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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水陸大會 砍頭大會(中)

  「我說,聊兩句,聊兩句。」


  熊羆營的大門敞開,拒馬撤掉、陷馬坑填了個乾淨,就連從護城河引來的水道也貼心的架了幾座小竹橋,圖的就是三牲祭祀、百姓同慶、三軍鼓舞的大吉大利。


  但來的人很少,倒不是城裡人不愛湊個熱鬧,只是這年頭,地主家都沒餘糧了,誰還有興緻看你搞什麼彙報演出!

  所以戚籠二人來的也不算早,卻能佔個好位置,山南道難得的好日頭,紅日化冬寒,曬著日頭就像是躺在棉花堆里,戚籠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可旁邊是個不省心的主兒,照燈籠非要搞什麼採風,研究他戚某人的麻匪生涯,這可不煩人么;若是別人敢這麼干,戚天王一刀子就劈下去了,如今好歹共患難過,不大好下手。


  得找個好理由!


  「戚爺,我這下半輩子的戲本可就全指望你了,說說,當初赤身黨初建,六兄弟提了地公將軍的腦袋結拜,第一戰便斬了個大軍閥!這是什麼場面,又是什麼緣由,使得六個山南、山北兩道惡名遠揚的大寇湊在了一起。」


  照燈籠兩眼亮晶晶,渾不像重傷初愈、三天前只剩一口氣的樣子。


  「想聽啊,十顆糖丸子。」


  手藝人家族嘛,傳下來的寶貝自然就比別人多。


  照家的糖丸子是祖傳秘方,能在一炷香內強化一成氣血,這也是照燈籠總說戚籠欠他一條命的原因,沒有這丸子,這位爺說不定就無法猝發,斬出那破陣的一刀。


  當然原因不僅如此便是了。


  「成交!」


  「唔,怎麼湊在一起的,大約便是你砍我,我搶你,結果發現都不是吃虧的主兒,大家一琢磨,便就一起搭夥過日子了。」


  戚籠打了個哈切,四仰八叉的坐在板凳上,那晚上為了逃命,也為了破開蕭道人的鬼劍陣,他精氣神與體內龍煞合一,再一次斬出了當初斬龍首的那一刀,最後關頭破了風水脈絡,結果龍煞虧空,精神頭也提不大起來。


  「地公將軍?哦,那個會道術的大鬍子啊,當時黑道正好有人出花紅懸賞他的人頭,大家一琢磨,接了,借著招兵混進人地盤,一刀剁了腦袋,再放把火,溜了。」


  雖然戚籠說的簡單,但照燈籠已經在腦海中補了八場大戲,什麼『六大王血酒見豪傑,戚三郎單刀入虎穴』,『殷天蛟坐鎮敵大營、赤羅剎血洗箭牌樓』。


  這可不是誇張,經過戚籠一人雙刀斬百人後,他覺的這位爺身上發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順帶一提,赤身六寇中,殷天蛟是老大,赤羅剎是老六,戚籠老三,而且是少見的沒有綠林匪號的大麻匪。


  外人只知姓戚。


  「當初六兄弟中,為何是戚爺做了赤身黨魁首?」


  「抓鬮唄,正好是我抓贏了。」


  「六人中誰武藝最高?」


  「這不好說,老大最能打,老四拳頭最厲害,老二是幻術的行家,老五跑的最快,老六最蠢。」


  「我嘛,比較善斬人。」


  戚籠咂咂嘴,不少他以為已經遺忘掉的記憶居然又想了起來。


  陡峭的山峰上,光著膀子抗刀,狂風暴雨中,無數道人影擋在身前,最前面一人怒吼道。


  「姓戚的,你若是此時下山,便不是自家兄弟,更不配做這赤身義黨第一人!」


  扛刀人哈哈大笑:「當初入伙時,誰的人馬最多,誰入的本最厚,歷次拼殺中,又是誰第一個衝上去的,明裡暗裡那麼多金主,都是賣的誰的面子?」


  「你說不認就不認,你算老幾!」


  「正是拿你當幫主,才想請你帶我們謀一場大富貴,」有人哀求道:「戚三哥,留下來吧。」


  「擋老子的道,剮了你們!」


  二十四五的戚籠凶焰滔天,眼神像一口隨時斬下來的鋼刀,跟三年後的溫吞打鐵匠幾乎是兩個人。


  「年輕氣盛啊!」戚籠感慨。


  「恩,你說什麼?」


  「我在想,這幾年,我刀術退的這麼厲害不是沒緣由的,哪怕領悟了『閻羅』,」戚籠吐了口氣,眼沉了沉,眼勾子好似多了幾道褶皺。


  「單論刀術,我未必如當年。」


  照燈籠悄悄撇了撇嘴,這話說的,可不埋汰人,從來只有年長功夫深,您這刀術我三天前才見過,還不比當年,當年您是凶星轉世不成,你一麻匪吹噓的本事竟比我這說戲的還強,入錯行了這是。


  「不過也不壞就是了,」戚籠又樂呵呵道:「無非是再鍛刀嘛。」


  照燈籠還想再說些什麼,戚籠卻微微搖頭,眼神示意,果然,三層高的沙場點將台上,一位黑氅大將虎步龍行,眼神陰沉了掃了一圈,坐入主座,周圍跟了二十多位血氣燃成火油的猛兵強將。


  「真刺眼,」戚籠揉了揉眼珠,嘀咕了聲。


  照燈籠也不說話了,滿臉興奮。


  至於前排的城主、家主、幫會首領、門閥客卿、甚至是獨狼風格的武行高手,臉色都很難看,說來有些不好聽,整個興元府這麼多地頭勢力,恐怕還是第一次見到實力盡出的邊軍人馬,更別提有人之前在心裡暗戳戳的比較了。


  這麼說吧,興元府十三公城中,名頭最盛的騎將城主宮元朗,其實力,也大約只等於薛保侯身邊的一員偏將,加上一些秘術手段,大概四豹將層次吧。


  唯一逼薛保侯親自出手的只有李伏威,當然,他也跪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不是興元府實力層面差,實是邊軍繼承了古國國祚,又連年對抗關外兩國,七大都督府本身就是絞肉盤一般的殺戮機器,活下來的都是沙場惡鬼,惡鬼出世,自是群獸避讓。


  戚籠眯眼,看到了守在沙場邊上的神槍楚,另兩豹將倒是沒見著,不過他隱約感受到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最後他找到了源頭,那是站在蚊三道人身邊,一身黑袍,兜帽蓋住腦袋的一道人影。


  有點眼熟啊。


  風一吹,黑袍抖盪,印出一口彎刀,戚籠眼角一抽。


  「挑!」


  「怎麼了?」


  戚籠低頭,面無表情,「大白日頭活見鬼,新鮮!」


  ……


  薛保侯似乎只是挑個好地方曬太陽,懶洋洋的不說話,一時間場面安靜的竟有些無聊。


  「殺吧。」


  只這兩字,不知把多少人嚇的風聲鶴唳,差點跳起來就跑。


  好在許三彪肥壯的身影隨即從後走出,拖著十幾位細皮嫩肉、氣度不凡的中年人,各個面色慘淡,有人雙腿顫顫,真是被拖著動的。


  一時間有很多人交換眼色,照燈籠小聲道:「本地的大商戶。」


  「能有多大,我都沒搶過,」戚籠冷哼一聲,目光死死盯著那疑似『羊赤忱』的身上。


  『噗嗤』『噗嗤』『噗嗤』


  一片血噴泉后,十幾顆人頭被踢入一大坑裡。


  「再來。」


  一個身裹六蟒紋身的光頭巨漢,三個哭哭啼啼的囚衣少婦,四個長的有些像的小嫩娃娃,一個半昏過去的老太婆。


  巨漢拚命掙扎著,身上活靈活現的大蟒不斷遊動,血目毒牙,紅信子吞吐不斷,但在四層鐵枷鎖下,依舊沒得作用。


  「侯桀的舌頭好似被割下來了,一家老小啊,」照燈籠有些不忍的閉上眼。


  很快一門老小的無頭屍體被拖了下去,侯桀屍體上,肉團鼓起,好似凝成蛇狀,掙扎要爬出來,結果被許三飆一腳一個,踩的烏血橫飛。


  「什麼狗玩意。」黑胖鬼嚷嚷。


  一位溫文爾雅、留著兩撇鬍子的中年人自己走了上去。


  「看在我薛家傾三府之力的物資上,侯爺慢抬貴手,容我最後一個死如何?」


  薛保侯掃了他一眼,隨意點頭。


  一夥又一夥兒妻兒老小、結義兄弟、利益團伙被領了上來,砍了下去,人頭把大坑填的滿滿當當。


  站在『法場』上的薛三寶面色漸漸蒼白。


  照燈籠摸了摸脖子,一臉慶幸,『幸好我照家三代單傳,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血腥畫面看多了,眾人都有些麻木了,但當一位披頭散髮、面色古樸的中年人拖著鐐銬走上來,場面依舊騷亂起來。


  「什麼!」戚籠瞳孔睜大,看著迎面走來的李伏威。


  龍煞的命理感應不可能出錯的,而且對方的氣血濃度,薛保侯到哪裡找來一個煉體大成的高手扮作李伏威。


  「黃蜂尾后針黃蜂尾后針黃蜂尾后針!」


  照燈籠嘴皮子翻飛,只飆這一句。


  刀一落,伏龍總管便成了伏屍總管。


  非要有什麼不同,便是對方屍體流出血沒有腥臭,反而透著一股清香。


  薛保侯終於緩緩起身,平靜道:「本來吧,征糧嘛,你好,我也好,數目大差不差,混過去也就算了,說實話,大宣府也真不差這三瓜兩棗的,再不濟割些草民韭菜便是。」


  「但是!」薛侯爺突然厲聲起來,斥指怒罵:「本侯盤算了一路,獨獨沒盤算到,這百姓的錢,九成九都摟到了各位的口袋裡,刮地皮都沒見這麼乾淨過,就這,你們還抗征、抗稅!找死!!」


  有豪紳腿一軟,直接跪下了。


  「本侯大度,但大度不是用來讓你們拿屁股打我的臉的,不是讓你們丟個三瓜兩棗打發叫花子的!」


  「你說,這稅,該不該收!」


  宮元朗立馬抱拳躬身,「該!」


  「你呢?」


  另一位城主打了個機靈:「應該,絕對應該,下官回頭就派人再湊五千、不一萬兩的物資,苦誰也不能苦邊軍。」


  薛侯爺一個一個喝問過去,人頭都快堆出坑了,沒人敢遲疑片刻。


  戚籠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薛保侯長吐了口氣,重又坐回主座,輕蔑一笑:「放心,各位,我們是官兵,不是馬匪,沒名頭的事,我們不做。」


  「恰恰相反,我是來給各位送銀子來的。」


  一個瞬間,戚籠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呢,他當年綁票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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