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人惡
女尼這對使徒二人走在大雷音寺前的石階上，一步又一步，石階極長，盡頭好似遠在天邊，但二人也不急，就這般慢慢走著。
靜師妹忍不住提起剛剛那個話題，問道：「師尊，如來尊者開闢大雷音寺一脈，不就是為了眾生平等，皆可成佛嗎，聽您的語氣，似乎古佛門將弟子分為三六九等，連山門都入不了，這豈不是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這甚至有些類似於一些旁門左道的做法，收一大堆弟子，任由他們勾心鬥角、爭奪資源、彼此廝殺，最後選出一堆弱肉強食的『精英』。
魔門更甚，一批弟子中，甚至只有一兩個存活，剩下的弟子，都成了存活者的食物，可以說是違背倫常，所以培育的弟子更是六親不認，與魔物無異。
唯獨他們大峨派，兄友弟恭，雖說收徒極嚴，但往往一旦收入門下，同門師兄弟便是親兄弟姐妹，友誼極好，家人一般，便是撞上大好機緣，師姐師兄首先想的，便是自家師弟妹們；晚輩們若是資質不夠，各家師長更是群策群力。
所以大峨派如今雖然沒有像圓老祖那般鎮壓一世的強人，但是人人如龍，人人爭先，門派之勢，竟要比上一輩還要紅火，這卻不完全是氣運的影響了。
女尼笑道：「這麼說吧，上一代劍仙面臨的是群魔亂舞、魔道大興的局面，我們當時，有太多的師兄弟死在魔頭手下，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磨礪手中寶劍，對待徒弟們嚴厲殘酷，還要超過魔道，因為不這樣做，人便會死，正道便會消亡。」
「當年古佛面對的局面，比起劍仙們還要危險百倍，連成年便相當於普通仙家實力的上古人族都朝不保夕，天變、外神、瘋神、大道失控、時空倒轉、末法之世，哪怕是圓老師、歸山老師轉世，放在那個年代，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所以在那時，你就不要想著所謂的兄友弟恭，一家團圓了，說不定你的親友轉頭就被污染了，然後外神順著血脈直接污染到你，你只有兩種選擇，要麼自殺，要麼殺死他，別指望著殺死外神，外神和仙人一樣，都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身。」
「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下，上古佛門哪怕行慈悲事，也是忿怒相，當年佛門的死敵可非魔道，而是外神；你若是到不到佛陀境，讓你入了西天，一個不好，恐怕佛門得滿門慘烈了，而且上古佛門培養弟子是尤為殘暴的，為了磨練你的佛心，直接把你打入百世輪迴，什麼妻離子散，重病身亡都是小意思。」
說到這裡，女尼嘿嘿一笑，笑容讓靜師妹甚至有些陌生。
「像小靜兒這種白嫩小丫頭，為了磨練你的佛性，說不定會把你打入紅塵，送入妓館，讓你日夜接待那些最醜陋、最兇殘的客人，你的母親、妹妹、女兒甚至就在隔壁，直到磨練到你哪怕心魔外魔一齊上陣，都無法勾動心神，這才差不多。」
靜師妹打了個寒顫，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若真能做到完整的『佛性』，那還是人嗎？
似是看出對方所想，女尼輕輕道：「不為人，方為佛。」
「哦，到了，一層浮屠。」
佛塔又稱浮屠塔，一共有七層，所以一層佛塔又被稱之為一層浮屠，不過塔中並沒有佛陀，什麼佛像都沒有，空空蕩蕩，反而在牆壁之上，有著大量的浮雕，浮雕也不是佛文，而是各種『半人種』與怪物廝殺的場面。
之所以稱呼『半人種』，是因為這人實再看上去不像是『人』，三頭六臂、一足一腿、臉無五官、或者只有五官之一，又或是爬行種、奇形種。
雖然很古怪，有些甚至都看不出人形，但人一眼看過去，心中直接有了『人』這個概念。
當然，也許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更加詭異、更加噁心，反而襯托的他們比較正常。
女尼走到一座畫前，畫面之中，一個青銅面具烙印在臉上的壯漢，正手持一口青銅矛，插入一怪物的胸口。
這怪物的噁心程度超乎地表，那是一個大號的、黃色粘稠流體，從天而降，好似整個天空都在流濃漿。
「暴風之主。」
女尼自言自語，上古有很多著名的外神，著名的不僅是實力，還有它瘋狂的本性，這『暴風之主』便是其一，其外神特性便是任何有風暴的地方，便能誕生它，大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小到馭器時的動靜、血液的流動、呼吸、心臟的跳動，哪怕只一絲絲風聲，都會導致它的降臨，然後渾身不可逆轉的腐爛、癲狂、傳染。
據說上古之時，有父母為了躲避這位，硬生生的捂死了自己的孩童。
而『殺死』這一位的，卻是銅面族一位赫赫有名的上古戰神。
「師父，外神不是殺不死的嗎？」
「是殺不死，但外神只要不達到『舊日支配者』的層次，巔峰的上古人道就能轟碎他的心靈之錨，將它瘋狂的本性全部激發，到了那時，就可以將它引出天地之外，而純粹瘋狂的外神，不說人性，連本能都無了。」
「是不是很諷刺，對抗外神最有效的方式，其實是毀掉它的人性。」
女尼頓了頓，揚聲道：「聽了這麼久，也該現身了吧，道友！」
空曠的浮屠塔中，突兀的多了一人，此人高瘦，臉頰凹陷，雙眼緊閉，很像是戚籠的原始版本，也就是赤身寇時期的戚籠。
沒有刀就沒有鋒銳，一開始是鎮、後來是藏、再到後來是收。
一開始是擔心引刀入魔，刀不受制，徹底瘋狂。
而得知身世之後，就更不會這般做了，斷刀焉能逞凶，找死不成。
自從鍾吾界入大千之後，戚籠越發像是一名正統的修士了，遇事講利益，知進退，不輕怒亦不猝發，基本上與戚大寇、戚元帥沒啥聯繫了。
直到此時，戚籠似乎又多了點當年的氣質，這股子凶氣又有點回來了，只不過不再是刀凶了。
而是人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