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照顧他
平地一聲驚雷!
不是專家,還能是誰?!
於她而言簡直振聾發聵!
褚翹條件反射地站直身體,後腦勺卻是猛地重重磕上石更物!——正是專家的下巴……
褚翹捂住頭轉過身去,額頭卻是又磕了一下,急急再抬另外一隻手按住,身體則往後退半步,後背登時抵上冰涼的柱子。
一抬眼,與馬以四目相對。
馬以的下巴分明被她連撞兩次,然,相較於她,他完全沒事人似的。黑色的細邊眼鏡之後,眸光淡靜地看著她:「褚警官被我嚇到了。」
褚翹:「……」她這樣子誰都看得出她受到了驚嚇……
安撫一下心跳加速的小心臟,她問:「馬醫生怎麼出現在我身後?不是說在醫院門口等我?」
馬以:「這裡就是醫院門口。」
褚翹:「……」她以為要再外面一些……
「而且,」馬以繼續道,「褚警官一出來我就看到了,但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沒有發現我。」
褚翹:「……」她哪兒注意力不集中了……她的注意力可全都在找他……
「可以走了么?」馬以抬起手腕看一眼表上顯示的時間,「你來帶路,直接過去,見面禮我在剛剛來醫院的路上買完了。這個點,一般來講按照禮節,你爸媽應該會留我一起吃午飯。」
褚翹:「……」他怎麼什麼都計劃好了的樣子……?
她的手機在這時則第三次震響。
來電的依舊是她媽。
她劃過接聽鍵背過身去壓低聲音:「媽,不是和你說過了,那個是——」
「翹翹啊,你剛剛怎麼騙媽媽?想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給我驚喜嗎?!不行的不行的!你和我女婿現在在過來的路上沒有?我已經把你爸召回來了,他今天親自下廚!我現在就去賣菜!你們快到家的時候記得先給我打電話!行了行了!我快趕不及了!我得出門了!」
話落,通話便結束,絲毫沒有留給她回應的時間。
褚翹懵在當場——這兩天她大概把她一輩子會犯懵的次數全用上了!
為什麼?
之前第一通電話時,她已經問清楚了,她媽之所以會質問她男朋友一事,是因為她媽去向介紹人追問前些天她和那位師兄的相親結果,想搞清楚沒有下文的原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不滿。畢竟沒有哪位母親高興看到自己的女兒是被嫌棄的那一方。
結果從介紹人口中聽說了自己的女兒有男朋友,才氣咻咻地撥了號碼過來。
而介紹人的說法,無疑等同於那位師兄的說法。
好不容易安撫完家裡人,她這都還沒來得及去找那位師兄算賬,怎麼又被知道她即將要帶專家回家?
噢……
不,不,不,根本就不是她要帶專家回家,是專家過來找她要去她家。
等等!
褚翹素來敏銳的腦袋瓜子,今日少有地遲鈍了一丟丟,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你……」收起手機,褚翹轉回身來看著馬以,微蹙起眉心,「是你么?馬醫生。是你向我父母透露我……說什麼我有男朋友了?」
專家和他們家沒有直的交集。唯有那位師兄作為中間人。而那位師兄如何做到每一件事都清楚?也就只有專家告訴他了。
更準確點來講,是專家指使那位師兄做的……
她,這算是被專家算計了……?
「是我。」馬以並不否認,非常乾脆而坦誠。
褚翹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
天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馬以扶了扶眼鏡腳,雲淡風輕回答道:「褚警官自己說的,我是你未來男朋友(第542章)。是忘記了,還是不作數了?」
褚翹:「……」
不行了不行了!
劇烈的心跳加速到她快要承受不住!仿若下一瞬就會從她的身體里蹦出來!
褚翹把身體的重力往後背的柱子倚靠,穩住身形的同時也間接地稍微穩住心跳,目光直直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
他這話什麼意思?!
究竟什麼意思?!
馬以又抬手看了眼表,旋即握住褚翹的手腕:「走吧,褚警官,你最後的兩分鐘時間已到,有其他問題我們上車再談,不要浪費時間。」
褚翹再一次:「……」
她竟然什麼都反應不了?
她堂堂一英明神武的女警花,竟然腦袋犯懵地什麼都反應不了,只兩眼盯著馬以握在她腕上的好看的手指,任憑馬以拉著她走了。
走了……
了……
……
繼得知自己被傅夫人認可之後,緊接著又得知自己原來已早早被傅爺爺認可,阮舒愈加手足無措,且心緒複雜難明。
去年,至今那唯獨一次與傅爺爺見面的場景(第079章),現在回憶起來,仍歷歷在目,似乎連細節都清晰得突兀。
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原來記得非常清楚。
更沒有想到,原來那次見面,她從傅爺爺那裡得到了這樣的評價。
所以她彼時的表現算是好的?
她的緊張,她的謹言,換來的是他的一句:「往後會發展成怎樣,考驗的是你們在一起的決心有多大。」
那麼,在得知她這個原本已經被他認可的孫媳婦兒最終還是和傅令元離了婚沒有繼續走下去,傅爺爺作何感想……?
應該沒有什麼特殊感想吧……
傅松魁當時的態度給她的感覺就是,他不一定認同子孫們的決定,但尊重子孫們的選擇。
在這番思緒的一圈兜轉之後,阮舒莫名地放鬆了下來,也豁然了,不再無措,不再不懂如何反應。
她淡淡一抿唇,便道:「謝謝。」
傅夫人仍在注視她,重新端起水杯,輕輕呡一口,放下時,再出聲的語氣變得比方才黯淡了不少:「一年了,我們如今誰也管不到老三,只看著他跟在陸家那邊,表面上似乎他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阮舒抓住了她話語里「表面上」這三字的措辭——明顯是基於對傅令元的了解,所以才不對傅令元的情況妄下斷言……
「老三那幾年的叛逆,我有難以推卸的責任。」傅夫人在這時繼續道。
阮舒立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追憶起往事,傅夫人含笑的面容上多了一絲惘然:「阮小姐應該已經了解,老三是後來才知道自己並非我親生的,生母其實是陸振華的妹妹。」
「當年把他抱回傅家,就是決定要他當傅家的孩子,和陸家丁點關係都沒有,也不曾打算過要告訴他他的身世。」
「但,」傅夫人稍加停頓一下,「那個時候,他大概十五六歲,有一回我和孩子他爸因為某些事情發生了爭吵,提起了陸嫣。沒想到會剛好被他聽了去。」
「聽到了,他就留了心眼,自己去偷偷調查了。就是從那陣子起。他開始頻繁接觸一些流氓和混混。」
阮舒聞言心頭輕頓。
這在她的預想之內。此類舊事傅令元幾乎不曾提及,但她猜測的就是他青春期的叛逆多半和他得知身世脫不開關係。
傅夫人現在的話肯定了一切。
她所聽聞的外界關於傅令元的事,說的差不多就是傅令元十六歲開始結團聚伙、打架鬥毆、惹是生非。
傅夫人輕喟:「後來他的身世就真的眾人皆知了。他的性格從小就和他爸犯沖,在那事揭開之後,父子關係更是惡化。」
「雖然他從未見過他的生母,我們也不追究陸嫣作為陸振華的妹妹的身份,但無可厚非,確實是他爸對不起陸嫣,是一個男人婚內出軌影響了一個女人的人生。」
阮舒在這時插了句話:「伯父不止對不起陸嫣,也對不起傅夫人您。伯父婚內出軌,傷害了兩個女人。」
其實有點不禮貌,但她沒有忍住。因為這件事讓她想起了陳璽,皆為婚內出軌,並且有了孩子,最後選擇了原配,拋棄了婚外的那一位。
以前她就在想,在「私生」的身份上,她和傅令元是一樣的。
不過,陸嫣比庄佩妤幸運,雖然聽說是早早鬱鬱而終的,不如庄佩妤命長,但庄佩妤多活的年月,全都是用來遭罪的。
同樣的,傅令元也比她幸運,進入了傅家,擁有傅夫人如此這般的好母親,身處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的和睦大家庭。
斂著思緒,阮舒看到傅夫人明顯也意外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有一瞬間的怔然。
怔然之後,傅夫人一笑而過,對此未置一詞,神態頗為雲淡風輕。
阮舒內心深處其實是好奇的。
在傅令元的事情上,她倒是可以理解,大人的糾葛不該牽連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傅夫人是個有愛的女人,所以接納了傅令元,給予傅令元和其他孩子一視同仁的關懷。
但面對傅丞呢?傅夫人是如何做到原諒傅丞的?
在阮舒自己的觀念里,出軌這種事,沒有一次兩次,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不管為了什麼原因而原諒一個出過軌的男人,都比吞了一隻蒼蠅還要噁心。
所以她以為傅令元和小雅之間存在實質性的關係時,非常噁心傅令元,也未曾想過要原諒傅令元。
在出軌的三角關係里,她會噁心出軌的男人,會厭惡小三,也會看不起原諒出軌男人的女人。陳璽,庄佩妤,陳青洲的母親,全在其中。
可此時此刻面對傅夫人,和陳青洲的母親做出一樣選擇的女人,阮舒無法做到看不起。
當然,好奇歸好奇,阮舒怎麼都不可能去向傅夫人探究這種事的。
傅夫人在頃刻的沉默之後,回到之前的話頭:「那幾年老三在傅家人的眼中,完全就是過得渾渾噩噩,誰也沒辦法拉他回頭。他自己也招惹上青門,交了不少青門下面的狐朋狗友。大家都看得明白,他想找陸振華,找他的舅舅。」
「我不清楚老三是否見到了陸振華,或者是否和陸振華說上話。不過,陸振華確實不認可陸嫣的這段感情,所以根本不待見、也不在意這個外甥。否則當年也不會是傅家把老三抱回來。就像他爸覺得他是個恥辱一樣,陸振華大抵覺得自己的這個外甥是不該存在的。」
不該存在的……
阮舒的手指又一次輕輕蜷縮——她自然深刻地了解諸如「恥辱」和「不該存在」的字眼有多大的殺傷力。她之於庄佩妤而言不就是如此?
庄佩妤親口說後悔一念之差留下她。
傅丞呢?是否也曾親口對傅令元講過類似的話?應該是有的吧……
一邊是拋棄自己生母的傅家,一邊是不願意理會他的陸家,這就是彼時傅令元的境況……
她覺得自己多少能夠想象到傅令元的內心,應該曾有過茫然,茫然兩個家都不完全是他的家,兩邊都不完全是他的親人。
有點類似她跟隨庄佩妤去了林家之後,林翰、林妙芙,是林平生的孩子,庄佩妤是林平生的妻子,唯獨她不姓林,是拖油瓶,是格格不入的,又哪來的親人……?哪來的家……?
進而,她又記起傅令元前兩天才告訴過她的,他大概是兩年前開始和陸家聯繫得比較頻繁的(第538章),原因在於差不多那個時候,他在道上的名聲開始起來。
多麼可笑?陸振華之所以接納這個外甥,不在於親情,而在於傅令元有利用價值。
由此阮舒更確信,傅令元呆國外的十年,所做的全部努力,大抵都在爭一口氣:向傅丞,也在向陸振華,證明他自己。
傅夫人的話尚在繼續:「老三二十歲那年犯事,家裡把他撈出來,最後保住他,做決定將他送出國的,是老三的爺爺(第079章)。」
「老三的爺爺是整個家族的大家長,他的意思,誰也不會忤逆。我剛剛也說過,我非常信賴老三的爺爺,他的決定,我不僅尊重,而且打心眼裡認為不會出錯的。可……」
傅夫人煞有介事地頓了一頓。
阮舒也明白她頓住的內容是什麼——可出國的結果,是讓傅令元徹底入了歧途。
傅夫人續著話:「這當然不能說爺爺的決定是錯誤的,老三現在的情況,又確實大家全看在眼裡。或許最該歸咎老三自己邪性難除,無論外面的人怎麼拉他,他還是沒能迷途知返。」
「但是,」傅夫人加重了語氣,話鋒一轉,「我不相信,我的孩子真如其他人所看來的那般無可救藥。老三曾經的心性如何,我作為母親,非常清楚。即便如今事實擺在眼前,我也仍對老三抱著篤定,篤定他仍然是我的好孩子。」
阮舒安靜著,再聽到「好孩子」這三個字,比方才傅夫人評價她時,還要感覺心臟微微地發月長,有種難以名狀的暖熱濕潤的情緒在胸前醞釀。
她真的羨慕,比之前意識到自己在羨慕時還要更羨慕,羨慕傅令元,包括傅家的兄弟姐妹,擁有如傅夫人此般的母親。
篤定的信任,是除了愛以外,最寶貴的東西了。
父母便該是如此的吧?縱使全世界的人都指責自己的孩子做錯了,第一反應也會想偏袒自己的孩子,保護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什麼都不探究,只聽信外人的言辭,就將自己的孩子推出去接受審判。
或許傅夫人的母愛並無特殊之處,和其他母親是一樣的。但其他母親,阮舒不了解,此時此刻在她的腦海中,只不由自主地將傅夫人和庄佩妤進行對比。
庄佩妤一定是世界上少數的奇葩母親,少數的壞母親……
阮舒如是想,心口又緊又悶又酸又澀……
「阮小姐,」緩了一口氣的傅夫人在這時輕喚她。
阮舒應聲捺下自己的情緒,凝睛回傅夫人的臉上。
傅夫人也在看著她:「說了這麼多,我不是要從阮小姐這裡探究什麼,是想拜託阮小姐一件事。」
「傅夫人客氣了。」阮舒略略頷首,「能幫的忙,我一定會儘力幫的。」
「你能幫的。」傅夫人的眼神和口氣皆鄭重。
阮舒不禁隨之正色。
「照顧好老三。」傅夫人說。
……
車子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
褚翹坐在副駕駛座里,表面上端正自持,實則內心雜亂無章。
剛上車的時候她亂歸亂,也難掩一丟丟的喜悅——專家開車(忽略這輛車其實不是專家的!)欸~坐車的人是她(拒絕思考是否也有其他女人享受過同等的福利和待遇!)欸~
喜悅沒維持太久,重新被忐忑和雜亂淹沒——她、她、她、她、她!現在真的正在帶專家去見家長的路上……?!
可她心中塞滿的無數疑問根本還沒有問他要答案……
雙眸一側,她看向馬以。
馬以在專心致志地開車,自拉她上車之後就沒再講過話。
褚翹忖著,沒有打斷他,轉回了自己的目光。
車內的沉默卻加劇了她的忐忑。
眼瞧著離她家越來越近,褚翹焦灼,還是又看了過來,蹙眉盯緊馬以的側臉:「馬醫生,你是不是要把你作為我男朋友的身份提前使用?」
一口氣,沒停歇。
問完之後,忐忑達至前所未有的濃重,一顆心全然吊在半空。
馬以偏頭看了她一眼:「前天晚上我不是就已經提前使用了?」
……
庄爻和聞野分開,回到病房時,其他人都已經不在了,只有守在門口的榮一,和病房裡獨自靜坐在窗前的阮舒。
「姐,」他走上前,伸手將窗戶關小了些,「你吹多久了?外面風大,小心頭疼。」
阮舒的視線不移窗戶外面,沒有回應,也沒有動彈。
「姐……?」庄爻繞到她的跟前,半蹲下身體,平視她,「怎麼了?是傅家的人說了什麼讓你不舒、服的話?」
阮舒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凝注他,原本搭在輪椅扶手的一隻手,伸出去,掌心虛虛地摁在庄爻的頭髮上,啟唇問:「你不懷念自己八歲之前有爹疼有娘愛的日子嗎?」
此類話題,始終涉及庄爻的敏感區域。他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但還是答了話:「懷念做什麼?時光回不去。人也不在了。」
阮舒默了默,淡淡一抿唇,告知:「我最近在籌謀著,要動手將榮叔從醫院裡救出來。」
庄爻的表情又比「微微有些」更進一步地變化,發問:「怎麼救?」
旋即他想到什麼:「傅令元會幫你?」
他的猜測沒有錯,不過阮舒自己已經決定不把傅令元牽涉其中了。便只道:「如果有必要,他會提供有用的信息,僅此而已。我用的是陳家的下屬。」
庄爻安靜一瞬,問:「近期一定要救?」
「你知道的,有陸少驄在,榮叔等不了太久。」阮舒的語氣堅持而堅定。
庄爻又安靜,好幾秒后,再問:「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這件事。」
阮舒的鳳眸深深凝視:「林璞,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么?」
庄爻眸光閃爍一下,不作聲。
阮舒的唇邊泛出淺淡的笑意,按在他頭髮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他。
庄爻的眼波又輕輕閃爍。
不等他給予確定的回應,阮舒率先收回手,扭頭環視一圈病房,望向門口,轉而問:「聞野人呢?」
「走了。」
阮舒聞言神情顯得輕鬆不少,「那我們也走吧。」
「走去哪裡?」庄爻目光狐疑,不明白她的意思。
「出院,回莊園。」
庄爻愣怔。
阮舒莞爾:「不想住醫院。確實不自在。幫我去問問醫生,可以的話,現在就去辦出院手續吧。」
被聞野一攪和,她連原先和傅令元商量的「明天早上」都等不了了。
見他不動,阮舒不解:「怎麼?反對我出院?」
「不是。」庄爻搖搖頭,緊接著點點頭,「我現在就去幫姐辦。」
「好。謝謝。」阮舒笑笑,又伸出手拍他的頭頂。
庄爻凝著她,在她收回手的時候,捉住了她的手,翻過她掌心的一面。
似曾相識的動作,阮舒立刻猜測到他想幹什麼。
果然便見他的另外一隻手從他的口袋裡掏出東西,塞進她的手心裡。
阮舒展開。
是糖果。
她和庄爻相視一笑。
一轉臉,發現傅令元回來了,就站在門邊。
不知他杵了多久,不過瞅著他表情間的仄仄,和利刃似的緊緊盯在她那隻手上的既黑沉又幽深的眸子,想來是把她和庄爻之間的小互動全都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