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黃昏時分，博陵。
黑山軍及其家眷近百萬人入住之後，整個城池都被填得滿滿蕩蕩的，就連城外也搭建著密密麻麻的帳篷和木屋。平時城內外人群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此時城內外都一片寂靜，幾乎所有的人都麵帶愁容，壓抑的哭泣聲隨處可見。
這一切，都是一個時辰前突如其來的一個消息引起的——薊侯和張大帥接連戰死，三十萬大軍潰敗而逃，正在趕來博陵的路上。潰敗導致最少有十萬人或死傷或被俘，而這其中大多都是黑山軍的將士！
黑山軍脫胎自黃巾軍，他們跟隨張燕已經好幾年了，雖然上層的大渠帥之間多有不合甚至互相仇視，但是下麵的將士們及其家眷卻大都很和睦，結為姻親者不計其數，大家拐彎抹角的都能扯上親戚關係。正因為如此，家家戶戶都揪心不已，不管那被俘或者戰死的十萬人是誰，一般來說都能和他們扯上關係。
刺史府的大堂內，主位自然是空的，陶升和杜長兩名大渠帥坐在主位下方左右的第一個座位，杜長怒視著陶升，後者卻神色淡然的端著一杯茶水淺酌。十幾名小渠帥分列二人身側，雙方臉上都充滿了怒氣，似乎隨時都會打起來。
砰！
杜長一拳砸在麵前的案幾上，怒喝道：“陶升，某再問最後一次，爾等去不去迎接大帥和公孫將軍？”
張燕是忽然陣亡的，死前並未留下什麽正式的遺囑，不過他早就決定要把黑山軍並入幽州軍，此事很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高幹趁夜襲營並且擊殺渠帥孫輕，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張燕勃然大怒，當時就要讓公孫續整編黑山軍，隻不過因為大軍忙於攻城才暫且擱置，這件事幾乎全軍都知道。除此之外，公孫續還是張燕的義子，在張燕沒有子嗣的情況下，繼承其‘家業’的肯定會是公孫續。
杜長對張燕忠心耿耿，得到大帥陣亡的消息，立即召集眾人要去迎接遺體，然後正式拜公孫續為主。陶升得知消息立即趕過來，和杜長激烈爭吵一番，他同意去迎接張燕的遺體，但是堅決不同意認公孫續為主，理由就是張燕的死因太蹊蹺，公孫續根本脫不了幹係，數十萬黑山軍豈能認一個可能是殺害大帥凶手的人為主？
陶升巧舌如簧，手下的小渠帥們隨聲助陣，笨口笨舌的杜長根本就不知該如何辯駁，隻能是大聲恐嚇威脅。然而陶升在黑山軍中的地位比杜長還要高一些，根本就不懼怕對方，更未把對方的威脅放在眼裏。
陶升放下茶盞，淡然道：“杜兄，若是不說個清楚，某是絕對不會去的！”
“好！很好！”杜長怒衝衝站起身來，大聲喝道：“既然你不願去，某這就去找白繞，一起去迎接大帥和公孫將軍！但願你將來不要後悔！”
當初袁紹聽從郭圖的建議，故意把‘黑山軍內奸是白繞’這個消息通過許攸透漏給張燕和公孫瓚父子，目的就是為了掩蓋真正的內奸陶升，不料許攸為了前程竟然把真相告訴了公孫續。
張燕得知之後，決定對此事暫且引而不發，不過為了麻痹陶升，還是把白繞發回博陵‘看管’起來，其實卻是讓白繞盯著陶升。然而留守博陵的黑山軍將士們卻不明真相，還以為白繞真的出賣了張燕，對其很是唾棄，導致白繞在博陵城內幾乎寸步難行，更不可能去盯住陶升。幸好不久之後杜長帶著大隊人馬趕了回來，借口要審訊白繞，把對方帶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這才緩解了白繞尷尬的境地。
杜長憤怒之下口不擇言，渾然忘了白繞此時還是‘內奸’，是絕對沒有資格參與迎接的。
陶升眼中精光一閃，立即從杜長的這句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刹那間渾身冷汗直冒——杜長這莽夫不可能使詐，如此說來，張燕老匹夫早就知道我陶升才是內奸，故意推出白繞來迷惑我？
“陶升，你好自為之！”杜長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泄露了一個重要秘密給陶升，撂下一句話之後憤然離去。
忠於杜長的部下們也迅速起身，緊隨著杜長出了大廳。
陶升皺眉盯著杜長等人的背影，眼神閃爍不定。
“大渠帥，要不要……”一名年輕的小渠帥做了個斬首的手勢。
“不可輕舉妄動！”陶升叱喝一聲，閉上眼睛沉思起來。
其他人屏息凝視，生怕驚擾了陶升。
過了好一會兒，陶升睜開雙目，悄聲喃喃道：“公孫小賊既然已經知道了，出手對付我就是遲早的事情，很可能他進入博陵的時候就是我的死期！不行！絕對不能束手待斃！隻是袁使君那邊並未傳來消息，若是我忽然動手，壞了袁使君的大事豈不糟糕？”
眾人都聽到了陶升的呢喃聲，神色都緊張起來，麴義全軍覆沒的時候，他們都見識過公孫續及其麾下白馬營的悍勇，對其十分忌憚，對方又是大帥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若是撕破臉正麵對抗，他們沒有半分把握。
剛才說話的那親信名喚陶信，乃是陶升的義子，很受陶升的信任。這時他再次站了出來，低聲道：“大渠帥，事已至此，若是不放手一搏，隻怕某等死無葬身之地啊！”
陶升讚同的點了點頭，隨機皺眉道：“公孫小賊的白馬營損失並不大，還有數萬幽州軍精銳，而老夫手頭隻有四五萬精兵，如何才能將其一擊致命呢？”
陶信緊握拳頭，沉聲道：“大帥，憑借咱們的力量想要擊殺公孫續根本就不可能，不如等杜長和白繞出城之後，咱們就封閉四門，然後立即清除異己，控製全城之後再向袁使君通報消息，請他速速前來救援！公孫續肯定會急著回幽州，不會揮軍攻打咱們，隻要冀州軍攜大勝之威及時前來，咱們就安然無恙了！至於如何幹掉公孫小賊，那是袁使君考慮的事情，咱們隻要獻出城池這個大功勞！”
陶升眼睛一亮，點頭讚道：“吾兒此言有理！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交口稱讚：“妙！公子果然妙計！”
“既然大夥都讚同，那就幹了！”陶升一拳擂在案幾上，喝道：“陶信！”
“屬下在！”陶信立即起身抱拳，等候陶升的吩咐。
陶升殺氣騰騰道：“老夫親自負責封閉四門，奪取城牆，清除城內張燕餘孽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陶信一愣，大喜道：“多謝大帥器重，屬下定會辦得妥妥貼貼的！”
其他人都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陶信，‘清除異己’也就意味著能大發一筆橫財，這等好事怎麽就落到了這豎子頭上？
陶升不理會眾人的眼神，繼續調派人手，何人奪取南門，何人搶占北城牆，一道道命令有序而發，毫無半點混亂，可見他早已謀劃多時了。
眾人各自領命而去，當大廳內隻剩下陶升和幾名親信護衛的時候，陶大勇忽然從外麵奔了進來，氣喘籲籲的叫道：“叔父！叔父！冀州急件！”
“什麽？”陶升大喜，也顧不得矜持，幾個大步衝過去，劈手從陶大勇手中奪過信件，拆開後仔細閱讀起來，看著看著臉上就堆滿了笑容。
陶大勇不敢湊過去一起看，小心翼翼的問道：“叔父，信上說什麽好事兒了？”
“大好事！大好事啊！”陶升哈哈一笑，小心翼翼的收起信件之後，招招手令陶大勇湊近一些，小聲道：“袁使君即將親率大軍北上追擊公孫續，還承諾將來會把整個黑山軍都交給老夫統領，你說說，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陶大勇趕緊陪笑道：“恭喜叔父！賀喜叔父！從今以後，叔父就是掌控數十萬人生死的大帥了！叔父可別忘了小侄啊，小侄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陶升一巴掌拍在陶大勇的後腦勺上，笑罵道：“老夫做了大帥，又豈會虧待你這豎子？給你個差事，若是辦得好了，回頭給你一萬人馬！”
陶大勇大喜，立即大聲保證：“叔父隻管吩咐，小侄就算是死也會作好叔父交代的事情！”
“老夫什麽時候要你去死了？”陶升不滿的瞪了對方一眼，輕聲道：“老夫寫一封信，你親自南下去交給袁使君！”
“就這事兒啊，小侄一定辦的妥妥當當！”陶大勇聽說隻是送信的小事，頓時把胸脯拍得梆梆響。
陶升點了點頭，立即坐下來準備書寫信件。
陶大勇走上前去，跪坐在一邊研墨。
陶升很快就寫好了信件，吹幹墨汁之後，卷起來放在一個小竹筒內之後，遞給了陶大勇，肅然道：“這封信事關重大，千萬不可丟失！若是丟了，你也不用回來了！”
陶大勇嚇了一跳，趕緊雙手接過小竹筒，鄭重其事的放在懷中，又再三做了保證，這才轉身大步離去。
陶升目送陶大勇消失在大廳外麵，臉上露出了誌得意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