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送別也煩惱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十隻羊……三百七十隻羊……
林理躺在床上，翻來翻去，可是卻怎麽也睡不著。他失眠了，為了他和蘇嫣的婚禮，起初是發愁，後來是暢想，越想越興奮。他想給自己的哥們兒楚明和於孜鑫打個電話分享一下，可是這兩個家夥電話都關機。楚明和女朋友王芊芊住在一起，睡覺關手機很正常，可是於孜鑫怎麽也關了呢？靠，看來幸福要自己獨享了。扔下手機時，林理順眼掃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二十一號，正是自己的陽曆生日，晚上還得吃頓好的，什麽事情都擠到一起了。他爬起來喝了點酒，又上了一會兒網，折騰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倒頭睡著了。
早晨，不到九點，林理就被電話吵醒，他後悔沒學楚明和於孜鑫，在睡前關機。摸到電話迷迷糊糊地接通：“喂？……誰啊？”
聽筒裏傳來蘇嫣的聲音：“我給你發短信沒看嗎？”
林理聽了半天才聽出是蘇嫣的聲音，他問：“嗯？幹嘛呀？”
“醒醒！姑姑中午的飛機，你過來咱們一起吃個早飯，然後送姑姑吧！”
“唔，恐怕送不了姑姑了！”林理感覺頭很暈。
“怎麽了？”
“天亮前我喝了白酒。”林理說。
“天亮前？你喝什麽酒啊？”
林理笑道：“還不是想咱倆結婚的事，太興奮了，睡不著覺！”
蘇嫣也笑著說：“討厭！快醒醒！你打車回來，我給你做點醒酒湯。”
“嗯，行！”林理滿口答應，卻還是有些不情願，機場太遠了，又堵得要命，有車就是這樣不好，來了親戚，就得當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免費司機，管接還得管送。不過幸虧蘇嫣的親戚就這一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掛了電話，林理又賴了一會兒床，真想蒙頭繼續睡。他突然覺得剛才拒絕蘇嫣有點過意不去，趕緊爬起來衝了個冷水澡，終於清醒了。
在沙發上玩十字繡的周時英招呼林理：“兒子！你過來，這個給你！”
“什麽呀？”林理走過去，發現茶幾上放著一個存折。
“早就想給你了，已經給銀行打過電話了，今天隨時都可以去取，拿著買房子去吧！”周時英揮了揮手說，昨晚兒子的幾句安慰已經讓她基本恢複正常了，臉上也有了笑容。
林理也很配合地逗趣說：“媽！聽您這口氣，好像是讓我買冰棍去似的。”
周時英被兒子逗得撲哧一笑說道：“就會耍貧嘴！昨天跟你說的都記住了？”
“記住了！您放心吧！我去了啊！”林理揣起存折就往外走。
“哎！等會兒！牛奶麵包，吃點東西再走！”周時英把十字繡往沙發上一扔，就往廚房走。
林理喊住她說：“媽！我不吃！吃完了口氣不好！”
“你這孩子！別忘了房子一定要寫你的名兒啊！”周時英又囑咐兒子一句。
林理應了一聲，拎上自己的車鑰匙出門了。驅車回到自己和蘇嫣的小家，蘇嫣和蘇安妮已經做了一桌子菜，正在一盤一碗地往桌子上擺著。三人吃了一頓豐盛的上午飯。看時間差不多，就送姑姑去機場了，萬一堵車，就麻煩了，其實主要是林理也特別想趕緊把這個姑姑送走。
一路上，蘇安妮的嘴就沒消停，一直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
林理就哼哈地作答，又擔心姑姑會覺得他對她太冷淡，偶爾也說兩句。他真想專心開車，終於意識到，平時蘇嫣的嘮叨和她姑姑一比根本不算什麽，那差距就好比《倚天屠龍記》裏的苦頭陀遇到了《大話西遊》裏的唐三藏。
不過讓他慶幸的是，蘇姑姑根本沒再提任何關於婚禮的過分要求，連婚禮都沒提。看來昨晚蘇嫣和姑姑已經談過了。應該不會吵架吧？看起來蘇嫣的心情非常愉快，但眼光之中，卻有隱約的不舍，對這種感情，林理是能夠理解的，畢竟，這是她惟一的親人，蘇安妮對別人也許尖酸刻薄，但是對自己的侄女卻猶如慈母一般。
蘇安妮見林理的話很少，便知道這孩子一定是有些犯怵，想想自己昨天的獅子大開口，人家害怕也是當然的。想到這兒，蘇安妮故意跟林理搭了幾句話，又問說：“小林啊，儂喜不喜歡劉翔啊，他也是上海人！”
林理回過神來，嗬嗬笑著回答：“當然喜歡，隻要是上海的我就喜歡！”
“我姑姑是劉翔的粉絲！”蘇嫣插了句嘴，忍不住笑了。
“真的？我也是劉翔的粉絲！”林理假裝很興奮地對蘇安妮說。
蘇安妮咧開嘴笑著說：“劉翔的奧運會好可惜哦，本來一定能贏那個羅伯斯的，可誰知，哦呀，要是奧運會開在上海就好了。也許就不會出問題了！”
“那是！上海氣派！”林理應和著。
“都還以為北方人體壯如牛，一跑起來就沒有本事啦，跑得一個個和蝸牛一樣花腳頭，儂看看嘛……劉翔啊……姚明啊，都是上海人，這就說明，文明是一切的先決條件！”
林理不想和蘇安妮討論南方人北方人的問題，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巧舌如簧，也是斷然說不過這位上海師奶的。於是隻好拍拍方向盤，笑著說：“那是啊，從民國到現在，無論是海派文化還是經濟發展，上海都是咱中國的翹楚。甭著急，劉翔肯定還能破紀錄。”
“哈，看不出來哦，小林，儂蠻會說話嘛！”
“肺腑之言，肺腑之言。”林理陪著笑說。
其實無論什麽體育比賽她都不是很感興趣，一百一十米欄一共幾道杠她都不清楚。之所以說這些，一來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二來也是想敲打一下林理，讓他明白，別以為這全中國就屬北京厲害，北京再大也得靠上海人爭光。當然了，蘇安妮的這些心思是沒人知道的，就連蘇嫣也以為姑姑真是劉翔的鐵杆粉絲。
林理低調而謙和的態度讓蘇安妮非常滿意，她笑著點點頭，接著又嘮叨了一些別的話題，囑咐蘇嫣從現在開始就要保養皮膚，讓林理好好照顧她。說愛老婆不是丟人的事兒，別來大男子主義，林理都一一應承下來，關鍵問題上拍著胸脯打了保票。
三個人一路聊天，時間也走得飛快，機場高速上車並不太多，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蘇安妮沒帶什麽東西，畢竟這次來，往返不過兩天。蘇嫣本打算給姑姑買些東西，但時間又來不及。進了候機大廳之後，蘇安妮朝蘇嫣使了個眼色，說要她陪自己上洗手間，林理明白這是人家娘倆兒有私房話要說，於是立刻識相地說去買包煙，轉身朝商店走去。
蘇安妮拉著侄女往洗手間方向走，路到半路，她又說不去了，就坐一會吧。蘇嫣就陪著姑姑坐了下來。
還是翻來覆去講那一套，蘇安妮摸著侄女的頭發，兩個人依偎在一處。
在此前，這個自認心比鐵硬的女人總是刻意地控製著自己的感情，但是這一次卻不行了。不知怎麽回事，眼看蘇嫣要出嫁了，她這心卻總疼得要緊。昨晚睡覺的時候，她夢見了她當初第一次抱起蘇嫣的情形……醒來時，淚水已經打濕了枕頭。如果說，一開始她撫養蘇嫣隻是出於親情和義務，那麽現在這種簡單的監護已經變成了母女間的難以割舍。她甚至有了一種去試著理解周時英的衝動。
做母親，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兒？
就是這種愛與疼痛的煎熬嗎？或者是成就感、欣慰感？
像一隻大鳥張開翅膀替那細小的生命遮風擋雨？
隻是付出嗎？收獲是什麽？
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把蘇安妮的腦子搞得有些發脹。
北京這一夜，太多事她都糊塗著，惟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對蘇嫣的愛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的深沉、強悍。
她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非常標準的母親了。
“籲……”林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個超級無敵尖酸刻薄辣手師奶終於走了。他笑著拍了拍身邊蘇嫣的肩膀，可是蘇嫣卻沒動。林理一探頭，這才發現蘇嫣臉上的眼淚。
“怎麽了？不至於吧！”林理喊道。
“你知道嗎，我好想叫她一聲媽媽！”蘇嫣哽咽著說，“她為我失去太多了！”
“就是有些刻薄。”林理實話實說。
“不……不，你不明白，一個單身女人要負責養一個孩子在上海那樣的環境該活得如何艱辛，她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我……我想我以前太不懂事了。”
“別這樣，你放心，我將來一定會好好孝敬她。”林理攬過蘇嫣，輕輕的撫著她的後背。
“我說服姑姑了，一切都聽你的。”蘇嫣輕輕說，“就按你媽媽說得辦吧！隻要你對我好，我什麽都不要！”蘇嫣輕輕推開了林理。
“其實我媽也沒什麽，就是話趕話，較上勁兒了！”
“嗯，我明白。咱們走吧。”蘇嫣抹了抹眼角，輕聲說。
“唉！好吧。”林理歎了口氣，他萬萬沒料到，離婚期越近自己的感歎竟然越多。隱約間，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