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孟德被迫入山陽
日落時分,最後一名兗州軍士卒渡過濟水,回望著北岸的兗州地界,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他的哭聲越來越大,很快就感染了更多背井離鄉的兗州軍士卒,眾人紛紛嚎啕大哭,一時間哭聲聲震雲霄。
南岸的高坡上,曹cao和夏侯淵策馬並肩而立,,看到這一幕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夏侯淵皺眉問道:“孟德,是否去製止一下?”
曹cao搖了搖頭,黯然歎道:“拋妻離子,背井離鄉,心情自然悲痛萬分,大哭一場宣泄一下也好,某又豈能不通人情?”
夏侯淵亦長歎口氣,這次兗州軍主力盡數南下,徹底放棄了苦心經營多年的兗州,從此之後兗州軍就和當初呂布的並州軍一樣成了喪家之犬,不得不托庇在劉備麾下!隻是呂布很幸運地得到了公孫續的幫助,重現以往的輝煌指日可待,損兵折將的兗州軍麵對的卻是強大到近乎無法戰勝的幽州軍,想要東山再起談何容易?
曹cao眺望著遠方的落日,輕聲問道:“今天初幾?”
“六月初七。”夏侯淵想了想給出了答案,心裏更加黯然,從出兵清河到丟棄兗州,這才過了一個多月時間,四五萬大軍就隻剩下了兩萬餘人。
這時一名斥候策馬奔到山腳下,大聲叫道:“主公,劉使君派人詢問發生了何事。”
曹cao皺了皺眉,喝道:“告訴他無事,某稍後就會追上去!”
夏侯淵沉聲道:“孟德,雖說咱們已經沒了回頭路可走,但是某總覺得跟著劉玄德決非好的選擇!”
曹cao揉了揉眉心,歎道:“某何嚐不知?隻是某等哪還有比的選擇!”
夏侯淵低聲道:“某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曹cao大為不悅:“自家兄弟,有什麽就說什麽,何必遮遮掩掩?”
夏侯淵向四周看了看,小聲道:“到了徐州,若是劉玄德慢待某等,是否考慮前去投奔荊州劉表?”
“荊州劉表?”曹cao楞了一下,冷笑道:“劉表,坐談客耳,某等若前去投奔他,其必定表麵熱情前夜暗中防備,遲早被其吞並部眾,死無葬身之地!”
“小弟亦知道劉表靠不住!”夏侯淵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過投奔荊州隻是一個跳板,某真正的意圖是投奔江東!孫策勵精圖治,兵強馬壯,更有長江天險可以依仗,即便公孫小賊橫掃大江以北,想要奪取江東也難比登天!”
曹cao苦笑道:“妙才何必欺我?一月之前你說這番話某還會相信,如今數萬幽州軍都能從海上登岸,突襲袁本初的後方,長江天險又能如何?”
夏侯淵肅然喝道:“孟德,振作起來!咱們無數次生死都闖過來了,如今還沒到絕境,為何卻如此頹廢?你一旦喪失鬥誌,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會連累家人和族人葬送性命!叔父(曹嵩,原本的曆史上已經死於陶謙部下之手,因為公孫續引起的曆史偏差,此時在譙縣老家隱居)年邁,植兒(曹植,時年兩歲)年幼,你就忍心讓他們老無所依,幼無所養嗎?”
曹cao心頭一顫,扭頭望了望隊伍中間的幾輛馬車,用力握了握拳頭,肅然道:“妙才所言極是,這天下誰都有退路,唯獨某沒有!多謝妙才的逆耳忠言!就依妙才所言,先看看劉玄德如何安置咱們再做打算,無論如何都和公孫續死戰到底!”
公孫瓚死於曹cao的截殺,曹純、曹昂、夏侯惇許褚等人都死在幽州軍手中,雙方之間仇深似海,絕對沒有化幹戈為玉帛的可能,這一點曹cao十分清楚,因此從未想過和公孫續和解。隻是接連慘敗,被迫丟棄多年的基業實在打擊太大,一時間心神俱疲,此時遭遇夏侯淵的當頭棒喝,猛然醒悟過來,即使對前途依舊悲觀,心裏卻重新燃起了鬥誌,誓要為家人拚盡全力而戰。
夏侯淵擠出一絲笑容:“孟德能及時醒悟,某心甚慰!”
曹cao正要說話,隻見一名青衣文士帶著一隊黑衣士卒衝到河邊,大聲怒罵那些嚎啕大哭的人,正是執掌軍法和刑名的程昱。
夏侯淵皺眉道:“仲德(程昱字)鐵麵無私,隻是此時應當以安撫為主!孟德先護送著嫂嫂和侄兒他們先走,某過去看看。”
曹cao點了點頭,叮囑道:“不可和仲德起衝突!”
“小弟明白!”夏侯淵答應一聲,一提韁繩奔下山坡。
曹cao望著夏侯淵的背影,喃喃道:“危難時刻方見人心!如今連文若都棄我而去,唯有妙才和仲德始終忠心耿耿不離不棄,若是將來能東山再起,某一定不會虧待妙才!”
當夜袁尚和郭圖決定出城之前,曾經派人去通知荀彧一起走,荀彧當時一言不發,似乎默認了此事。後來袁尚一行匆忙出城,也沒顧得上荀彧,等到他們和曹cao劉備匯合之後,這才四處尋找荀彧,結果卻一無所獲。曹cao又氣又急,天明之後親自帶人搜尋了一番,卻依舊沒有找到荀彧,他立即就明白過來,荀彧肯定已經不辭而別了!
荀彧的離去對曹cao的打擊更甚於這次的慘敗,他是最早投奔曹cao的謀士之一,憑借出色的謀略和大局觀,很快就成為曹cao最倚重的人,為兗州軍的強勢崛起立下了汗馬功勞,可謂是元老中的元老。這樣一個人都背棄了曹cao,也難怪曹cao一蹶不振,若非夏侯淵以家人的性命安危來勸解,隻怕他很難從沮喪中走出來。
曹cao隨後也策馬下了山坡,趕上了妻兒的馬車,溫言安慰了一番,倒是讓環夫人和兩個兒子(十八歲的曹丕和十六歲的曹彰、兩歲多的曹植尚不懂事)大為驚訝——近來曹cao脾氣十分暴躁,很少這麽和顏悅色,莫非戰局出現了有利的變化?
環夫人柔聲道:“夫君看來心情不錯,是有什麽好事嗎?”
曹cao苦笑道:“哪有什麽好事!隻是某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夫人,子桓(曹丕字),子文(曹彰字),近些日子是某不對,不該在你們身上發脾氣,讓你們擔驚受怕,抱歉!”
曹丕和曹彰大為驚訝,他們很少聽到自家父親承認錯誤,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環夫人眼中頓時一片濕潤,偏過頭顫聲道:“既然是一家人,自當同甘共苦,共渡難關!夫君是家裏的頂梁柱,不管做什麽,妾身和孩兒們一定會鼎力支持!”
曹丕抱拳道:“父親,百姓有雲,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隻要咱們父子齊心,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曹彰不善言辭,粗聲粗氣道:“若是需要孩兒上陣殺敵,父親吩咐一聲即可。”
曹cao心頭又酸又暖,伸手在環夫人懷中熟睡的曹植臉上輕輕摸了一下,迅速策馬向前奔去,以免被妻兒看到自己眼中的淚花。
天黑時分,劉曹聯軍來到了山陽縣城(後懷安縣),這裏是劉備的絕對控製範圍,全軍從上到下終於可以安心了。
縣令許靖早已得到消息,帶著一群人在城門口迎接,此人是大名士許劭的堂兄,年少時就頗有名望。
許劭做‘月旦評’,評論天下知名人物,無不入木三分。曾經當麵評論曹cao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名頭十分響亮。
許氏兄弟曾經侍奉過董卓一段時間,後來密謀反董,事情敗露後被迫逃離京城。許劭先投陶謙,不久之後認為陶謙外寬內忌,絕非明主,於是離開徐州去了揚州。
許靖得知許劭在徐州,於是趕來相會,不料卻撲了個空,正好陶謙把徐州讓給劉備,劉備十分欽佩許靖的才學和氣節,於是再三將其挽留住。隻是劉備根基太淺,要緊的官位大都被徐州本地豪族瓜分,許靖隻好屈尊做了山陽縣令。
曹cao和許靖昔日在洛陽見過數麵,也算是有些交情,數年後在千裏之外的徐州再次會麵,不免一番唏噓感慨。
眾人簡單寒暄之後,許靖請劉備和曹cao入城,言說飯菜和住所已經準備妥當。
劉備尚未說話,張飛就搶先大笑道:“文休(許靖字)先生太善解人意了,知道某等長途跋涉,疲頓不堪,吃的住的都準備好了!兄長,快進城吧!”
劉備壓了壓手,沉聲道:“三弟休要著急,某兄弟不進城,文休先生也會跟著某等回徐州城。”
“啊?”張飛吃了一驚,瞪眼問道:“兄長這是何意?”
曹cao和夏侯淵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劉備的意思,二人臉色如常,心裏卻怒不可遏——劉備顯然準備讓兗州軍駐紮在山陽!以前呂布駐紮在小沛的時候,就被人戲稱為徐州的看門犬,而山陽縣還在小沛北麵,若是曹cao駐紮在此,豈不是連看門犬都不如?
郭圖和袁氏三兄弟站在一邊,也猜到了劉備的打算,紛紛沉默不語。
曹cao深吸口氣,淡然看著劉備,若是對方果真讓自己率軍駐紮在山陽,那就隻能聽從夏侯淵的建議,擇機前往荊州投奔劉表,尋求一個臨時的棲身之所再做打算!
劉備忽而歎了口氣,神色歉然道:“孟德兄,不瞞你說,某並不能徹底掌控徐州!這次北上慘敗而歸,必定有人在背後做手腳,若是讓孟德兄的兵馬駐紮在徐州城內,勢必會引發更大的波瀾!因此某的意思是請孟德兄暫且駐紮在山陽縣,顯甫賢侄他們駐紮在小沛,等到某穩定住內部,再重新作出安置,孟德兄意下如何?”
曹cao淡然道:“就依玄德賢弟所言,某這就進駐山陽縣城,隻是糧秣錢糧等物還請玄德兄多多費心!”
“此乃分內之事!”劉備點點頭,肅然道:“請孟德兄放心,每月都會準時有錢糧運到,絕對不會短一分一毫!”
曹cao拱手道:“既如此,某這就帶人入城,玄德賢弟,回頭再見!”
劉備拱手還禮:“孟德兄,某也告辭了,爭取在明日午時之前趕回徐州城。還請孟德兄多多留意公孫賊子的動向,若有異動請立即告知!”
“玄德賢弟放心,某會日也派出斥候北上刺探消息!”
“有勞孟德兄了!保重!告辭!”
“保重!玄德賢弟一路順利!”
片刻之後,曹cao和夏侯淵站在山陽城頭上,目送劉備的大隊人馬逐漸遠去,二人臉上都有著掩飾不住的憤怒。
等到劉備的人馬消失在遠處,曹cao低聲道:“妙才,事不宜遲,連夜派人去向劉表送信吧!否則若是公孫賊子迅速南下,某等連撤退的時間都沒有!”
夏侯淵肅然道:“孟德所言極是,雖然劉玄德聲稱會準時供應錢糧,但是某卻不相信他!若是他斷絕錢糧供應,大軍很可能會立即崩潰!更何況此地距離兗州並不遠,若是有人做逃兵,很容易就能逃回去,一旦出現逃兵,肯定會蔚然成風,一哄而散也未嚐可知!因此今早南下,使得他們遠離家鄉,出現逃兵的可能性會很低!隻是派誰去見劉表呢?”
曹cao心頭黯然,部下折損太多,以至於連一個能言善辯信使都找不出來!他思索了一下,問道:“仲德如何?”
夏侯淵歎了口氣:“也唯有讓他出麵了!孟德先去縣衙寫信吧,某這就去找仲德。”
曹cao點了點頭,快步向城牆下走去。
夏侯淵眺望了一下徐州大軍消失的方向,緩緩搖了搖頭,也跟著離開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