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漁翁(1)
慶幸的是這段時間游輪恰好停止行進。
各個部門的船員兵荒馬亂地忙碌,甲板上燈光吊得通明,水手們一批換一批地下水地找人。不明情況的嘉賓被阻隔在這片區域之外圍觀,交頭接耳,騷動陣陣。
傅令元過來的一路上,趙十三在他的耳邊把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全部告訴他。
「……阮姐吃完東西,就去散步。留在阮姐身邊的幾個兄弟,大多數的注意力都放在盯著陳青洲的人,而且不敢跟太緊,怕礙阮姐的眼……船上到處都有小爺的保鏢,阮姐站的地方也沒有太偏僻,就是燈泡壞了,不過還是能看見阮姐的身影。明明都盯著的。突然就聽到九思的叫喚,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是掉進海里的『噗通』聲。兄弟們找人的找人,下海的下海,現在——」
「九思人呢?」傅令元冷聲打斷——這樣不清不楚的情況彙報,聽著讓人心裡更煩。
「九思一起掉下去了。」
「從那兒掉的?」傅令元指向船員聚集的船舷護欄處。
「是的。」趙十三點頭。
傅令元的眼睛如黑洞,卷了捲袖口,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去。
趙十三以為他是想親自察看,卻聽他忽而叮囑:「你留在這上面哪也別去,等著接應。」
還沒來得及反應話里的意思,一眨眼功夫,卻見傅令元縱身一躍,黑色的身影瞬間跳進海里。
「老大!」趙十三忙不迭沖向圍欄,對著傅令元沒入的水面大吼,手腳並用地爬上護欄打算也跳下去。
又記起傅令元跳進海里之前的交代,他猶豫著,終是下護欄,焦慮地盯著海面,並招呼著此刻也在海里找人的幾個手下前去接應傅令元。
時間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一直不見傅令元,趙十三急得直冒汗,忍不住又攀上護欄,便聽甲板上傳來興奮的叫聲:「撈上來了!撈上來了!」
差不多同一時刻,傅令元約莫也是聽聞了動靜,終於從海里冒出了頭,往回來游。
「救生圈!繩索!救生圈!繩索!快拿來!」趙十三連忙喚,一旁的水手立刻一起幫忙將傅令元拉回船上來。
「老大你怎麼可以自己下水!你要嚇死我了!」趙十三拿過乾燥的浴巾要給他披上。
「沒事。」傅令元隨手接過,腳步匆匆地奔向另外一邊。
只見兩名水手合力將一名渾身濕噠噠的女人放上來,黏在臉上的頭髮像黑色的水藻,撥開后,臉白得像紙,氣息奄奄。
卻是九思。
身形一滯,傅令元止住步伐,薄唇緊抿,泡了海水的黑色襯衣貼在身上,頭髮也是濕的,很自然地下垂,貼在額前。濃眉之下,他的瞳仁更黑,如墨暈染至深處。
「九思!」趙十三迅速上前,蹲身在九思面前,無論怎麼喊,九思都像死了一般毫無反應。
醫務人員立馬來給九思做急救,趙十三讓開位置,在一旁干著急,不僅著急九思的性命,也在著急暫時無法從九思嘴裡問話。
傅令元的視線從九思的身上挪向身穿制服的經理:「還有一個呢?」
他的面容看上去鎮定,實則冷凜至極。
經理的后脊背森森地直冒涼意,擦著冷汗把身體完成直角:「在找,已經在竭盡所能地找了。兩個人既然一起落水,掉落的位置應該相隔不遠,撈上來一個,另外一個估計馬上就能找到了。」
「多久了?」傅令元的臉綳得緊緊的,這回詢問的對象是趙十三。
「快十分鐘了……」
拳頭在身後攥出青筋,傅令元眸底的冰霜應聲又厚了一層。
靖灃古城牆上跳水的那次他印象深刻,她的水性不差,但十分鐘完全超過她的極限。尤其現在毫無動靜,很難想象她此刻在海里究竟是……
「阿元哥!」陸少驄聞訊匆匆趕來,「怎麼回事兒?怎麼說元嫂掉海里了?現在人呢?」
傅令元渾身透著寒氣,沒有說話。
一旁的趙十三幫忙答道:「還在海里,還沒撈上來。」
「飯桶!全是飯桶!整船的人連一個女人的安危都照顧不好!」陸少驄怒不可遏,對著旁側的黑西大漢狠狠地抽了一頭,「一個個還愣著幹什麼?全部都給我下海去幫忙一起找!」
「是,小爺。」黑西大漢應喝著揮了個手,原本守在周圍的所有黑西保鏢齊齊站了出來,一聲不吭地一個緊接著一個從船舷跳進水裡。
「你們也去幫忙。」忽的又有人搭腔。
傅令元循聲望去,與陳青洲清黑的眸子撞個正著。
他深沉地眯眸,陳青洲則兀自示意下屬,由榮一帶頭,又是一排溜兒的人噗通噗通地下水。
加上游輪的水手和傅令元的手下,一時之間海面上全部都是人,如同一鍋的餃子。
隱在後方的黃金榮揪著八字眉直往海面瞅,根本按捺不住,低聲道:「不行,我沒有辦法就這麼乾等,我水性好,我也要下水去幫忙——」
「榮叔。」陳青洲悄然拽住他的小臂。
黃金榮有點生氣了:「我說青洲你怎麼這樣?那丫頭都掉海里了你還能保持鎮定?你沒聽他們說都掉下去快十分鐘了?海里那麼冷,我們大男人在底下都呆不了幾分鐘,她一個女人怎麼挨?你看看她那身邊的女保鏢都半死不活的了!」
話剛說完,便察覺陳青洲拽在他手上的力道十分地大,聲音隱忍岑岑:「榮叔,她會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黃金榮憋屈了兩三秒,猛地一甩手:「我不管你了!」
那邊陸少驄有些笨拙地安慰:「阿元哥你別擔心,元嫂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傅令元神情冷寂,未回應,把趙十三重新叫到跟前:「再說一遍,她掉海里之前,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和誰接觸過?」
「沒有太特別的。幾個兄弟說,就是看見阮姐先和藍沁小姐聊了會兒天,然後兩人一塊兒去餐台拿吃的,緊接著和裳裳小姐起了衝突,阮姐貌似親自動手教訓了裳裳小姐,裳裳小姐摔倒在地上,餐台的東西全灑身上,很狼狽。之後阮姐就和藍沁小姐一起坐著吃東西。藍沁小姐先離開了。」
「藍沁……汪裳裳……」傅令元於唇齒間默念這兩個名字,聽著叫人心驚膽戰。
陸少驄皺了皺眉,進一步詢問:「起衝突?起什麼衝突?」
「當時只有九思瞧著不對勁靠近了些,其他都站得遠,沒聽見。」趙十三把知道的全說了。
「去,把藍小姐和表小姐找來。」陸少驄扭頭吩咐手下人。
傅令元卻已經在圍觀的人群里輕而易舉地發現了汪裳裳的身影,表情間正帶著輕蔑的笑意,身旁跟著她的保鏢阿東。
冷不丁對視上他的暗沉的黑眸,她的笑意一僵,很快地收起,慢吞吞地走到陸少驄跟前:「表哥,你找我?」
藍沁恰好也在這個時候現身。
「怎麼了?為什麼我聽說阮小姐掉海里了?什麼情況?」她看起來行色匆匆的樣子,似乎才趕來,口吻關切。
「你們兩個剛剛都在哪兒?」陸少驄的口吻頗有盤問的意味,重點轉向了汪裳裳,「聽說你找元嫂的麻煩了?」
汪裳裳當即不爽,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什麼我找她的麻煩?明明是她和藍沁聯手欺負我!」
藍沁則面露一抹怔色,似是意外於陸少驄的問題。
傅令元將兩人的反應均收入眸底,眼神幽暗。
那邊汪裳裳瞪了眼藍沁,開始向陸少驄委屈地告狀:「我只不過去餐台上拿東西吃,恰好和她看中了同一盤魚子醬,就被她和藍沁冷嘲熱諷,拿我下午在紅毯上的事情笑話我,最後還故意把我絆倒。我摔成什麼樣兒,大家可都看到了。」
「呵,論顛倒是非的能力,汪小姐果然一流。」藍沁哧聲。
汪裳裳沒有如往常那般直接和藍沁懟,而是紅著眼眶拉了拉陸少驄的衣袖:「表哥……」
陸少驄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你後來幹嘛去了?」
「表哥你這什麼意思?」汪裳裳泫然欲泣,「懷疑我推阮小姐落水?」
藍沁嘲諷一笑:「汪小姐的聯想可真豐富,陸少有透露出懷疑你的意思么?我怎麼沒聽出來?」
「你——」汪裳裳頓時有些綳不住了似的,又拉起陸少驄的衣袖,急忙回答著解釋,「我被阮小姐絆倒,身上的衣服全髒了,所以回房間換衣服去了,之後才聽說阮小姐掉海里。」
轉而她看向藍沁,冷哼:「好像是你一直和阮小姐在一起吧?阮小姐掉海里,你怎麼好好的?」
藍沁十分從容,說話的方向對著傅令元:「傅先生,我之前和阮小姐同桌吃了點東西,沒一會兒我的助理就來找我,我下部電影的製片人打電話與我商量事情。阮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我沒有去接電話,或許阮小姐不會出意外。」
她蹙眉:「現在到底什麼情況?阮小姐救上來了么?要不要緊?」
這句話儼然在暗示大家,當務之急應該是阮舒的安危,而非追究責任。
傅令元哪裡需要她的提醒?這番盤問原本也不是他發起的。
扭頭他便要重新回船舷的護欄,身後驀地傳出汪裳裳的一連串風涼話。
「至於這麼大張旗鼓嗎?不就落個水,整得全船的人陪她一起遭罪?怎麼其他人都好好的,唯獨她一個人嬌滴滴的,說掉海里就掉海里了?」
腳步當即頓住,傅令元冰冷地眼風掃過去。
陸少驄已率先當眾給了汪裳裳一記耳光:「有病就回去吃藥!別在這裡丟我的臉!」
汪裳裳難以置信地捂著臉,眼淚直掉:「你打我?」
「把表小姐帶走!」陸少驄忍無可忍。
黑西大漢即刻領命前來架住汪裳裳,而且明顯有了經驗,提前捂住了汪裳裳的嘴,不讓她亂叫。
傅令元正欲繼續邁步,游輪的經理在這時戰戰兢兢地彙報新的消息:「小爺,傅先生,船艙的監控調出來,這是截圖的畫面……」
趙十三趕忙從經理手中接過,轉而遞給傅令元。
只一眼,傅令元忽而就朝汪裳裳的方向走去,卷了卷襯衣的袖口,渾身散發著濃濃的肅殺。
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汪裳裳身邊的保鏢阿東已被傅令元一腳踹到了地上。
他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一道厲風閃過,他甚至能聽見「嚯」地一聲,胸口瞬時傳來劇痛,他整個人飛出去,在周圍一片避之不及的尖叫聲中狠狠撞上護欄。
阿東已然胃液翻湧,噗地吐出一口血。
傅令元的掌風毫不停歇地再次襲去,拳頭快而猛,招招都襲擊他的腹部和太陽穴等各處,完全不留餘地。
陸少驄在一旁看得眸色頓沉,藍沁眸光輕閃,其他人更是被傅令元的兇猛和狠辣嚇住,一時之間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誰也不敢太用力地呼吸。
傅令元揪住他的後頸,一下一下的,拽住他的頭使勁地撞擊鐵制的護欄,咚咚咚地直響,悶悶的,敲擊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最後傅令元一腳碾在他的後腦勺,將他的臉死死地壓在護欄上,終於,阿東痛苦地哼出聲。
「下去陪她。」傅令元嗓音幽冷陰沉,手上一松,腳下用力,阿東瞬間從護欄上翻出去,噗通掉入海里。
下一秒,傅令元盯住了汪裳裳。
黑色瞳仁的四周彷彿泛著幽幽血色,輪廓沉篤的臉上不見半絲感情,盯視住她,一步步朝她走過去。
汪裳裳渾身汗毛唰地一下豎起,跌跌撞撞地跑向陸少驄,攥住他哭喊:「表哥!救我!不是我!是阿東自作主張的!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
「丟人現眼,自作自受!」陸少驄嫌惡地甩開她。
汪裳裳被掀翻在地,忽地後頸的衣領便被人揪住,拖在地上走。
她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驚叫:「阿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阿——」
「憑你也配叫我的名字?」傅令元的手掌掐上她的脖子,斷了她的聲音,把她整個人從地上提起,提至半空,手上的力度像是要捏碎她頸部的骨頭似的。
呼吸不過來,汪裳裳的臉漲得通紅,直翻眼白,拚命地在半空瞪著自己的兩腿,雙手抓上自己的脖子,卻怎麼都掰不開他那雙惡魔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