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交好

  稍一凝耳細聽,其實算不得爭吵。辨別出其中一把在嚷嚷的男人嗓音甚是熟悉,另一把女人的嗓音則低低地勸解著什麼,亦熟悉,隱約還夾雜一絲陌生女人的啜泣。


  守在門口的傅令元的兩名手下往裡張望著,發現阮舒,他們當即立正站定,畢恭畢敬:「阮姐。」


  「怎麼了?」阮舒蹙眉。


  其中一個手下回:「十三在發飆。」


  趙十三發飆……?阮舒狐疑地往裡走。


  屋內,趙十三正對著一名身著女僕裝的酒店女服務員臉紅脖子粗:「……你不知道這樣一不小心就會鬧出人命?別以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揍你!……哭哭哭,哭你老娘的比!搞得變成是老子把你給欺負了!」


  這樣火爆粗魯話裡帶髒的趙十三,令阮舒回憶起最初在C』Blue裡頭次碰面的場景。當時她誤會他和栗青二人要對醉酒的林妙芙欲圖不軌,拿報警威脅他們,趙十三被她惹怒,不僅搶她的手機,還掄起一胳膊將她甩到吧台上,撞得她幾欲內傷。


  畫面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那之後,趙十三在她面前的形象完全可以概括為憨直,今天的運氣倒是好,能叫她再次見識趙十三與他外表的粗獷相匹配的粗暴。彷彿這才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女服務員看起來年齡很小,白凈寡面得跟個未成年似的,被趙十三揪在跟前狗血淋頭地罵,嚇得一動不敢動,漂亮的鹿眼紅紅的,全被淚水蒙住,還不太敢哭出聲,抽抽噎噎,被趙十三再一吼,連抽噎都哽住不發,渾身顫悠悠的,怪可憐的。


  低聲勸解的那把女音正如她所料是九思。


  靠坐於床頭,臉色蒼白,講話的氣兒虛虛的,一見阮舒的身影,立刻出聲:「阮總。」


  趙十三聞言扭過頭來,臉上的怒氣沖沖尚未來得及完全收斂:「阮姐。」


  「出什麼事了?」阮舒狐疑。


  「她!」趙十三的氣頭根本憋不住,胳膊一揮指向那名女服務員,險些甩到對方臉上,嚇得對方懦懦地面色又一白。


  「她把九思的針劑都給弄錯了!」趙十三激動的口吻跟告狀似的,「這哪裡了得?這針劑是他媽的能隨隨便便亂打?要不是九思自己細心,這一針可就下去了!」


  原來如此。總算明白了他發飆的原因。恍然的同時阮舒又是疑慮:「怎麼會讓酒店女服務員來給九思打針?不是有醫護么?」


  邊說著她環視一圈房間,卻並未看到其他人。


  耳畔是趙十三越發怒火的嗓門:「沒有醫護。島上的醫護人員數量本就有限,昨天還死了兩個,剛好孟秘書不舒服叫走了三個,才沒有全部出事,沈醫生給九思拔刀的時候才有幫手。早上留了兩個給九思的,結果全都被叫走,一個不給留。太欺負人了!九思那刀子差點就戳心窩子上,半夜才穩定下來情況,打針吃藥都還需要人照看。」


  「誰?」阮舒沉色,「誰給叫走的?」


  「裳裳小姐。」趙十三憋屈得很——自家老大在和長老們開會,他不好馬上彙報情況,而以他的身份,又無法直接找上門要回人。


  汪裳裳?

  「她怎麼了?」阮舒譏嘲,「也挨刀子快要死了?需要把兩個全叫走才夠?」


  「說是給海水凍著,又受驚過度,感冒發燒了。」


  阮舒抿唇,細問:「誰來叫走的?」


  打狗得看主人。如果是陸振華親自關心的,她得斟酌一下情況。不過這種蠻橫的行為,多半是汪裳裳自己。


  果然便聽趙十三轉頭問九思:「九思,你剛剛說是裳裳小姐打發來的人?」


  床上的九思點點頭。


  阮舒冷笑——看來汪裳裳還沒吃夠教訓。


  轉眸覷見那名女服務員尚畏縮在一旁,阮舒擰眉斥責:「就算沒有醫護人員,也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什麼都不懂的服務員來頂替,誰的餿主意?」


  九思解釋:「不是隨隨便便找的,是被叫走的其中一個醫護好心幫忙推薦來的,說是個以前也學過護理的人,著急的話可以臨時叫來幫忙。」


  「學過護理的人連打個針都能把針劑弄錯?」趙十三依舊梗著氣,轉口也對九思表達不滿,「你也是,有情況為什麼不打發外面的兩個兄弟來支會我?還剛好是我自己趁空過來看你才知道的。」


  這話可真不太符合他平日的語言組織,還有這怪責的語氣語調,怎麼聽著有點……阮舒不禁多看了趙十三一眼。他正瞠目瞪九思,但和他瞠目瞪敵人時的眼神明顯不同。


  順著他的目光瞟向九思,阮舒心頭一頓,恍恍惚惚地好像明白過來什麼。


  九思倒是替那個女服務員說了句話:「她的動作看起來挺熟練挺專業的,針劑雖然弄錯了,但已經及時阻止,針可以讓她繼續給我打。」


  趙十三脖子一粗又打算嚷嚷什麼的樣子,九思率先反問一句:「如果現在不打,那就等醫護回來?」


  等醫護回來,早過了該打針的時間,而暫時並沒有其他人懂得準確用針。阮舒好整以暇地等著趙十三的反應,便見趙十三被堵了話,顯然也繞清楚九思的意思。


  阮舒收起看八卦的心,幫九思一錘定音:「把針先打了。」


  她一發話,等同於傅令元發話,趙十三就算心裡另有想法,也未再質疑。


  阮舒瞥向那個女服務員:「麻煩你重新給病人打一針。」


  「好。」女服務員唯唯諾諾地點頭,隨即致歉,「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看走眼拿錯針劑了。」


  她十分誠懇,腰彎成直角向他們鞠躬,然後開始動作起來。


  阮舒雙手抱臂站在一旁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如九思所言,確實很有模有樣。


  「你原先是護士?」阮舒隨口一好奇。


  女服務員稍一頓,搖搖頭:「不是。我大學沒念完。輟學。」


  說著,她抓起九思的手臂,拍了拍,找到血管后,用鑷子捻了酒精往九思手臂血管周圍一圈的皮膚擦了擦。她剛把針拿起來,一旁的趙十三忽然出聲警告:「扎准了。」


  這是怕扎疼了九思?阮舒淡淡一瞍,見女服務員被趙十三這一嗓子給吼得手抖,她給趙十三禁言:「在九思打完針支前,你都別開口了。」


  趙十三臉一憋又一紅,略微喪氣地垂首:「是,阮——」


  講到一半他記起剛命令的「別開口」,立刻戛然。


  這麼一安靜,九思的針很快順利打完。


  「謝謝。」阮舒又道了句謝。


  女服務員戰戰兢兢的,眼睫上尚沾著水珠子,誠惶誠恐地離開。


  趙十三盯著她消失的身影,撓了撓後腦勺,嘀咕著:「怎麼感覺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她……」


  這邊阮舒於九思的床畔落座。


  「謝謝阮總特意來看我。」九思坐在床頭,因為傷在背上,所以衣服是反著穿的,有扣子的一面在後頭。姿勢端端的,后腰枕了一隻枕頭,以防後背不小心靠上床頭板觸碰傷口。


  見慣了她以往西服西褲高扎馬尾英姿煞爽的精神模樣,現在披散著頭髮穿著普通衣服的九思,看起來多了不少的女人味兒。打量著她並沒有什麼血色的面容,阮舒眉間的褶皺消散不去:「等晚上回海城,就給你轉大醫院。傷口癒合恢復之後,會再給你找美容醫生,盡量不給你的背留疤。」


  「阮總對我受傷的事不要存在太大的心理負擔。我的職業本來就是保鏢,保護你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們幹這一行,受傷遇險是家常便飯。高收入高風險就是這樣。至於留疤不留疤,無所謂的。我身上不怕多這一個疤。」


  九思的思維很理性。


  阮舒讚賞一笑:「我明白。我不會有心理負擔。但上司關心下屬也是應該的,你安心接受就好。美容醫生的事你不用推辭了,終歸是女人,身上少點疤比較好,否則你以後的丈夫會心疼的。」


  說罷,她狀似隨意地扭頭看向一旁的趙十三,問他的意見:「十三,你說對么?」


  毫無防備之下,趙十三愣了一大愣,反應過來后訥訥地點頭,像是還秉著方才被禁言的命令,一聲不吭的,但線條粗獷的臉上依稀有抹不自然的赧。


  阮舒不動聲色收進眼底,轉回來看九思。


  九思正對她道著謝:「謝謝阮總。」


  神情如常,未見絲毫異樣,好像並不知曉趙十三的小心思。


  阮舒微斂瞳——有趣,這趙十三是在玩暗戀?


  唇邊淡淡一彎,阮舒起身:「你繼續休息,我不打擾你。醫護的問題,我會解決的。」


  「阮總,其實——」


  未及九思講完,阮舒便打手勢阻了她,神情冷薄:「這不是你個人的事。」


  從九思房間出來,她邊走邊問跟在身後的趙十三:「汪裳裳住哪個房間?」


  「裳裳小姐不住在這邊。」


  阮舒稍一滯,很快反應過來:「住後頭的別墅?」


  趙十三點頭。


  阮舒聞言不禁面露嘲弄——看來游輪上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影響汪裳裳在陸家的地位。


  至少表面上,汪裳裳依舊享受著陸家女兒一般的待遇。


  調頭,阮舒轉向電梯:「那就去別墅看看汪大小姐病成什麼樣了。」


  九思的房間里,阮舒和趙十三走後沒一會兒,就有餐廳的伺應生送來九思的早餐。


  門口傅令元的兩名手下稍微檢查了餐車便放行。


  九思聽聞動靜扭頭,伺應生推著餐車走上前。


  ……


  阮舒這一去並沒有很順利,別墅門口,陸家的黑西保鏢直接將兩人攔住了。


  趙十三介紹道:「這是阮姐,我們老大的老婆,聽說裳裳小姐生病了,特意來探望。」


  黑西保鏢自然是認得趙十三的,不會懷疑趙十三說的話,領頭的黑西大漢當即恭敬地隨趙十三對她的稱呼,問候道:「阮姐。」


  然並沒有給放行,而是有些為難地對趙十三解釋:「陸爺和小爺都去參加長老會了,我們守的死規矩,是必須向裡頭的請示過後才能讓人進出,現在這種情況,我沒有權力自行做主。」


  阮舒沒什麼特殊反應,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呵」一聲。


  趙十三的火氣卻是蹭地上來了。


  不過未及他爆,先聽有道女聲詢問:「怎麼了?」


  「孟秘書。」黑西大漢忙不迭朝後頭的人躬身。


  阮舒回頭,看見了孟歡。


  二十七八歲的女人,一身休閑裝,小腹隆起,人顯得清瘦,並不臃腫,精神頭不錯,貌似剛從外面散步回來,額上可見細細的汗珠,旁邊陪著兩個人,一個老媽子和一個白大褂的高個子男人。


  「孟秘書。」阮舒淺笑著打招呼。她們最近的一次見面是蘭心劇院,當時隔空交流了幾句茶道,雖然完全不熟,但留的印象還不錯。


  「阮小姐。」孟歡回之以微笑。


  「聽說孟秘書暈船,身體不舒服,不知現在好多沒有?」阮舒客套寒暄。


  「已經緩過來了,謝謝阮小姐關懷。」


  「這位一定就是沈醫生了?」阮舒繼而看向孟歡身後的白大褂高個子男人。


  沈醫生點頭致意:「你好,阮小姐。」


  阮舒由衷感謝:「辛苦沈醫生把九思救回了。」


  「阮小姐太客氣了。傅先生已經表達過謝意了,你再來,我就真受不起。」沈醫生十分隨和地笑。


  孟歡轉回來問:「還沒問阮小姐是有什麼事么?」


  一旁的趙十三幫阮舒回答:「孟秘書,聽說裳裳小姐生病,我們阮姐想來看看她。可是不湊巧,陸爺和小爺都不在。」


  話說得很漂亮,點到為止,而不直接戳破。阮舒不由拿眼角餘光掃了眼趙十三——原來他也並非真的完全木訥不通人情事故。想想也對,他若真空有一身蠻力而毫無頭腦,想必也不會和栗青一起成為傅令元的左膀右臂。


  孟歡一聽便明白怎麼回事兒,瞥了眼方才那個領頭的黑西大漢。


  黑西大漢十分活絡地讓開道,對阮舒說:「阮姐,剛剛孟秘書恰好也不在。抱歉。」


  「走吧阮小姐,我們也別都堆在門口,進去繼續聊吧。」孟歡招呼。


  阮舒自然不會拒絕,心裡琢磨著,孟歡跟隨陸振華出行在外時的權力和地位,恐怕無異於余嵐所坐的那個「陸夫人」的位置。


  上門口的台階時,老媽子作勢要攙孟歡,被孟歡推開:「不用了。」


  阮舒掃了眼她的肚子,找話題和她聊:「孟秘書這是有五個月了?」


  「差不多。」孟歡點頭,「走幾級的台階而已,如果這都要人扶,七八個月的時候我就該每天躺在床上不動了。」


  老媽子的手並沒有放下,抬在半空做出一個保護孟歡的姿勢,眼睛則盯著孟歡的腳,好像生怕孟歡一個不小心踩空了似的。


  阮舒看在眼裡,琢磨出孟歡方才那後半句話隱隱含的有抱怨之意。陸振華肯定是極其重視這個孩子的,她本想誇一句陸振華對孟歡的好,轉念忖了忖孟歡的性格,講客套話也沒多少意義,就不接茬了。


  一行人邁進客廳,孟秘書轉口問:「阮小姐方才說,汪表小姐生病了?」


  「嗯。聽說被海水凍得感冒了,還受驚過度。」阮舒聲線平穩,不帶任何的感情。


  「我倒是沒聽說。只昨天剛住進來的時候,她哭得我心煩。」孟歡同樣不帶感情,隨即帶了絲意味又問,「阮小姐來探她的病?」


  阮舒並未違心地點頭,輕嘲道:「想著來看看,如果汪小姐病入膏肓,得趕緊讓她去已醫院。兩個醫護能力有限,可救不了她。」


  孟歡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一旁的沈醫生在這時插話:「我方才出門前碰到了,留在九思小姐那裡的兩個醫護都來了這裡。我當時琢磨著是不是陸爺給孟秘書找回來的,卻原來是汪小姐。那現在九思小姐身邊沒有人照顧?」


  孟歡這便大致明白緣由了,同時也明白過來,阮舒親自跑這一趟,多半是要教訓汪裳裳。


  她扭頭喚來一個傭人:「帶阮小姐去副樓表小姐的房間。」


  旋即又對沈醫生道:「既然表小姐生病了,就勞煩沈醫生也幫忙跟去看看。那兩個醫護人員打打下手還行,看病還是得找沈醫生。」


  阮舒正欲表達感謝,卻見兩個身著醫護人員工作服的人腳步匆匆地從某條長廊里拐出來。


  沈醫生狐疑地把他們叫住:「你們二位剛去見的汪小姐?不是說她生病了?她怎樣?」


  顯然未料到會突然碰到他們,兩位醫護猶豫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阮舒敏銳地從中看出了一絲慌張。


  爾後便聽其中一個作為代表站出來作答:「汪小姐沒什麼事,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有點發燒,我們給她打了退燒針,也開了葯,睡一覺就沒事。」


  「你們不留下來繼續照看?」沈醫生疑慮——他曾經給這位表小姐瞧過診,是個能折騰死人的主兒,當時也是一點小感冒而已,她小題大作地像身患絕症一般,非得攪和得全天下的人都守著她才肯罷休。


  阮舒同樣疑慮——這汪裳裳既然硬是把兩位醫護全都強行要走,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就瞧好病放人了?

  「沒有。我們給汪小姐看完病,汪小姐就讓我們離開了。」


  阮舒鳳眸微眯,盯著兩個醫護——毋庸置疑,他們在撒謊。


  太明顯了。


  她相信孟歡肯定也瞧出來了。不過孟歡並沒有追問。


  孟歡沒追問,她也沒什麼好在這種場景下好奇汪裳裳的狀況。


  趙十三在她身側低語:「阮姐,既然人放回來了,就趕緊讓他們回九思那兒吧。」


  阮舒瞟了眼那條長廊的方向——可惜了,難得想找汪裳裳撕一次,卻沒有機會。


  惋惜著,她向孟歡道別:「孟秘書,打擾了,那我帶人先回去了。」


  孟歡卻是問:「阮小姐吃過早點沒?」


  她挽留:「都來了,就別這麼快走。我接下來要吃早點,如果阮小姐也還沒吃,那是最好的。如果阮小姐吃過了,就隨意嘗些點心,喝杯茶。阮小姐貌似也是個好茶之人?上回在蘭心劇院沒有機會細聊,我這裡有不少好茶,今天陸爺不在,傅先生也不在,我們不妨做個伴。」


  阮舒稍一頓,思緒飛快地運轉,合計著她若能和陸振華的這位新寵交好,多少對傅令元都是有幫助的吧?


  主要是,目前為止,她在孟歡身上並未發現令她厭煩的點,假如換成汪裳裳,她連一秒鐘都懶得處。


  心念電轉之後,很快有了決定。


  「我確實也還沒吃早點。」阮舒淡淡彎唇,「孟秘書這裡的茶,肯定都是好茶。」


  孟歡莞爾:「阮小姐如果有喜歡的茶葉,一會兒可以帶一些回去。」


  「先謝謝孟秘書了。」阮舒清淺地笑,回頭讓趙十三先打發兩位醫護回去九思那兒。


  在陸振華的住所里,趙十三是不能隨身跟的,尤其阮舒還是和孟秘書相處。所以在一樓,趙十三便止步了。況且在眼下這情況,也犯不著擔心她有什麼危險。


  早餐的地點是三樓的大陽台,設計成半開放式,封閉的那一半放著舒適的吊椅和滿架子的書,以及其它一些零零總總的東西,有邊角的傢具特別少,桌子放的都是圓桌,偶爾一兩處不可避免有角的地方,全部都被用柔軟的塑料沫包起來的。


  一看便知是專門留給孟歡的活動場所。


  露天那一半的區域,桌子上,傭人已經開始把幫孟歡時刻溫著的早餐一樣樣地送上來。


  阮舒敏感地聞到了些許疑似辣椒的氣息。


  待隨孟歡一起坐到桌前,傭人們把蓋子打開后,辣椒味完全彌散開來,阮舒盯著滿桌子大半的辣菜,不禁額角抽搐。


  豈止是簡單的辣菜?密密麻麻覆蓋的那辣椒段,或者潑的那紅油,完全令人懷疑這到底是吃飯還是吃辣椒。


  察覺她的表情,孟歡淡笑,解釋道:「阮小姐別嚇著,我也是沒有辦法。孕婦的口味是比較古怪一點。我以前沒有吃辣的習慣,也不怎麼能吃辣,可是自從懷孕以後,對辣椒有種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的變態執著。一天三餐都必須有辣椒,而且必須超級辣,否則我根本不會有胃口吃東西。尤其隨著月份越來越來,對辣的要求也更高。」


  「這樣對孩子不會有傷害?」阮舒好奇。


  「起初陸爺也有這方面的擔憂,但沈醫生有在一直跟進我身體的數據,說是控制好量,就沒有問題。我的妊娠反應比較嚴重,懷孕初期基本吃什麼吐什麼,胃口特別差。開始吃辣椒之後才有所改善。陸爺也是發現了這點,所以便開始由著我,每天廚房的飯菜還是變著花樣做,但送到我面前的,無論什麼菜都會放很多辣椒。」孟歡指了指這一桌,「就是阮小姐現在所看到的。」


  阮舒面上牽牽唇角點頭,內心則是:「……」


  好在,緊接便聽孟歡道:「我已經讓廚房準備正常的菜品給阮小姐了。」


  旋即她示意在旁伺候的傭人把沒有辣椒的兩三盤糕點挪到阮舒面前,招待道:「阮小姐自行隨意,不必和我客氣。」


  「這辣的程度,一般人承受不了,當然,阮小姐如果想要嘗試,我十分樂意。」她淡淡笑笑,「陸爺最初是打算陪我一起吃辣的,可是只嘗試了一次,他就受不了,放棄了。」


  「陸爺都受不了,我肯定更不行。」阮舒面露佩服之色,「要不怎麼總說要生孩子不容易,母親是偉大的?整個孕期女人都在遭罪,要為了孩子犧牲很多自己的很多東西。」


  「阮小姐現在就有這樣的意識,等和傅先生有了自己的孩子,感觸應該會更深。」孟歡說著,低頭摸自己圓圓的肚子。


  阮舒眸光輕閃,原本置於膝蓋上的手指蜷了蜷,緩緩地往上移到自己的小腹上,輕輕地覆了一下。


  很快手鬆開,順勢抬起到桌面上來,她端起杯子里的果汁喝了一口,繼續話題:「常言道『酸兒辣女』,孟秘書如此偏好辣椒,看來這一胎是小公主的可能性大些。」


  開口之前一時晃了神,話出口之後,阮舒便在心中悄然打鼓——這句話極其不妥當。


  陸家只有陸少驄一個兒子,卻有三個女兒,陸振華既然老來又得子,肯定更希望添個兒子;再者,如果孟秘書私底下有覬覦陸家的野心,肯定也是希望生兒子,才更有機會和陸少驄爭權奪勢。


  她現在卻說她生女兒的可能性大,豈不潑她的冷水?


  握緊杯子,阮舒面色如常地帶著淺淡的笑意。


  但見孟歡唇邊的弧度深了些,莞爾:「我和陸爺也認為女兒的可能性大些。正好我們都更喜歡女兒。」


  答案和她的推測不一樣,阮舒頗有些意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孟歡的表情,然並未看出什麼端倪。一時辨別不出真假。捺下狐疑,她有條不紊地接話:「女兒挺好的。不是說女兒會是母親的貼心棉襖,和父親的感情也可以很好。」


  這些說法全是平時聽來的,阮舒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用到這方面的耳聞來維持與人閑聊。


  卻聽孟歡意味不明道:「我以為阮小姐或許會認為男孩子更好。」


  眉心輕跳一下,阮舒目露微惑:「孟秘書何以見得?」


  孟歡將吃到一半的一碗疑似油潑面的東西推到一旁,對她微微一笑,「阮小姐是海城著名的女強人,有抱負的女人,往往都恨不得自己是男兒身,以圖更加痛快地施展拳腳。」


  阮舒眉梢稍抬,反問:「孟秘書在三鑫集團工作多年,平台比我高,見識比我廣,身份在業內眾所皆知,也在『女強人』之列,那麼孟秘書是否也恨不得自己是男兒身,以實現自己的抱負?」


  孟歡看著她,眼裡劃過一絲笑意。


  阮舒手裡捻了點玫瑰餅送進嘴裡,咀嚼之後咽下,也笑笑。


  孟歡吩咐廚房準備的正常菜品在這時端上桌。


  考慮得十分周全,中西餐都有。阮舒不客氣地憑著自己的喜好挑了一些吃。


  其中有一盅湯碗,打開蓋后才發現是海鮮湯,她第一時間就重新蓋回去了,但氣味兒還是不可避免地衝進鼻息間。


  「怎麼了阮小姐?」孟歡瞥了眼被她匆匆合上的盅蓋,「不喜歡吃海鮮?」


  阮舒淡笑默認,端起果汁喝了一口,試圖壓下被海鮮湯的氣味人所誘發的噁心感。


  然而放下杯子時,她還是忍不住捂了嘴:「麻煩借洗手間用一下。」


  見她臉色難看,孟歡沒多問,立馬給她指了位置。


  「抱歉。」說著阮舒便匆匆離席,快速地奔進洗手間。


  剛剛吃進肚子里的東西,吐掉了大半,連帶著力氣一起。


  折騰了有一會兒,才覺不適感褪去。


  阮舒擰開手龍頭洗手,透過鏡子盯著自己的小腹,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打開門,從洗手間里出來,孟歡已經從外面露天的桌子進到裡頭來,坐在沙發上。


  「阮小姐,你還好么?」她站起,面露關切。


  阮舒搖搖頭:「我這兩天腸胃不太舒服,可能有點水土不服?」


  「確定是腸胃不舒服?我讓沈醫生上來給你看看?」孟歡問。


  阮舒笑著再次搖頭:「不用,我的腸胃一直有問題,也一直在調理。」


  孟歡遲疑著略略點頭。


  「有紙巾么?」阮舒詢,示意自己濕噠噠的手。


  孟歡指了指吊椅前的那張玻璃圓桌。


  阮舒往圓桌行去,身後傳來孟歡的笑言:「阮小姐吐成這樣,倒是叫我想起我懷孕初期的樣子。」


  「孕吐?」阮舒無恙地接話,佯裝好奇。


  「是。」稍一頓,孟歡提醒,「阮小姐沒有懷孕的經驗,平時還是多留點心比較好。很多人都是稀里糊塗後知後覺的。我早前聽少驄說,你和傅先生在備孕,不是么?」


  阮舒回頭對孟歡笑笑:「謝謝。」


  說著她去抽紙巾盒裡的紙巾。


  玻璃圓桌上疊了好幾本書,有閑暇的讀物也有專業的刊物,旁邊還有許多的文件夾,有的資料尚攤開著。猜測孟歡和陸振華可能有在這裡辦公。


  視線無意間一掃,在攤開的那份資料上,阮舒看見了陳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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