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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糧食和兔子

  難得人齊,晚飯結束后,陸少驄揪團結夥地組牌局,一群人鬧到大半夜,最終以陸少驄的醉倒而散夥。


  趙十三將陸少驄送到二樓的客房裡后出來複命:「老大,小爺安排好了。這一覺應該得睡到天亮。跟在小爺身邊的那個小子也被我灌得爛醉如泥了。還有別墅里其他幾個不安分的,都盯住了已經。」


  「留兩個人給少驄守門,否則他半夜起床想喝水或者想上洗手間沒人照應。」傅令元叮囑。


  趙十三明白言外之意,點點頭:「好的老大。」


  門堂外有手底下的人來遞消息,趙十三聽完後進來稟告:「屠宰場里需要解決的守衛都解決了。」


  「嗯。」傅令元轉而看向栗青。


  栗青從電腦前抬起頭彙報:「老大放心進去吧,各個攝像頭我都盯著。」


  言畢不忘補充道:「保證不會再被人坑發生上次會所的那樣的事情。」


  傅令元抿唇——會所那件事,已經有結果,監控出問題的關節點,恰恰就在他們通過監控鏡反監控那個時候開始。這事兒以後再找那個S算賬!


  捺下心緒,走出別墅繞到後面的屠宰場,鐵門外原本的兩個守衛只剩一個,另外一個坐在地上睡起了大覺。


  「仔細點兒。」趙十三提醒。


  守衛點頭:「是,老大,十三哥。」


  傅令元攜著趙十三邁步往裡走。


  封閉的空間內,在原有的潮濕和腥臭的基礎上,又多了一種形容不清楚的難聞的氣息,既像動物的濃重體味,又似腐爛的肉。


  趙十三先一步進去審、訊室,確認留守在裡面的那個陸少驄的手下也睡起過去之後,迅速出來,對傅令元點點頭,然後自行退到走廊的中段去。


  傅令元獨自一人跨入。


  倒是要慶幸,這裡頭沒有安裝監控,否則又要多費一些勁兒。


  因為如果裝了監控,代表著在裡面所實施的所有私、、刑,都有可能外、泄,成為把柄。所以當初陸少驄徵用這裡的時候特別謹慎。他只用他自己專門的攝像機,拍攝他的成果,加以收藏。


  那股難聞的氣息愈發濃郁刺鼻。傅令元稍一滯步子,一眼便看見了藍沁。


  她整個人還趴在鐵籠子里,氣息奄奄的樣子,身上的鐐銬和鐵鏈都取下來了,腳腕和手腕都腫得像碗口那麼米且,深深地印著一圈皮破肉爛的凹槽,而且已經嚴重地化膿了。


  身體的好幾處創傷,是剛剛覆上一層薄痂又被殘忍地再一次破裂。其中一隻腳的腳背,綻開的表皮和凝結的血塊下,依稀有慘白的骨骼外露。


  地上有紅色和黃色的兩種渾濁液體混雜。黃色的不明來源。紅色的是從她的月退內側根處開始乾結著幾條流淌延伸至腳邊的深顏色水跡。


  傅令元攥緊了拳頭,佇足許久,才慢慢走過去,走進鐵籠子,蹲在她的面前。


  原本一動不動的人,幾乎是第一時間緩緩地挪動腦袋,頗為艱難地將下巴擱抵住,然後努力抬起腫得分辨不出眼皮的眼睛瞧一眼。


  她的臉掛著血污,但臉色籠罩著瀕死一般的青灰。兩側的臉頰有點凹陷,嘴唇因為失去了一部分牙齒的支撐,像老人那樣鬆軟地平攤開,嘴角邊還撕開了一個缺口。


  確認是他之後,她十分明顯地鬆一口氣,爛掉的嘴生生地扯了扯,試圖扯出一個笑容:「你來了……你終於來見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機會來的……」


  她吐字很慢,好像每一個字都得耗費她很大的力氣,像個病弱的家禽那樣半閉著眼睛,中間時不時吃力地咳嗽幾聲。


  好不容易說完,她緊接著低低低咒罵埋汰道:「陸少驄給我打的提精神的葯好像沒有之前那麼管用了……」


  傅令元唇線抿得直直的,沉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為什麼要被陸振華抓住?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折磨?為什麼要等我?」


  他更加確認,從在機場被抓到現在,她有無數種機會可以自行了結。


  「你知道的……你知道為什麼……」藍沁蜷縮在地上,隨著吐字,身體一起一伏。


  凜了凜眉峰,傅令元沉聲:「不必如此也可以。你可以不必把事情全都攬到自己身上,我也是有辦法應對的。」


  「這是更為直接便捷的辦法,為何不用?」藍沁咳了咳,「我本來就是將死之人。但我不甘心就這麼白白死了。總要……總要發揮點最後的價值……況且你都已經接受了我的邦助,現在說這些有用嗎?」


  「是你事先沒有和我商量過,直接就這麼做了。你B我接受。」


  「嗯……是……是我B你……」藍沁不否認,又試圖扯嘴皮笑,「你只能接受。你不接受,就白費我的犧牲了。你不會不懂其中的利弊。很好……這樣很好……」


  「可你不該將她牽扯在內!」傅令元冷聲。如果不是因為她已經傷痕纍纍,他很想在她身上多添一些傷!


  「呵……這不是已經討論過的問題了嗎?」藍沁嘲弄,「又心疼阮小姐了?心裡恨著我對阮小姐做的事情?我早就警告過你,貪心不足蛇吞象,不要妄想魚和熊掌兼得。否則只會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這次的事情還不足以給你警示嗎?你明明不是那種衝動的人,這一次卻在沒有準備充足的情況下貿然行動。是因為阮小姐吧?除了阮小姐,我想到其他能令你按耐不住性子的理由。」


  「你就沒有想過,如果你曝光了,現在躺在這裡被羞辱折磨的就不是我,而是阮小姐。呵,你悄悄,我只是找了三個男人伺候她,你就受不了了,要是再讓畜生來——」


  「不要再說了!」傅令元咬緊下頜,字眼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也不會感激你攬罪的!你以為自己現在很光榮么?就沖著你對她所做的事情,你就不配擔當『犧牲』二字!」


  「嗯。我不光榮……我所做的也不配稱之為『犧牲』,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這些虛名,本來就不是為了給自己戴高帽才這麼做的……」藍沁撐不住,腦袋又重新貼到地面上去了,嘴巴一張一合,「我只知道,阮小姐她不會原諒你的,我今天從她的眼睛里看到決絕了。你強行綁她在身邊,你痛苦,她更痛苦。呵呵,呵呵呵,她要真能留下來,那也是夠下賤的。」


  刺耳的字眼令傅令元眸色愈發暗沉。


  藍沁突然連續咳了好幾聲,咳得身體一聳一聳的,有血沫從她的嘴裡溢出來,留在地面上。


  不過緩了片刻,她還是繼續將話說完:「難道真的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傅令元,清醒一點吧,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只是一時被安逸迷了眼。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心裡有多麼渴望普通人的生活。」


  「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是不容易的。所以你想娶老婆,所以你想生孩子,你想有個溫暖美滿的家庭,簡簡單單地過日子。即便平淡如水,也比現在好一千倍一萬倍。」


  「可事情有個先來後到。你先選了這條路,後來才遇到阮小姐的。你既然攬了運送糧食的責任,就不能因為半路遇到一隻兔子,就不管那些和你一起運糧的同伴,不管那些苦苦等粥的人。你的責任呢?你的擔當呢?全都哪裡去了?為了一隻兔子,值得讓你多年蟄伏的心血功虧一簣嗎?」


  傅令元沒有說話,不做任何回應。


  藍沁並不介意,轉而笑了笑,又糾正了自己前面的話:「不,你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你也沒想浪費自己多年的蟄伏。所以你才會有所糾結,才會有所掙扎,才會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其實也沒什麼好掙扎的。糧食和兔子並不衝突,只是不應該在一個時間段內同時出現罷了。如果這隻兔子註定是你的,即便你運完糧食回過頭來找她,也一定能找回來的。相反的,如果你因為一時不舍,而帶她上路,就意味著,她將遭遇風雨。」


  傅令元的眼底映著波光,微眯起:「就算我不帶兔子上路,她也會面臨獵人的捕殺。」


  藍沁嘲笑:「你看,你明明都清楚,她的身世擺在那兒,所以她本就處於漩渦之中,無需我拉她進來,之前你卻非說是我將她牽扯在內。現在你需要給自己找理由,就又提到獵人了。呵呵。」


  她嘆息:「嗯。既然她身為兔子,如何逃避獵人的追捕,是她自己的命運。可你若帶著她,她還得被轉嫁原本屬於你的災難。就近的這一回,若非你對她放不下,我何必要毀她?」


  一提起這件事,傅令元的眸色便一瞬間冰封:「你太自以為是了!不要把你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別人身上!B迫別人和你一樣!」


  「真的是我強加的意願嗎……」藍沁輕笑著一語道破,「在你心裡,其實本來就是糧食比兔子重要,所以你才會就勢接受我所做的一切。不用否認了,承認這件事也沒有關係的。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我相信在阮小姐的價值觀里,同樣認為事業對於男人來講比愛情更重要。假若你是一個為了愛情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男人,你根本不值得我為你攬罪,阮小姐更不會看上你這種男人。」


  傅令元斂著瞳仁,沉默,還是沉默。


  藍沁的心口起伏著,攢了力氣,又從地上將頭抬起來,用她殘破不堪的臉看向他:「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麼願意選擇走這條路。如果你已經忘記自己的本心,我無話可說。可你沒有啊,你分明沒有啊。」


  「你看看你,作為陸嫣的兒子,陸振華的外甥,你有著多麼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我怎麼嫉妒都嫉妒不來。幸好,幸好最後我還能有點作用,邦你……邦你進一步獲取陸振華的信任……」


  「就算作是我自私,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自己沒有做完的事情無人繼續。不管怎樣,我還是不後悔自己B你,如果重新來一次,我甚至還想把你B得更狠一些。你做不出選擇,我B你做出選擇。」


  傅令元的眼睛黑沉沉一片,好像沒有情緒,又好像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其中,少頃,沉緩問:「你等我來見你,就是為了說這些?」


  藍沁視線筆直:「你都懂。你全部都懂。你心裡一清二楚。我方才所說的那些,根本無需我來告知。所以我不是在高高在上地和你講道理,我也沒有資格。我只是想強調,」


  她費勁地抬起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衣袖:「不要讓我白死。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眼下這樣子,倒真的宛若女鬼。


  傅令元低垂視線,落在她被釘滿鋼針的手指。


  只在他的衣袖上停留了幾秒,藍沁便無力地落回地上,笑——最後一句的故作威脅,其實一點威懾力都沒有。而且她心裡可亮堂了,他不會讓她失望的。


  確認了,確認這一點就夠了。


  而且還有阮小姐那裡……雖然被阮小姐看穿伎倆,但阮小姐沒有戳破,沒有戳破……


  哈哈。哈哈哈哈。好開心啊。她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死了……


  傅令元沒有說一句話,最後看了她一眼,從地上站起,轉身往外走。


  「最後……最後拜託你一件事……」藍沁虛弱的聲音再度傳來,「讓我死在你手裡……」


  身形微微一滯,傅令元並未回頭,也並未答應,只管繼續自己的腳步。


  ……


  阮舒睡到半夜的時候,忽然醒來,醒來后發現,身邊是空的。


  被單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痕迹,所以能夠判定他是一直都沒回來。


  大概是睡在客房了,或者和陸少驄一起了。


  她如是想。


  攏了攏被子,她平躺著,視線有點發愣地盯著天花板。


  隱隱約約的,耳朵里竟又是捕捉到婉轉悱惻的戲曲聲兒,如同夜半的女鬼不甘寂寞,試圖以此吸引書生對她的注意。


  依舊特別不清晰。一秒鐘聽得見,一秒鐘聽不見。


  所以阮舒依舊分辨不了,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藍沁……藍沁……


  回憶著自己在屠宰場所看到的一切,她猜測不到,到底是什麼,令藍沁有那般的意志力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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