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轉嫁詛咒
大概是王峰的入場給這沉悶的爭辯提供了一個變數,方正和那九神醫者還在爭辯時,終於有人忍不住說道:「傷情緊急,時間緊迫,拖延得越久越不利於公主殿下的恢復!今日會診,我等應該商議的是公主殿下法則之傷的治療方法,兩位的熏香不過一輔助品而已,換與不換都是小事,就不用一直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吧?」
方正眼睛一瞪,正要反駁,卻聽大殿上的帝釋天已經緩緩開口道:「時間緊迫,熏香的事容后再議。」
「此前蘇老先生、庇修斯王子、颶風薩滿、德普爾大祭司等人在看過舍妹的傷勢后,都曾表示過有辦法可以嘗試,只因辦法並不完善,需要回去后詳細定製。」帝釋天緩緩說來,語氣極淡,聲音也不大,更未曾動用魂力,但話一出口,卻就是有一種不容任何人反駁的王者氣息撲面而來,讓人不敢質疑,只會下意識的順著他的思路走。
只聽他說到這裡時頓了頓,隨後才繼續說道:「今日想必各位已是胸有成竹,可將研究成果擺出來大家一起探討了,當然,大道根本,法則所傷,世上本就沒有定法可醫,現在這只是先討論,因此各位不管是真有把握的、還是沒有把握的,都不妨先暢所欲言,無妨!」
一句話總算是把事兒給帶入了主題里,連帝釋天都已經開口,方正這才有些悻悻的退回去坐下。
在場的都是九天大陸醫道最頂端的一堆人了,但吉祥天畢竟是被法則所傷,真正能拿出一套治療方案來的,大家都知道其實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
這幾人顯然都是想出手的,但也都知道誰先跳出來的話,必然會被旁人各種挑刺兒噴到死,此時四周一時安靜下來,沒人吭聲。
安靜了那麼一兩分鐘,大殿上的氛圍變得有些怪異,終歸還是庇修斯先站了起來。
只聽庇修斯說道:「陛下,世間諸多醫術,唯有我奧術治療的體系中正溫和,萬能實用,我已定下治療三步。」
「第一步,我可先用葵水奧術溫養公主殿下的身體,肉身既是靈魂的容器和載體,也是靈魂的溫床,自古就有肉身滋魂的說法,順利的話,半月內就可以見成效,當可助公主殿下暫緩傷情。」
「第二步,可用奧雷電擊法來刺激公主殿下的殘魂意識,使之覺醒乃至生長。誠然,雷法霸道,但奧術催動的雷法卻相對溫和,物極必反,也有毀滅中孕育新生的力量,加上此前的葵水溫養,令肉身的雷抗增強,絕不至於傷及公主!不過為求保險穩妥,只能每日正午時施展一次雷法,控制力量、循序漸進,讓靈魂和肉身進一步適應,或許需要一個月到一個半月時間。」
「第三步……」
他滔滔不絕的說著,可還不等第三步說出口,卻已經被德普爾打斷了。
「四王子殿下。」德普爾微笑著說道:「兩個月才完成第二步,你若失敗,旁人還有救治的時間嗎?」
庇修斯看了他一眼:「時間是長了一點,但我奧術治療中正溫和……」
「中正溫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德普爾說道:「公主殿下傷情危急,豈能讓中庸之道給拖延了最佳的救治時間?何況你所謂的奧雷溫和,那是相對普通情況而言,公主殿下眼下卻是靈魂已近乎散盡,就算你的奧雷再溫和,又豈是殘缺的靈魂可以承受的?別說什麼你有把握有分寸,這樣的理論本身就是錯誤矛盾的,提出這樣的方案……唉,四王子殿下,老夫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殿下想得實在太片面了!」
庇修斯面色一冷,冷冷的看著他。
用奧雷刺激殘魂,這其中的風險他顯然是早就考慮過的,治療時間拖得那麼長,就是因為要讓吉祥天的身體循序漸進去適應的緣故,起始的度,他當然自有分寸,但這種分寸終歸還是基於經驗、感覺,他手上其實是有實際案例支撐的,不過吉祥天所受的法則之傷和他那些病例顯然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真要說出來也只會被別人反駁,因此被點到這裡,一時間還真是找不到什麼可以說的。
「不錯,四王子殿下的醫道天賦固然超絕,但畢竟還是太年輕啊,方法過於想當然,考慮不周全也是有的。」
「公主殿下的靈魂氣息已經十分微弱,還用雷法去刺激,這簡直就是……」
四周聖子麾下的幾人紛紛附和,九神、獸人那邊事不關己,倒是沒人吭聲。
庇修斯感覺自己被徹底孤立了起來,只能轉頭期待的看向最末尾的王峰,德普爾顯然看到了他的眼神,乾脆笑著替他問道:「王峰小友對王子殿下的方法可有什麼看法?」
「啊……很好。」王峰笑著說道:「我對奧術治療不是很了解,但也覺得王子殿下說的很有道理。」
庇修斯頓生一股感激之念,畢竟這是唯一幫他說話的人。
但回過頭卻又感覺這句話似乎有點敷衍,說人家沒幫忙吧,人家贊同你了,可要說他是在幫自己說話,似乎又有點力度不夠的樣子……你就算加一句『可以試試』也好啊!
唉,不過畢竟不專業,他又能說點啥?早知道這樣,昨天就不該藏著掖著,該和他好好聊聊自己這套理論,讓他有個準備,這時候也能多幫自己說上幾句。
德普爾則是笑了笑,王峰只是答應幫他懟蘇愈春,美人魚嘛,他極光城還和美人魚在做生意,大概也是不想得罪,而且王峰可能根本就不懂醫術,今天能進這大殿,多半也是因為他此前發明過煉魂魔葯、又和黑兀凱等人親近的關係,魔葯和醫道可是兩回事,真要讓他說,他也說不出個名堂,這時候敷衍一下完全可以理解。
但這其實也已經夠了。
庇修斯顯然還打算據理力爭一下,但帝釋天對他這套治療方案卻已經失去了興趣,顯然也覺得用雷法刺激殘魂不靠譜,因此轉而問道:「既是有缺陷,那暫且作為備選擱議,諸位還有別的辦法嗎?」
被帝釋天開口打斷,庇修斯心裡雖氣,但也無計可施,但好歹是作為了備選,他倒要看看另外幾個又能拿出什麼無懈可擊的法子來。
下面這些人的心思,帝釋天一眼就能看個清楚,他不在乎這些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甚至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只有這些人相互攻殲,才能讓吉祥天的治療方案更加完善,這本就是會診的意義所在,到最後,他自然會挑選出一個相對最妥善的方法出來。
當然,純粹的浪費時間也不可取,帝釋天直接將目光轉向蘇愈春:「蘇老先生上次和我提過的靈煉之術,眼下可準備妥當了?有幾成把握?」
不管承不承認,在座的人里,蘇愈春說他醫術第二,肯定就沒人敢說自己第一,這是直接上最重量級的,大殿頓時一靜。
只見滿頭白髮的蘇愈春穩穩站起身來:「靈煉塑魂,自古便是治療靈魂創傷的不二法門,老朽擅長此道,也有不少成功的病例,上次看過公主殿下的情況后,和陛下說起此法時,我便說有三成把握……」
靈煉塑魂,確實是蘇愈春最拿手的,但畢竟吉祥天的創傷和普通靈魂損傷完全不同,德普爾還以為蘇愈春最多有個一兩成把握,沒想到開口就是三成,而且還只是第一次粗略問診的時候……那現在經過詳細研究,難道還能有四成五成?
德普爾忍不住皺起眉頭,很想要立刻就開口反駁,和他細掰這所謂的成功率從何而來,非要給他攪合了不可,但帝釋天的氣勢震在上面,他在專心聽蘇愈春說話,旁人還真不敢貿然打斷。
「但經過這幾天的細細觀察,以及事後更細緻的推演,這三成成功率顯然是不準確的……」
帝釋天在靜靜等著他下文,旁邊的德普爾卻實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忍不住說道:「難道蘇先生還能把這成功率提升到四成五成?」
他一開口,聖子麾下的人立刻就都站了出來附和。
「不錯,公主殿下的傷勢並無前例,蘇先生如此等於信口開河,難道是欺旁人無法驗證?」
「蘇老的話都還沒說完,你們急什麼?」
「這還用等他說完嗎?被法則所傷,和蘇愈春以前治那些普通靈魂損傷能一樣?你們壓根兒都沒有案例、沒有經驗,哪來的臉敢說自己有這麼高的成功率?」
「呵呵,德普爾大祭司,你們聖城一脈,是為了救治公主殿下而來,還是為了延誤公主殿下的傷情而來?我看你們明顯就是在針對我九神一脈!」
下面只一瞬間就已經吵成一團,德普爾有意無意的看向王峰,用眼神示意他也得發言相幫,王峰卻只是沖他笑了笑,端起旁邊茶杯喝了一口,然後不咸不淡的附和上一句:「不錯,凡事還是要有證據的嘛,事實說話。」
話雖然沒指名道姓,但在聖子一方看來,顯然是指蘇愈春所說的成功率沒證據,是信口開河,雖然王峰只是個在大家心裡連醫道都不一定懂的毛頭小子,但畢竟是能坐到這大殿來會診的一員,多一個聲音也是多份兒力量了。
德普爾的嘴角微微翹起,淡淡的說道:「沒想到連個年輕人都明白的道理,蘇老竟然不明白……」
眾人此時都看向蘇愈春,卻見蘇愈春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理會他們的爭論和目光,而是對大殿上的帝釋天緩緩拜下:「經老朽詳細推算,靈煉之法的成功率……零成,不止是靈煉之法,其他各種治癒靈魂的方式我也都分析過,結果是絕無可能。」
德普爾一聲冷笑,正想要繼續反駁,可猛然回過神來,閉上嘴巴。
成功率為零?這是自黑?幾個意思?
大殿上的九皇子隆京臉上並無異狀,顯然和蘇愈春已經提前溝通過,對這說法並不意外,但其他人卻是全都愣住了。
帝釋天皺起了眉頭:「蘇老先生是放棄救治舍妹了?」
「陛下且聽老朽說完。」蘇愈春朗聲說道:「普通的傷勢,任何損傷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創傷源頭都會削減、甚至是消失,但被大道法則所傷,等同於天道的詛咒,那是入骨附靈,不死不滅的……」
「我之前有些太想當然了,法則反噬的詛咒不滅,靈煉之法對公主殿下的傷勢就不會有任何效果,相比之下,反倒是先前庇修斯殿下提到的『奧雷刺激』或許會有點用,雷法是天道法則最霸道的一面,對驅除詛咒頗有以毒攻毒的奇效。」
庇修斯的眼前一亮,臉上紅光,完全沒想到蘇愈春居然會替他說話,驅除法則詛咒,這也是他在方案中選擇用奧雷的重要原因,這蘇老頭兒一眼看穿,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吶……
可沒想到蘇愈春緊跟著就是打臉。
「當然,要想達到驅除法則詛咒的程度,奧雷的威力一定要夠大,那不是受傷的公主殿下可以承受的,哪怕循序漸進也沒有可能。威力小了沒用,威力大了受不了,此法其實本身就是一個悖論,成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作為一個參考思路了。」
「說了半天,蘇老先生的結論就是無法可醫?」德普爾笑了起來,還以為這蘇愈春有什麼驚人之言,沒想到居然放棄,這倒是給他自動去掉了一個大麻煩:「傷情緊急,那就請蘇老先生暫退一邊,我……」
「且慢。」蘇愈春淡淡的說道:「靈煉之法雖然不行,但我有另一個最後的方案可供陛下參考。」
「說。」
「魂煉,抽取公主殿下的殘魂,以肉身和假魂為引承受天罰,可讓公主殿下借屍還魂,最後躲過法則反噬之禍……此法雖捨棄肉身,但好歹能有機會保住魂魄,我有三成的把握成功……請陛下取捨。」
蘇愈春話一出口,德普爾的臉色就變了,魂煉是他準備的大招,居然被蘇愈春先說了出來?那他一會兒還怎麼提建議?
這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的,聖子想的是『自己如果不成功,也絕對不讓九神成功』,可事實上,九神那邊何嘗又不是同樣的想法?這時候就算自己也說用魂煉法,但也肯定搶不過蘇愈春,誰不知道他蘇愈春最擅長擺弄靈魂?何況這東西不止是靠嘴,魂煉法而已,兩人隨便找個試驗品一試便知高下,他德普爾就算爭也是爭不過的,只是在這之前,誰又能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名醫,居然連名譽都不要了,去選擇用這些旁門左道的方法呢……
這是搶著走自己的路,讓自己無路可走啊!
叛徒,一定是手底下有叛徒,把自己打算用魂煉的事兒給九神透底了。
他怒氣沖沖的轉過頭看向知情的藥王方正、鮑威爾等人,最後又把目光停留在王峰的身上,卻見王峰仍舊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喝著茶,還衝他笑了笑。
這……這也不可能是王峰啊,自己壓根兒就沒和他說過魂煉的事兒。
驚怒猜疑間,大殿上鴉雀無聲,借屍還魂,那還是吉祥天嗎?太極端了,何況還僅僅只有三成的成功率。
不排除帝釋天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或許會用這招,可但凡有一丁點可能,都肯定不會這樣選擇的。
果然,帝釋天並沒有直接否定,而是緩緩開口道:「還有別的方法嗎?」
強如天下第一名醫都已經宣布無救,其他人又哪還拿的出什麼別的方案來,帝釋天身後的黑兀凱忍不住將目光看向王峰,可一個粗獷的聲音卻已經在大殿上響起:「在下有傀儡轉替之法,可替公主殿下轉嫁法則詛咒,讓傀儡代受,颶風願意一試!」
說話的是颶風薩滿,獸人薩滿的替身轉嫁之術名滿天下,倒是讓帝釋天稍稍正色。
方正一向看不起獸人,正想譏諷兩句,卻見德普爾沖他暗暗擺手。
自己一方已經被蘇愈春將軍了,現在出來的攪局的倒是正好,何況南獸怎麼說也算是刀鋒的人。
可旁邊九神的人已經冷笑道:「荒唐,人類的驅魔術中也有類似的替身轉嫁方法,但說實話,驅個蠱毒詛咒之類的沒問題,但這是大道法則的詛咒,凡俗傀儡也想替換?別說替換了,驅得動嗎你?」
「替身傀儡本身也是雙向的,一旦失敗必然反噬,你是想讓公主殿下傷上加傷?」
四周反對的聲音不絕於耳,颶風薩滿卻已經跪了下去。
「沒有把握怎敢妄言,我自有萬全之法可以讓公主免受反噬!」颶風薩滿此時的目光堅定,和昨天晚上去王峰小院時的不自信截然不同:「如有絲毫閃失,真的傷及公主,在下願領受千刀萬剮,任由陛下處置!」
這是說千刀萬剮,可不是簡單的領死,這已經不止是拿命拼的程度了啊,四周眾人受攝於他的氣勢,一時間倒是沒人反駁。
帝釋天的臉上卻是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這麼多各方名醫,說這樣的說那樣的,都是只有一成把握、兩成把握,從來不敢把話說死,唯獨只有眼前這個獸人,敢說『萬全』兩個字,敢拿千刀萬剮來立軍令狀,就沖這點,就比其他那些各懷鬼胎的名醫強了千萬倍。
「諸位有何看法?」
「颶風薩滿既然敢立軍令狀,敢說保證公主不被反噬,那在下覺得可以一試!」德普爾毫不遲疑的說,南獸可算是自己人,怎麼都比被九神搶了風頭好。
「替身傀儡而已,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倘若不成,大家也還可以繼續商討嘛。」
聖子的人都幫他說話,德普爾又打算給王峰遞眼色,卻聽王峰已經說道:「颶風大人看起來是咱們中最有把握的一個了。」
他一開口,鯨族的鯨回春也隨之附和,美人魚的庇修斯對王峰也多有承情,現在他的奧術治療肯定是沒戲了,倒是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一時間,居然是眾多贊同的聲音,蘇愈春微微一笑,並不表態。
帝釋天則已經拍板:「准!」
傷情如火,既然有了決定,帝釋天當即率眾移步敬天殿。
只見颶風薩滿從他的空間布袋裡拿出了一尊金光燦燦的金甲傀儡,只一眼,所有人就都把這傀儡認了出來——邪武式神,這是南獸的三大式神傀儡之一,自古相傳,無論其歷史傳說還是本身能力,都足以相當於各方勢力的中品魂器,絕對是個寶貝。
要想轉嫁替代大道法則,傀儡本身當然也要足夠強悍才行,就像一個容器,若是太小,你能裝下江海河流嗎?
不過,用祖傳的三大式神之一來當做替身傀儡,南獸這是有備而來啊,下的血本也是夠大的。
帝釋天明顯感受到些許信心,連對颶風薩滿的語氣都客氣了些:「颶風先生,請!」
此時捲簾被拉起,吉祥天在床上不便移動,此時便以那張床為底,颶風薩滿在吉祥天身周畫下了繁雜的圖騰紋飾,此時旁邊也已經搬來一張床,將式神傀儡放在上面,與旁邊的吉祥天相對,床上都鐫刻了複雜的圖騰。
隨即熄滅屋中燈光,在那兩張床之間開壇點火,伴隨著颶風薩滿『嗡嗡嗡嗡』的念咒聲,繞著地上和床上的圖騰不斷來回遊走,不時的撒下一些祭祀聖水之類……各種繁瑣的操作,遵循著古老的傳統。
獸人薩滿曾被譽為是這世間最靠近鬼神的靈媒,普通人或許覺得他們是迷信,但各方高層卻都知道他們是真有溝通鬼神的能力。
一陣作法,屋子裡漸漸變得陰冷起來,有刺骨的寒風不時吹拂,甚至還能看到一些隱隱綽綽、宛若鬼影般的影子在四周飄蕩。
地上的圖騰符文漸漸開始發出綠色的熒光,式神傀儡金光閃耀,彷彿在拚命的吸食,而吉祥天的身體也隨之產生反應,有一絲絲宛若電流般的東西在她體表遊走,然後通過地上圖騰,開始轉移到旁邊的傀儡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