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夢境
「是下午傅老大讓趙十三送過來的,說是您的……兒子……」
明顯感覺到說出「兒子」倆字時,他渾身上下所透露出的尷尬。
「趙十三送來,你就接下了?」阮舒問,語氣微厲。
「回阮小姐,不是我接的,是趙十三放在我們面前就走了。車道上時不時有其他住戶的車輛經過,整個棉窩睡袋丟路邊,一不小心就會被車輪子碾死,兩個兄弟看不過眼,就把小傢伙撿進門來了。」
阮舒默了默,冷冰冰道:「那就讓撿它進門的那兩個兄弟自己去照顧。」
榮一:「……」
「拿走。」阮舒斜眼橫身側的一團。
榮一向陳青洲投去求助的目光。
陳青洲給了個眼色,讓榮一先把刺蝟拿走,之後如何處置再說。
榮一讀懂,忙不迭照辦。
轉眸陳青洲看回阮舒,但見她端著張清清冷冷的臉,偏向與刺蝟相反的一邊。
「這是你和令元一起養的寵物?」他小有好奇。
「不是。是他自己養的。」阮舒回答得很快,而且語氣間透著濃濃的嫌棄,好像避之不及要撇掉關係。
「怎麼突然送到你這裡?」陳青洲又問。
「不知道。」阮舒有點不耐煩他問這些,起身走向餐桌。
陳青洲笑了笑,也起身,跟在她後面,嗓音比方才稍稍壓低:「這一兩天,陸振華手裡貌似有筆挺大的交易。」
阮舒應聲身形微滯,聽他繼續分析道:「這是令元接手四海堂以來第一次動靜比較大的交易,陸振華或許會嘗試著放手讓令元負責,畢竟近期陸振華已經帶令元接觸了不少東西,可能會當作階段性練習,驗收一下成果。」
阮舒扭頭看他。
「還記得之前我們都察覺出,令元最近好像在謀划什麼事情嗎?」陳青洲別有意味。
阮舒蹙眉:「你的意思是,他謀划的事情,可能就在這次的交易?」
「嗯。」陳青洲點頭,「目前我認為是這樣的。」
阮舒的眼皮猛地一跳,連講話都不小心哆嗦了一下:「他、他是已經了解了陸振華的貨源所以要搶?他不是才接手四海堂沒多久?有那麼大把握么就動手了?他不是想取代陸振華?這樣不會太著急了嗎?如果失敗,他豈不是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
說到一半,發現陳青洲始終靜默,清黑的眸子看著她。
阮舒剎車似的戛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而且開口閉口全以傅令元為主語。
抿住唇瓣,她低垂眼帘,輕輕闔一下眼,穩下心緒。
陳青洲淡淡一笑,倒沒有怎樣,只正常接腔:「我不知道他有多大把握,但以我對令元的了解,他不是個衝動的人,所以他應該有他自己謹密的安排。晚上晚一點,我的幾個暗樁會傳消息回來。如果你有興趣也想了解關於這次交易的情報,歡迎來找我。」
阮舒轉身繼續自己的步子,行至餐桌前落座:「再說吧。我今晚要整理東西,明天可以先帶一些到我朋友那兒去,順便看看我要租的地方還缺什麼,該備一備。」
順其自然地話題就轉移。
陳青洲也不繞回去了,就勢道:「明天找兩個人幫你一道拿。」
阮舒淺淺一彎唇:「明天應該不用了,我住在你這裡的東西並不多。要拿的沒幾件。」
「畢竟是次出行,保鏢還是要的。」陳青洲堅持。
「什麼出行?什麼保鏢?」黃金榮在這時從廚房出來了,連帶著傭人們端著餐盤擺上餐桌。
「在說她明天要去朋友家那邊的出租房。」
陳青洲說這話的時候,黃金榮正將單獨盛出來的一盅湯擱阮舒面前,聞言頓時受到驚嚇:「啥子?丫頭你明天就要搬走了?咋地不提前說?說走就走咋行!」
一激動,他不僅八字眉倒豎,連音調都不自覺拔高一度。
阮舒:「……」
陳青洲笑了笑,幫她解釋道:「不是,榮叔,你誤會了,她明天只是先去看看,還不搬。」
黃金榮長長鬆一口氣,轉而便責罵陳青洲:「臭小子!講話不講全還不講完整!我差點被嚇出心臟病的!」
陳青洲一貫地不反駁只管認錯:「嗯,榮叔教訓得是,是我的不對。」
看到他又替她擔罪責,阮舒不禁微微彎一下唇角。
而陳青洲倒是由「心臟病」記起來提醒道:「對了,榮叔,你前陣子不是老說夜裡骨頭痛?我給你往醫院裡安排個體檢,抽空你去查一查。」
黃金榮揪起八字眉,擺擺手:「哎呀,那個就是風濕,偶爾天氣不好出來作一作妖。最近我都睡得好好的,早不痛了。而且我在獄里的時候,也有定期體檢的,是幾位獄友當中身體最硬朗的,這才幾個月,沒啥好檢查的。」
說完,不等陳青洲反應,黃金榮全副心思都放回到阮舒身上:「喲,丫頭,我都把雞湯給你端面前了,你咋還不揭蓋?等你自己搬出去住了,可沒人再給你燉這麼好的雞!榮叔怕你膩,這回特意交待傭人給你換了新的材料,口感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快試試!」
阮舒:「……」為什麼他可以一直保持這樣的熱情好似永遠消退不了似的……
對座里,陳青洲含著笑意,看阮舒對黃金榮的熱情攻勢毫無招架之力。
飯後不久,榮一便前來彙報:「二爺,其中一個暗線傳回來消息說,小爺傍晚也出門了。」
「少驄……」陳青洲念了一句。
乍聽雖稍有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陸少驄目前的玩心還比較大,心思不太在正務上。不過畢竟他是陸振華目前唯一的一個兒子,也基本認定是未來三鑫集團的接班人,陸振華從未放棄對他的栽培,連看中傅令元,也是為陸少驄鋪路,等於古代的皇帝在駕崩之前給太、、子找好既忠心又具備足夠能力的輔佐大臣。
陳青洲相信,這一點傅令元自己也看得非常清楚,這麼多年他和陸少驄玩在一起,倒是把野心藏得嚴嚴實實的,連陸振華都給騙過去了。
看來這一回,陸振華是安排了他們二人一起。
如果是普通的貨,照理只要調用底下的馬仔就夠了。能給傅令元和陸少驄機會去接頭的交易,看來對方老頭不小,貨的份量也不小。
「那陸振華自己呢?」陳青洲問。
「暫時沒有陸爺要出行的消息。孟秘書的肚子越來越大,陸爺如今連公司的事都基本不碰了,每天都專心陪孟秘書。」榮一稟告。
「還有其他的沒?」
「暫時沒有了,二爺。」
陳青洲沉吟——倒沒指望說能了解到關於這次交易的時間、地點和對象。可……最近他真的是越來越不滿意自己手中的消息網。
確實,想要在陸振華的周邊插人,並不簡單。但是,以他目前的能力範圍,不至於只到這種地步。像是被人在後面盯住了似的,往他所有看中的縫隙里率先填塞。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陳青洲略略眯一下眼睛,腦中浮現出之前找庄佩妤時,線索被卡在城中村前進不得。
對的,就是那個時候。
所以,又是傅令元背著他在搞鬼,故意堵他的路……?
「二爺,還有另外一件事。」榮一再度出聲,卻是有些遲疑,小心翼翼道,「兩個兄弟去談警官家確認過來,談警官昨天中午開車出門以後,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過。」
陳青洲十分敏感地便捕捉到在「昨天中午」這個時間點上的巧合——傅清辭坐上傅清梨的車與他分開,不就差不多在那個時候?
加上傅家那邊也確認過,傅夫人健健康康的無病無災,傅清辭更壓根沒有回去過。
兩個訊息疊加在一起,很難不令人猜想,傅清辭此時正和談笑在一起。
半晌沒聽到他下達命令,榮一悄悄地瞄他的臉色:「二爺,如果沒有其他吩咐,我先下去了。」
陳青洲還是沒有說話。
榮一不打擾他,兀自退出書房。
陳青洲這才垂眸盯著面前的手機,想起傅清辭說,她的手機會一直保持開機狀態,如果他不放心,可以打電話確認她的方位。
而從昨天分開到現在,他還一次都沒有嘗試著打過。
……
房間里,阮舒剛和馬以結束通話,告訴他她明天中午會過去一趟。
放下手機,本打算按計劃收拾幾件東西順便先帶去,站定在衣櫃前盯了半晌,卻又覺得沒什麼好收拾的。
主要是,老覺得心裡頭亂糟糟的,十分不寧靜。
關上櫃門,阮舒坐回到床邊,仰面躺倒,闔上眼睛。
眼前自發地飛快掠過從昨晚到今天中午和傅令元分開之前,兩人所做的每一件事。
呼吸一促,心跳驀地加快。
阮舒捂住心口,遽然睜眼,盯住天花板上的燈盞,神色間露出一絲古怪——他……該不會對自己這次的黑吃黑篡位行動有些不自信吧……?
轉瞬便兀自哧一聲搖頭——他那麼自負的一個人,又總把任何事情都安排得比蜘蛛網還要密,就算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也能在他手中變成百分百的成功。
雖然方才乍一聽之際,她提出了許多疑慮,但如今平心靜氣下來細想,以她所了解的傅令元的心事作風,肯定也給自己準備好了篡位失敗的退路,不至於一次出手,就被陸振華把老底都給揭了。
思緒如斯運作一遍之後,就像腦子裡有張網打開了,暢通了不少,心頭的亂糟糟之感也仿若不自覺平復很多。
輕吁一口氣,阮舒從床上爬起,進浴室洗漱。
關掉燈置身黑暗臨睡前,無意間摸到無名指上的婚戒,她忽然想起,原本傅令元已同意離婚,結果因為那個視頻,她特意打的離婚協議終是沒有用上。
這個婚離得……還真是特別地艱難。
……
隔天早上,驟然睜開眼的頭三分鐘,阮舒的眼神完全是呆怔的放空狀態,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思緒則停滯在醒來之前的夢境中無法自拔。
深思回到身體里之後,她默默地坐起,蹙著眉頭又坐了好一會兒,才暫且壓下心緒,虛著氣力進去浴室。
鏡子里照出她蒼白的一張臉,兩綹汗濕的頭髮黏在鬢邊。
伸出手掌蓋住鏡內的自己,阮舒走進淋浴間。
待洗漱完出來,擱床頭柜上的手機正在震動。
進來的是一通陌生號碼。
阮舒猶疑地劃過接聽鍵,聽筒那頭傳來的聲音令她意外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