是低聲說道：“這事情雖然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但我隻告訴你，你聽後也不要外傳。
我們補天門的功夫注重養勢。所謂劍若不出，如臨深淵。但挺而出，你死我亡。不管是修煉到了哪一個境界，都是第一劍最強。我師姐現在是長虹貫日的境界，她十成的內力和劍招，第一劍能發揮出十四五成的威力，而後就會不斷變弱。利速不利久。
現在師姐已經一連出了二三十劍了，不管是內力還是氣勢，都開始大有破綻，遠不如前。”
長孫明玉說到此處，場中情形也果然像他說的那樣發展。趙嫣出劍越來越慢，揮劍的間隔也越來越長。
但郭二吉卻並沒有趁勢反擊，而是雙手護住周身要害，越發小心起來。
“他果然知道！”長孫明玉心中暗氣，又說道，“補天門中還有一套秘法，專門為了應對對戰越久就越弱的弱點。那就是在內力氣勢完全消散之前，故意示弱，然後孤注一擲，將所有內力蘊入最後一劍，一招分輸贏。眼下師姐就是打算如此，而那郭二吉居然也看了出來。
你趕快過去，做好準備，要是師姐最後一劍沒有得手，你就護住她趕緊撤走。”
李思聽完，點頭，便要過去。忽然想起什麽，又看向長孫明玉，“那你呢？”
“我？我是大男人，還用你管？”長孫明玉沒好氣地說道。
李思一扯嘴角，趨步向前，心中暗想，“這長孫明玉怎麽突然……這麽娘了？好像還有點可愛？”
他搖頭，似乎是要驅趕腦中這危險的想法。將手深入懷中的暗兜，將裏麵的小布袋掛在胸口，做好了全力出手的準備。
場中，和趙嫣纏鬥的越久，郭二吉心中越是煩躁。他先是聽說長孫明玉被林久重傷，這才動了心思前來劫持他。
未想到長孫明玉確實好似受傷頗重，可他身邊竟然冒出一個趙嫣來，而且武功更是強上了好幾分。
眼見遠處的街邊升起了煙塵，應當是城防的大隊人馬到了，郭二吉微微吸了一口氣。
他也已經認出趙嫣應當是出自補天門，補天門功法的優劣特點，收養他的頭領自然也告訴過他。
郭二吉此時並沒有信心接下趙嫣的最後一劍，仔細思索之下，他已經心生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即便他私自更改了組織的計劃，讓組織的安排廢於一旦。但他郭二吉的功夫和江湖人脈，仍是組織不能割舍的。
到時候他會受處罰，或許還要為組織做幾次玩命的事情。但那都比在此地被拿下好得多!
想到此處，郭二吉知道他應當退走。擔想要全身而退，他反而要擋住趙嫣這一劍。
因為倘若他此時轉身逃走，甚至於僅僅生出一絲逃跑的意思，都會讓局麵大壞。
因為這樣不僅憑空露出破綻，更會讓趙嫣的氣勢節節攀升。
江湖人的比鬥不僅講究招式的精妙和內力的深淺，還要比較氣勢。
常年搏殺之人，出手狠辣，招招見血，出招無所顧忌，氣勢就凶猛。
深居簡出的高手哪怕內力更強，但平常很少見血。敵人要取他性命，他卻還想著點到為止，這樣對敵時，氣勢便衰落。
久居高位之人，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即便敵人的武器已經指向要害，也能安之若素，從容應對。這樣的人，氣勢就沉穩。
而氣勢又受到感情和外物的影響。
若是和敵人有深仇大恨，即便平常溫和的人，也可以下出辣手，這就是所謂的哀兵必勝。
若兩者對敵，其中一人威名赫赫，一人是無名小卒。則無名小卒必然心有戚戚，未慮勝，先思敗，氣勢就先弱了三分。
此時趙嫣和郭二吉交手多時，趙嫣久攻不下，氣勢其實正在衰減。待到某一刻，便要背水一戰，孤注一擲。而如果郭二吉轉身就走，趙嫣的氣勢就會陡然攀升，原本勢均力敵的局麵頓時就會打破。
所以郭二吉用極強的理智從腦海中抹去了退走的念頭，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趙嫣的劍招之上。他常年搏殺的感覺告訴他，下一劍就是趙嫣的最後一劍。
“最後一劍要出了，你準備好！”不遠處，長孫明玉囑咐李思。
李思點頭，把胸口附近的小布袋打開，裏麵是一塊通體渾圓透亮的黑色珠子，霧氣蒙蒙。這珠子在袋子裏時，看起來還甚是普通，而一掏出來，驚人的寒氣頓時四散開來。
李思把它掛回胸口，催動體內的寒性內力湧向這黑色珠子，激發出了可怕的寒氣，但這寒氣隻聚集在李思的胸口，並未外泄，連附近的長孫明玉都沒有察覺。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過於擔心場中情況，一直在關注趙嫣，沒有側眼看李思。而倘若他此時轉頭看過去，必然會發現，李思胸口的黑色珠子，就是一顆珍貴異常的雪蟾黑珠。
李思將雪蟾黑珠激發出來的寒氣護住心脈，轉而引動了四肢百骸內的一道道陽性內力。
這些內力原本用極其精巧的方式隱藏在體內各經脈竅穴裏，而李思平日修行的陰寒內力則恰好封堵住內力的運行。此時李思將內力撤走，這陽性內力頓時躁動起來，瞬間便布滿通體上下，惟獨進入不得被寒氣護住的心脈。
李思吸了口氣，目光直視。原本他平常溫和淡定，而此時卻神采飛揚，竟是連性格都有些改變了。
“就是此刻！”
場中，趙嫣終於使出了最後一劍，這一劍乍看之下平平無奇，穩重平和，直指郭二吉胸口。
但這一劍之中，不僅包含著趙嫣剩下的所有內力，更包含著她非勝即敗，非生即死，一往無前的氣勢。看似平常，其實鎖住了郭二吉四麵八方的退路，無論他是左右騰挪，還是上躥下跳，都躲不過這一劍。
所以郭二吉沒有退。
從郭二吉全家死於洪水，隻他一個人活下來的那夜，他和野狗搶一塊木板時他就知道。
天下的事情，你退一步，或許就要死。所以從那以後，他就再沒退過。
所以在官府施粥的鋪子前，麵對搶粥的混混，他沒有退。固然被打得遍體鱗傷，但他也得到了組織首領的青睞，被他收養。
組織裏安排比武，讓第一名修習林蠻功時，麵對對手絕強的一劍，他沒有退。他用右胸接住了這一劍，左手卻掐住了對手的咽喉。
修習林蠻功之後，他為組織辦事，行走江湖，也曾遇到無數生死之間的拚搏。他都沒有退，但卻總是活了下來。
所以這一次，郭二吉當然也不會退。
他散去身軀上護體的內力，把所有的內力灌注於雙手之上。兩隻手承載了過多的內力，血脈噴張，仿若憑空脹大了一圈。
他雙手重合，擋在身前，竟然是打算硬接趙嫣的這一劍。
方才趙嫣氣勢漸衰時他不去硬擋，而卻在這最後一劍時選擇硬接。這其中不僅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考量，或許還有武人的那麽一點血氣吧。
“老子郭二吉行走江湖，怎麽能讓一個女人打的束手束腳，連一招都不敢接？”
郭二吉此時心中反而放鬆下來，他堅信自己能接下這一劍，之後就可以找機會逃走。
長久的江湖搏殺養成的靈敏嗅覺曾無數次讓他死裏逃生，他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更何況他安排的後手還在城中，此時固然是難以讓他們去搞武遙吉，但護著他逃過追捕，卻也不是什麽難事。
想到此處，郭二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然而這笑意很快凝固在他臉上。
原來他左側竟不知何時衝出一人，一人一劍，直撲他的肩頸。
“李思幹得好！”一旁的長孫明玉心中暗叫。這一劍無論時機還會方位，都稱得上巧妙至極。
此時郭二吉麵對兩方夾擊，再也從容不起來。間不容發之間，他知道，此時他隻能選擇一處防守，刹那之間，他就收手回防，迎向了李思的劍。
在他看來，李思年歲不大，總不可能也是什麽高門大派的門人。畢竟他今天一連遇到了東海劍派的少門主，補天門的高徒，如果再遇到一個年輕強者，那就是天要絕他！
但雙方甫一接手，郭二吉就知道，今天的老天或許真的是看他不順眼了。
那一劍之中，竟蘊含著好似無窮無盡的陽性內力。刹那之間，郭二吉的眼前一花，好似看到了朝陽。
隨後他苦笑，原來另一側，趙嫣的劍也刺入了他的側胸。
郭二吉的身形驟然後退，一口熱血，灑在當空。遠遠飛出，躺倒在地。
場中頓時安靜了片刻，隨即，六扇門的捕快紛紛圍到了郭二吉的近前，看到他躺倒不動，打算把他捆綁緝拿。然而未等他們動手，郭二吉猛然一挺，站立起來。雙手揮動，擊退了身旁的捕快。
郭二吉身形搖了搖，遠遠地看了一眼李思和趙嫣，似是要把他們記在心底似的。接著，他深吸一口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老子先走了！”隨即遠遠逃開。
而遠處的李思已經一把接住了力盡癱軟的趙嫣，也不打算去攔住他。
四周捕快又要過來抓捕郭二吉，而郭二吉此時雖然身受重傷，但卻比方才更加凶猛，或許是困獸之鬥，出手更重了。
眼看著他就要突出重圍之際，遠遠的飛來一箭，混在六扇門弓箭手射出的箭矢之中，直指郭二吉。這箭原本指向郭二吉的後心，但等到這箭靠近他的身前，居然詭異的一轉，猛地刺入他的後頸。
原本不懼刀劍的林蠻功卻好似突然失效，這一箭暢通無阻，貫穿了郭二吉的咽喉。
箭頭的寒光猛地從他的咽喉處刺出，像是被獵人射中的燕雀。
郭二吉的喉嚨處頓時噴出血花，他似是不敢相信，猛然回頭看了看，又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身子一頓搖晃，最終跪伏在地，雙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他的氣管已經被刺穿，隻能發出難懂的嗬嗬聲。
又掙紮了一陣，他終於流盡了血，耗幹了生命力，躺倒在地，雙目圓瞪，看向高遠的天空。
那天空如此透亮，和他家鄉村莊的天空一模一樣。
想求個公道的匹夫郭二吉，終於死在此處。
生年不詳。
…………
…………
極遠處，豪華的迎賓客棧樓頂，兩個帶著鬥笠的人遠遠看著郭二吉倒地而死。
“師傅，二哥雖然有種種不是，但念在他事出有因，且以前還立過不少功勞，何必如此呢。二哥他即使被抓，也不會暴露出組織的。”其中一人用年輕的聲音說道。
另一人收攏了手上的長弓，背過身去。“組織的計劃，隻能執行。誰敢違反，誰就要死。”聲音沙啞。
說著，他轉過身，“三祿，你也不例外。”
年輕人點頭稱是，心中卻想著，如果有一天師傅也違背了組織的計劃，那又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