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還刀
「侯爺慢走,歡迎再次光臨!」青苗道人笑開了花,送到門口還依依不捨,活像是捨不得土豪客的老鴇。
壕!真壕!不是一般二般的壕!
葉玲兒則欲言又止,最後實在忍不住,道:「侯爺,這大軍的糧秣怎麼辦?」
無怪乎她這麼說,『薛保侯』大手筆採購,幾乎把之前所得的『煞石』全部掏空,還要搭上一部分先鋒衛家底。
五十張上品篆籙,六滅法杵、天武將軍鎧、無形戰弓、魔靨馬、聖火盔、六陽天王令、天命水龍旗、捆山圈、超血丹、養魂丸、補身膏、還有幾十本煞氣陣法……
戚籠讓人見識了什麼叫揮金如土,三百萬金的大款,被他短短半個時辰灑了個精光。
「放心,本侯自有手段,不到一個月,自然有人給我們送錢來,」『薛保侯』高深莫測道。
葉玲兒聞言,頓時心安,心道果然不愧是侯爺,居然還有手段。
打發走了葉玲兒,戚籠才嘴角一挑,哪還有什麼後手,一個月之後,他找不到老祖宗,就要捲款跑路了。
這時候不花錢,什麼時候花。
而從目前來看,找到老祖宗的可能性極低,一點線索都沒有。
但是,戚籠最大的目標達成了!
陳國,五大望族之一的百烏崔氏,便是那流羽星光旗幟的主人。
費了好幾年功夫,沒想到最後得來全不費工夫。
有目標,那就好辦了,兇手找不到沒問題,崔家人都死絕了,兇手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戚籠輕輕吐了口氣,很多人說他變了,他的確是變了,變的更加隱忍,有的時候甚至不像是那個潑刀燃血的戚大魁首;但他骨子裡的東西還在,奪龍局能不能贏,他最後的下場如何,其實他都不甚在意。
他就想要報仇。
他就想知道,報完仇后,骨子裡的東西,那種戾氣和凶焰有沒有消失,心頭上那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會不會被填滿。
他從來不是一隻好的棋子,但他是一個好的卒子。
棋子要學會棄車保帥,卒子只會斬大龍。
「還有最後一件事,」戚籠自言自語,腳步一轉,往某個特殊兵種的軍營中走去。
……
「快點,你們這群卑賤的奴隸,今日的糞車不倒完,餓你們三天!」
伴隨著隨軍監官猛的一鞭子,那些赤身的、麻木的、身上有著種種傷勢的奴隸們做起了最臟最累的活兒。
從山北道、山南道、再到關中、關外,單從城池建築、衣食住行來看、普通人的生活狀態是越來越好了,尤其是關外,幾乎跟傳說中的仙境一般無二,人人居住在風水寶地中,氣運強盛,旺子旺孫。
似乎,越是武力昌盛的地界兒,人的生活狀態就越好。
但事實上,卻是恰恰相反。
山北道,下九流能出頭,所以江湖幫會才會橫行,連官府都要讓著走。
山南道,軍閥橫行,幫會根本不能存在,軍閥十個有九個都是世襲,普通人在亂世,哪怕有些拳腳功夫,也只能在其中煎熬。
大軍過境,寸草不生,匹夫有什麼用。
在關中,煞氣跟潮水一樣,時不時的就來上一遭,沒有防禦陣法,整城整縣的人被煞氣一卷,說沒就沒了,哪還有多少普通人。
而到了關外,就像是把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放在海里,能有什麼下場?全軍覆沒的下場。
就算是最下等的活兒,就像根救命稻草似的,被無數人玩命的去抓。
沒有階級固化的問題,因為階級之下的人,或者說兩腳獸,基本上都快絕代絕種了,除非被人工飼養的。
所以沒有關外沒有普通人,那玩意叫人畜。
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漢子,在完成讓人骨頭都『吱呀』『吱呀』痛的,並且完全沒有任何報酬的苦活累活兒后,顫顫巍巍的回到『窩棚』之中,一屁股坐在屎尿滿地的石板上,等著別人餵食。
就跟喂狗餵雞一樣,還沒到定點的吃飯時間。
「喂!吃不吃啊!」一個老人偷偷摸摸過來,嘴巴一咧,沒有一顆好牙。
但這個老人的目光很明亮,很純粹。
那人抬起頭,詫異了的看了老人一眼,老人一隻眼睛還青腫著,這是爭搶食物,被同類打的。
『牲口攔』中能有什麼規矩,力氣大的、體型強壯的,自然能吃的最多。
而這老人來的第一天,居然還想著劃分食物,讓瘦弱的、殘廢的,多吃一些。
哪個正常的畜生能想這個!
那人接過餿饅頭,掰開一小塊,在乾巴巴的嘴中擠出一絲口水,艱難的咀嚼著。
老人精神一振,在他看來,這是對方願意聽自己說話的跡象。
「你叫什麼?」
「你有家室嗎?」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啊?」
「那我告訴你,我是怎麼來的——」
男人低頭緩緩咀嚼著,彷彿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老人緩緩敘述,他和妻子兒女一大家子,為了避開兵禍,去傳說中的『關外仙境』,一路上辛酸苦辣,妻子半路病死、女兒被強盜先辱后殺,兒子又是怎樣瘋狂,搶了他老子唯一的口糧,而他,又是怎樣一路乞討、吃草根,挖野菜,歷經各種苦難,來到他心目中的仙境!
說到痛苦處,那個老人眼眶泛紅,泣不成聲。
然而仙境容不下乞丐。
「這個世道不該是這樣,對吧。」
「為什麼這個世道是這個樣子的,你知道嗎?」
「是那些大人物,那些跟神祇一樣強大的大人物,他們統治著世界,他們又不想改變這個世界。」
「你想活成一個人嗎?」
「你有信仰嗎?」
「你知道絕地天通嗎?」
說到『絕地天通』,一直不說話的人猛然抬頭,露出一張三十來歲、還算菱角的臉。
「你怎麼知道絕地天通?」
老人精神一振,「小夥子,你知道什麼叫絕地天通?那些神,都死了!都回去了,沒有那些怪物,沒有那些個人形的妖魔,再沒有神異鬼怪,所有人的氣力都是一樣大,練武的人也不可能天下無敵,如果皇帝做的不好,人們可以推翻他,再沒有人上人……」
那人明顯感覺到,隨著老人的話,一種恐怖的意志在凝聚,在產生一種類似憤怒的情緒。
那人猛的捂住了對方的嘴巴,腳步一搓,閃電般的飛出『牲口攔』。
「你是武者,太好了,你有力量,你有力量和我們一起做成那件大事!」
老人興奮的手舞足蹈,若不是被人捂著嘴,險些都要笑出聲來。
男人小心翼翼的避開周圍兵卒的眼線,半晌過後,才重新鑽了回去,冷酷的把老人砸在地上。
「不要說這些瘋話了,除非你想和這些人一樣。」
老人不敢置信的轉過頭來,兩眼瞪的老大,只見那些躺著的、打著呼嚕的、跟他們吃睡在一起的人畜,一個個的都沒了氣息。
「怎麼、怎麼會——」
「你連一個最低級的武者都打不過,你想反天?」
「怎麼回事,都吵吵鬧鬧個什麼!?」兵卒用力拍打的門,怒道。
「它們死了,」男人面無表情道。
兵卒沒有一點的情緒波動,只是不耐煩的道:「死了就死了,明個兒,你們自己把它們送到隔壁去,那些妖獸吃粗肉,壞了,一下子死這麼多,不會得瘟了吧,我得找郎中瞅瞅,給我老實點!你們這些畜生!」
士兵走後,男人才轉過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看到了?剛剛那個人的眼神,你看懂了嗎?你以為沒了武道,沒了神祇,世道就會變好嗎?不會的,會有另一個天壓著你的,你反不過這天的。」
老人跪在地上,張大嘴巴,像是喘不過氣來,喉嚨口『咯咯』直叫。
兵卒來了,來了好多人,還有一些中級兵官,讓管理這些畜生的弼馬溫戰戰兢兢,不知道怎麼惹了這麼一群人。
「少爺,有大人要見你。」
一位洪家的校尉不顧贓污,給這個屍臭味嚴重的落魄男人披上了一件外衣。
男人麻木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小四在關內死了。」
男人眼中霍然爆射出洶湧的氣焰。
……
「所以就是這麼回事,你老婆,他幫你去救了,結果救下來了,也跑了,他戰死了,至於殺死他的人,也被別人打死了。」
除了捨棄自己取代薛保侯外,戚籠把洪小四在關內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的這位兄長。
前奮勇校尉,洪一。
「人總是要死的,」洪一面無表情道。
戚籠死死盯著對方死氣沉沉的眼神,這一位,跟當年敢跟他拼刀的那一位,幾乎沒有一點相同。
他刀術無敵時,能夠記住的對手不多,而對方,恰好就是那麼一個。
「沒錯,人總是會死的。」
戚籠手指一轉,一口八斬刀釘在了對方面前。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這裡沒有本侯的事了。」
語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洪一盯著這口刀半晌,緩緩道:「把這口刀,帶回去交給老爺子吧。」
「大少爺你——」
「我該回去了,明天還有糞車要拖呢。」
洪一冷淡的道,還沒說完,原本的牲口攔方向,一道雷光猛然降落,同一時間,一道凄厲絕望的聲音嘶啞吼出。
「不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