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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荒謬的念頭

  「找你拿點東西。」阮舒解釋,「你的獨門秘方,祛疤膏。」


  先撿了她自己認為更為重要的事兒,隨後記起傅令元之所以提議她來中醫藥館的原因,阮舒才又補充道:「也邦我號個脈。」


  「進來吧。」黃桑抬手示意,當先邁步。


  阮舒跟隨其後走進屋裡。


  布局自然和她記憶中的一樣,幾乎沒有變化。


  阮舒駕輕就熟地落座,脫了厚實的外套,捲起打底衫的袖子,露出手腕,枕到黃桑拿出的號脈墊上。


  「你想號哪方面?」黃桑去洗了個手才坐回來。


  「婦科。」阮舒簡單告知她目前的情況,「前一陣,有人給我吃了種葯,短時間內改變了我身體里的激素成分比例,產生一系列早孕反應,騙過了醫院的孕檢。」


  「但藥物存在副作用,大概兩天後我就非常不舒、服,突然大量流經血,而且持續了一個多星期。看過醫生,醫院也給我開了葯,說是調理為主。」


  在她說話期間,黃桑的手指已經貼在她的脈搏上,聽言黃桑並無特殊表情,也未多嘴詢問她吃藥的各種緣由。


  所以屋裡霎時無聲。


  阮舒靜靜地注視黃桑。


  細眉大眼,雪膚紅唇,眉宇間依稀透露出一抹疏傲。還是一貫的那般,明明年紀輕輕,給人號起脈來時卻活脫脫經驗豐富的老中醫架勢。


  兜轉著心思,阮舒嘗試與她開啟話題:「每次來你這裡,都很巧,沒有碰到其他病人。」


  「我這裡本來就沒幾個上門來的病人。」


  阮舒愣怔:「那你們靠什麼營生?」


  「我只是在網路上賣點中草藥。就是後院里曬的那些。還錄過一些只露手不露臉的針灸教授課程視頻,也有一部分收入。」黃桑瞥她,臉上彰顯的分明是「你都來好幾次了竟然還不曉得」的表情。


  阮舒:「……」


  這不能怪她……是傅令元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


  當然,她自己也不曾主動好奇過。


  其實想想也對,黃桑和格格是避世之人,連格格都沒讓去上學,假若中醫藥館真的面朝四方做生意,那些來來往往的病人難免口雜,或許一不小心就節外生枝了。


  她們母女倆的生活如此與世隔絕,生活物資所需不高,估算著那些小生意之所得已綽綽有餘。另外,傅令元可能也會時不時資助她們……?

  黃桑接下來讓阮舒伸舌頭,看完舌苔又針對她這次的月經進一步詳細詢問出血量和顏色等等。


  阮舒一一照要求作答。


  結束后,黃桑收起號脈墊等用具,又起身走去洗手,同時背影和她說著話:「你的身體沒以前好了。」


  阮舒淡淡一抿唇,倒不覺得太意外。


  畢竟距離上一次黃桑給她號脈已過去大半年,期間她經歷過被注射致幻劑、被譚飛折磨、江城的鬱鬱寡歡、聞野動不動的暴力攻擊和言語羞辱,還有最近的中槍、被隋潤菡和庄荒年綁架再有爆炸現場的死裡逃生,等等大的小的、身體的心理的,各種遭遇。


  這樣的她若還能比以前健康,那她就是女金剛了。


  黃桑洗完手轉過身,接著道:「你過去的身體底子好,雖然沒以前好,但也不是說真的垮掉。不要再繼續折騰了,否則再好的底子也得敗壞。」


  「嗯。謝謝提醒。」阮舒唇角微彎出淺弧。


  黃桑走回來她跟前,又道:「你現在是內分泌紊亂,既然西醫看過了,我這裡也沒什麼可再補充的,一會兒配點草藥你帶走。」


  「好,謝謝。」


  「還有,以前診斷過的宮寒氣虛之類的也沒得到改善,當然還是那句話,如果沒打算要孩子、估計你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所謂不會放在心上的。」黃桑再道。


  阮舒頓住,一時之間沒有吭聲。


  黃桑背對著她在葯櫃前乒乒乓乓地忙碌,最後再提一嘴:「至於那什麼葯,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自己多半也知道,吃了對身體沒有好處的。」


  「我明白。」阮舒應,雙手交握在身前,手指輕輕蜷縮著,又輕輕舒展,紅唇微微抿著,靜默地站立,思緒略有膠凝。


  頃刻,她緩聲:「調理宮寒氣虛的葯,也邦我配幾包。」


  黃桑動作一滯,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


  眼神倒沒什麼特殊意味。


  並且她很快又轉回去,利落地點頭:「行兒。」,就沒其他多餘的話。


  可僅僅如此,已令阮舒感到非常不自在。準確來講,是從她自己講出那句話之後就非常不自在。


  不自在地,她快速離開主屋。


  冬日冰涼的空氣湧入胸腔,正午的暖陽洋洋洒洒地照耀,她呼出濁氣,思緒輕晃,不明白自己彼時一瞬腦子裡究竟在考慮什麼才會要讓黃桑再多配那一份葯。


  轉身,她想回屋裡跟黃桑說不用麻煩了。


  邁出一步,又停住,她垂眸,淡淡嘲弄——算了,配了就配了,拿回去自行處理就好,現在進去反悔,古怪而刻意。


  不過,被自己這麼一攪和,原本想試探黃桑的話都沒來得及問。


  「阮姐姐,你在幹什麼?我和阿樹、阿上看了你好久,沒看明白你是要進去還是要出來?」吳儂軟語驟然傳出。


  阮舒徹底收攏神思,循聲凝睛望向格格。


  她已經曬完草藥,歪著腦袋坐在石凳上,腳邊是同樣和她一致歪著腦袋的阿樹和阿上,阿樹和阿上的身邊則跟著三隻茸茸的小奶貓。


  有種自己剛剛犯傻的樣子被眾人圍觀的尷尬。阮舒捺下赧然,走向格格:「聽晏西說科科和阿針有兩隻寶寶的墓在你這裡?」


  「嗯嗯。」格格即刻從石凳起身,不等她要求就親昵地牽住她的手主動拉她到花圃前,指向突起的一個小土丘,「在這兒。」


  小土丘環繞在周圍的花草之中,紮實又整齊,還有一根冰棍的棍芯作為墓碑插在小土丘前,像模像樣。


  看來根本不用晏西再提醒,格格也在每天悉心打理。


  其實在大人眼中毋庸置疑是小孩玩過家家般的幼稚行為,但叫人無法取笑他們的赤誠和童真。阮舒不禁莞爾。


  格格從旁邊的花叢里折了朵嫩黃的小花遞給她:「阮姐姐,這當作你來探望他們的禮物。你是他們的奶奶呢。」


  阮舒:「……」


  她升級為奶奶輩的話,格格絕對是從傅令元那兒聽來的……


  不好拂格格的好意,阮舒結果小黃花,在格格的引導下,擺放在墓碑前。


  隨後的十分鐘,格格興緻勃勃跟她講訴科科和阿針在這裡的生育下小刺刺的詳情。


  興緻勃勃之後,格格陷入更深重的落寞:「好想念他們啊……」


  阮舒笨拙地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是伸手輕輕揉格格的頭髮。


  其實格格和晏西有極大的相似之處,兩人從小的生活環境都令得他們接觸的人和外界環境十分有限。當然,晏西比格格要自由很多。


  完全可以料想,晏西在此借住的那段時間,格格有多開心。勿怪兩個孩子能迅速地玩到一起建立堅定的革命友誼以至如今分開后也念念不忘。


  如果不曾有過晏西作為小夥伴,格格不會像現在這樣落寞的。阮舒猶記得很早之前,格格對自己沒有辦法出門上學並未非常介意……


  「對了阮姐姐,」格格倏爾抬頭,揪住阮舒的衣角。


  「嗯……?」阮舒低頭垂眸。


  「晏西的爸爸,是阮姐姐你的哥哥,對嗎?」格格詢。


  「嗯。」這輩分自然是沒錯的,但——「怎麼了?」突然問她這個……?

  格格似已考慮清楚,表情顯得有些神秘兮兮,忽閃著眼睛,壓低音量又問:「晏西離開之前,說他是要去見他的爸爸。那現在晏西見到了嗎?」


  阮舒愣住,怔怔看著格格,隔半秒,鈍鈍:「你說,晏西告訴你的……?」


  「啊……阮姐姐你不知道啊……」格格失望,糾結地擰眉,然後才回答阮舒的問題,「是啊,是晏西偷偷和我分享的小秘密。因為我捨不得他走。」


  「可是我沒見過我爸爸,晏西以前也沒見過他爸爸,現在晏西能見到他爸爸了,我不能阻止他,所以我不捨得也得捨得,不能耽誤晏西去見他爸爸。」


  頓了頓,格格嘀咕:「真羨慕晏西啊……我爸爸已經去世了,只能像看望科科和阿針死掉的寶寶一樣,只能在清明節和忌日的時候祭拜他,可是都沒有墓……」


  阮舒的神情蘊上滿滿的古怪:「你確定,晏西和你說他去見他的爸爸?」


  「是啊。」格格肯定地點頭。


  阮舒下意識握住捉住格格的手,再進一步問她確認:「是去見爸爸,不是去掃墓,不是去祭拜?」


  「唔……」格格很認真地回憶,「沒有,不知道,晏西的原話說的就是去見爸爸。」


  轉瞬格格反應過來,怔忡:「欸,阮姐姐,晏西的爸爸也去世了嗎?」


  阮舒則尚沉浸於自己的神思之中,緩緩鬆開格格的手,嘲弄——她剛剛那幾秒是在懷疑什麼?陳青洲沒死嗎?


  不禁為自己荒謬的念頭感到可笑。


  怎麼可能……


  她親眼看到的……


  他的死就亘在她和傅令元之間……


  陸振華下了決心要殺他的,連屍體都確認過了……


  這幾個月以來,陳家不也由她在當家作主?


  以榮一為首的陳家下屬心懷仇恨要為他報仇……


  這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夢……


  他最後被火海吞噬的那一幕……


  撫了撫額頭,深呼吸兩口氣,阮舒甩開那些壓抑的畫面,重振精神。


  格格正因為她的兀自失神而擔心地喚她:「……阮姐姐?你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沒事……」阮舒掛出淡淡的笑意,拍了拍格格的發頂,「晏西是去見他爸爸了。已經見到了。」


  這個所謂晏西的小秘密,應該是傅清辭為了哄晏西而給出的說法……


  不過,剛剛格格說,她去世的爸爸沒有墓……?

  阮舒顰眉——雖然從一開始她在傅令元這裡就秉持著不該問的盡量不去勉強探究的原則,但以前更多的是因為她不愛傅令元,在各種事情上與他保持距離,現在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就這點而言,她其實很早就可以算作一個體貼的女人了。


  主屋的方向在這時傳出黃桑高聲叫喚格格的聲音。


  根據以往的慣例,多半是喊格格去拿葯。


  格格應著拔腿就要進去,阮舒按住了她:「我自己去吧,不用麻煩你特意給我送過來了。正好我剛剛還有話還沒和你母后說完。」


  「好噠!」格格笑著回去和幾隻貓又玩在了一起。


  阮舒舉步走回主屋。


  黃桑以為來的是格格,頭也沒回直接指向桌子上的一疊已經打包好的葯,吩咐道:「拿去給你的阮姐姐。」


  阮舒行至桌前,翻了翻,出聲:「一次熬一包,是么?」


  黃桑這才應聲轉身,點點頭:「嗯,對,分量都給你分配好了。」


  一疊的藥包旁邊,還有一隻兩百毫升的透明玻璃瓶,裡面裝的就是那祛疤膏。


  阮舒抓起它端詳,光從外表上看,確實和老嫗給她用的一模一樣,連氣味都毫釐不差。


  黃桑正在解釋:「這些獨家秘方的葯,我一般不放在網上賣。平常只是做一點在家裡備用的。所以暫時只剩這一瓶了,你先用著,我會再做一點。如果你還有需要,就讓傅三找我要。」


  阮舒琢磨著她的第一句話——獨家秘方不放在網上賣的原因,是因為特徵太明顯,害怕不小心被人認出來吧……?

  忖著,阮舒切開話題:「你應該是家裡有長輩從事中醫,很早就跟著學吧?」


  黃桑瞥她,有些意味不明:「傅三沒有告訴你?」


  「他很少主動談論你和格格,你和格格的背景來歷他也透露得不多。」阮舒淡笑。


  黃桑的表情不意外也無異常,好似本就很肯定即便傅令元和她關係親密也不會向她透露不該透露的事兒。


  是故,這就揭示出,黃桑方才那一問略有順嘴的試探——並非懷疑和不信任的那種試探。


  兜轉著心思,阮舒靠近到她跟前:「黃醫生,有件事想請教你。」


  黃桑正從葯櫃里取完東西,隔著桌子與她面對面站著,低頭在稱藥材的份量,聽言十分隨意地一應:「請教什麼事?」


  阮舒緊緊定著黃桑的臉,把手中裝有祛疤膏的藥瓶往她面前一掂:「我遇到一個也很懂中醫的老婆婆,年輕的時候嫁來海城生活了幾十年,前幾個月剛回江城的娘家。她曾經給我用過和你給我的一模一樣的祛疤膏,同樣說是她的獨門秘方。」


  阮舒笑笑:「這種巧合很難遇到的。所以我冒昧猜測,黃醫生和那位老婆婆應該是有淵源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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