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3、瘋狗
這話出來,分明將在場所有人得罪。
海叔神情肅正:「三姨太說得沒錯,我確實只是個下人。但我這個下人有我這個下人該做的事。」
下一句話他是面向所有人講的:「就算要懷疑我,我也不會因此退讓。在陸爺的死因明確之前,除了小爺之外,其他人暫時不能靠近陸爺的遺體。」
王雪琴依舊不樂意:「你可是最早進去看老爺的人,自己看完了就不讓別人看。還有,憑什麼只能少驄進去?少驄不也有嫌疑?」
余嵐的火氣似達到極致:「照你的意思,一個個全都卑劣,要麼弒夫,要麼弒主,要麼弒父?家裡什麼時候如此不堪?!」
「大姐,何必再裝?家裡是不是不堪,你不清楚?」王雪琴此時倒頗有幾分數年前她最得寵時的架勢,「我早就挑明過。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打著各自的小九九,就算大家沒有直接講出來,但都心知肚明。」
話落,她未給余嵐回應的機會,自顧自扒在門框上,朝陸振華遺體的方向遙遙伸長手臂,繼續她方才中斷的嚎啕大哭:「老爺啊,怎麼辦?我心直口快的毛病改不掉,以前還有老爺你念在昔日的舊情,留我一處小小的容身之所,現在老爺你一走,我沒有了依靠,在這個家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不過老爺你放心,在我被轟出陸家家門之前,一定會邦忙找出害死你的兇手,不會讓老爺你死得不明不白的。老爺你一定要給我託夢啊,告訴我究竟是誰的心腸怎麼歹毒。老爺啊……」
一時之間只有她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內回蕩。
直至兩三秒之後,雷堂主對病房裡的陸少驄出了聲:「小爺,你和陸爺道完別沒有?」
尚未回神的陸少驄聽見叫喚,下意識地轉過頭來,把原本只是迴響在腦子裡的話用語言講了出來:「死了……老陸真的死了……」
嘴角泛出的弧度更是沒來得及收起,雖然細微,但此情此景個個有心,自然瞧見了。
王雪琴再次發揮攪屎棍的作用,用她那改不掉的「心直口快」,大驚小怪地嚷嚷:「哎呀少驄,你這該不會是在笑吧?」
陸少驄渾身一震,察覺眾人異樣的目光,亦看到余嵐氣得快要瞪出眼眶的一對眼珠子。
海叔似好心為陸少驄打圓場:「小爺哪裡有在笑?小爺分明是因為難以接受陸爺的死而魔怔了。」
余嵐則像是在得到來自陸少驄的確認后,再也經受不住,猛然一聲嘶啞的悲戚的叫喊:「老爺——!」
未及語音落定,她的身體無力地癱軟滑落。
「舅媽!」傅令元急呼,並扭頭,「少驄快來!」
陸少驄這才匆匆跑出病房,從傅令元手中接過余嵐。
雷堂主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發聲了:「夫人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在這裡久呆了,孟副總和三姨太趕快邦著小爺一起送夫人去休息。陸爺的後事交給我、傅堂主和海叔。」
王雪琴貌似又忘記了她指控過海叔,不僅沒有反對,而且自告奮勇:「我會看住小孟的!」
旋即哭啼地叮囑:「你們慢慢處理,仔細處理,一定要讓老爺瞑目!拜託你們了!」
雷堂主無情地指出:「三姨太,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
「欸!你怎麼說話的?!我害死老爺對我有什麼好處?!」王雪琴忿忿。
雷堂主視若罔見,示意手下給幾個人「帶路」。
陸少驄神思徹底回來身體,一如既往和雷堂主針鋒相對,冷笑:「這裡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小小的堂主來做主?」
「確實輪不到我一個小小的堂主來做主,不還有傅堂主和海叔?」雷堂主不疾不徐,「小爺你與其和我鬥氣,不如暫且避嫌,也能利用空出的時間,好好準備接任的事。等小爺成功接任了,我再對小爺唯命是從。」
前面的道理是在的,可最後一句話分明蘊著嘲諷之意,刺痛陸少驄的耳朵。
余嵐悄悄拉陸少驄。
傅令元悄悄給陸少驄使眼色。
海叔也出聲:「小爺,陸爺這一走,更是全部的重擔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接下來會有很多事,你趕緊先陪夫人去緩一口氣。我們三人之後會和你商量的。」
陸少驄心裡梗得厲害。
余嵐給他的暗示更加厲害。
王雪琴轉了轉眼珠子:「少驄,你可不要耽誤時間,拖得越久,可能越抓不到小孟的把柄。小孟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絲毫不顧及孟歡的在場。
話的內容則將將貼合陸少驄的心。
孟歡倒好似已經習慣了王雪琴對她的指控,半句話都不予回應,比之前還要淡定。也不再爭取要進病房看陸振華的遺體,沉默地當先邁步走人,前去避嫌。
陸少驄不甘落後,緊隨其後帶著余嵐也走人。
王雪琴翹起蘭花指輕輕撫了撫鬢邊,又掏出手絹擦拭眼淚,臨走前看向傅令元、海叔和雷堂主:「老爺就拜託你們了。」
儼然一副頂替余嵐的姿態。
不瞬,只剩他們三人。
雷堂主忙不迭張羅起來:「現在要先去找可靠的人,來給陸爺驗屍。」
「是,」海叔認同,並且說,「我一開始就已經派人去辦了。等下會來人的。」
傅令元望向病房裡,卻是又問一遍:「舅舅他,真的去了……?」
「傅先生……」海叔悲痛,「其實我和你一樣,難以接受。可現在又不是沉陷在情緒里的時候。」
傅令元轉回眸,薄唇緊抿,片刻,問:「海叔有沒有什麼想法?」
雷堂主插話表達他的想法:「那個護士雖然還沒有承認,但三姨太的分析應該是沒有錯的,背後主使人指向孟副總。就是這樣一來太明顯了,包括三姨太針對孟副總的行為,讓人覺得有問題,像是栽贓陷害。」
「如果是栽贓陷害,那比較大可能是小爺乾的,費解的是小爺明明沒事,為什麼要假裝重傷動手術?聽說陸爺去世,小爺迫不及待地現身確認陸爺的遺體。」
傅令元為陸少驄稍加解釋:「假裝重傷動手術的事情,我和海叔都清楚原因,是舅媽考慮到少驄的安危才這麼做的,為的是找出要害少驄的人。」
雷堂主狀似客觀地說:「傅堂主,你和小爺的關係一向比較親近,我覺得你可能會有失公允。」
傅令元斜斜勾唇:「雷堂主,你和少驄的關係最近急遽惡化,我也覺得你可能會有失公允。」
雷堂主依然表示他自己是客觀的:「我確實對小爺存在偏見,但我對小爺的偏見,是建立在忠於陸爺的基礎上。」
「而且,今天的事情,不是我故意針對小爺,是因為小爺最近的種種表現,讓我感覺小爺對陸爺存了心思。」
「老實講,我是派手下跟蹤了小爺,才找來醫院。今天我之所以悄悄帶人來守陸爺的病房,防備的就是小爺對陸爺不利。」
傅令元亦神情認真地表態:「雷堂主,我和少驄比較親近,是建立在我和舅舅之間舅甥關係的前提下的。如果少驄真的對舅舅不利,我是不會袒護他的。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舉動的人,怎麼能夠繼承三鑫集團和青門?」
雷堂主狀似鬆一口氣:「傅堂主能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雷堂主對舅舅也是有心了。」傅令元感慨。
雷堂主默了默,自責道:「最後我還是沒有保護好陸爺,讓人得逞了……」
一旁當了有一會兒透明人的海叔在這個時候說話了:「陸爺一定會很欣慰的,不枉陸爺平時對你們的信任。」
頓了頓,海叔也自責:「我那個時候就不該離開陸爺身邊。」
傅令元眯眸:「只能說對方太會挑時間了。更加說明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事先做過充足的準備,時時刻刻緊盯舅舅的情況。」
「反正跑不離是自己人乾的。」邊說著,雷堂主邊搖頭,「不管是哪一個乾的,都是叫陸爺心寒……」
海叔垂眸,不予置評。
兩位醫生模樣的人在這時趕來。
海叔上前招呼他們,帶他們進陸振華的病房。
傅令元沒跟進去,偏頭看雷堂主。
雷堂主正好也在偏頭看他,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問:「傅堂主,你相信陸爺真的死了么?」
「雷堂主不是已經自己做出判斷了?」傅令元回。
海叔很快出來了。
傅令元和雷堂主止住交流,看到後面是兩位醫生推著蓋著白布的陸振華的遺體,應該是要送去檢驗室。
……
余嵐被送回房間。
王雪琴硬趕在跟前要照顧余嵐,又是擰毛巾來給余嵐擦臉,又是掐余嵐的人中,還一直喊「大姐」:「……老爺才剛去,你可不能再倒下了!」
「早就說了讓我也來醫院邦忙,我們兩人能輪著換崗,你偏要趕我回去,你自己又不好好休息。」
「……」
跟哭喪似的。
余嵐在被王雪琴掐完人中就睜眼了:「我還沒死……」
「哎喲喂大姐你醒啦?!」王雪琴仿若沒聽出余嵐的不高興,兀自欣喜。
「你的嗓門那麼大,也夠吵醒我的。」余嵐看似有些吃力地從床上坐起來,然後就是轟人,「我要清凈一會兒,你出去。有少驄陪我就可以了。」
「可醫生還沒來瞧過大姐你呢。」
「不用醫生了,我沒事,歇口氣就行。」
「怎麼行?」王雪琴滿臉的關切,「大姐啊,這兩三天加起來,你都暈多少次了?先是老爺生病讓你心力交瘁,現在又是老爺去了讓你悲傷過度,身體會出問題的。得讓醫生給瞅瞅~」
陸少驄不耐煩地將王雪琴從病床邊扯開:「你有完沒完?少在在這裡礙我們的眼!」
「哎喲喂!」王雪琴以非常誇張的姿勢摔在地上,對陸少驄加以指責,「少驄,不是我說你,老爺才走沒多久,你就對我這樣?」
「我就對你這樣又怎樣?」陸少驄和她算賬,「剛在外面是誰先把屎盆子往我和我媽身、上扣的?你現在居然還有臉再來和我媽面前套近乎?」
王雪琴看著余嵐,表情委屈:「大姐,雖然我把每個人都懷疑了一遍過去,但都是為了老爺啊。而且你沒看出來,我是在邦你針對小孟啊。」
余嵐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稍顯無力地揮揮手:「先出去吧,我不想管你的心思。我只想清凈會兒……老爺剛走,全都不要鬧騰了。」
「好,那我去外面看住小孟……大姐你休息吧。」王雪琴似乎特別落寞,應承著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便開門出去。
她本想自己帶上門,陸少驄卻率先關了門。
王雪琴回頭瞥了一眼緊閉的門板,笑了笑,笑得頗有幾分年輕時的嫵媚之色。
而後她轉回身,伸出蘭花指撫了撫自己的鬢邊,扭著腰肢往客廳去。
客廳里坐著孟歡。
兩人視線對視上的一瞬,王雪琴秉著滿臉的真誠給她提醒:「小孟啊,其實我看得出來你是被栽贓嫁禍的,所以我才一個勁地再把你推到風口浪尖,這樣反而能邦你洗脫嫌疑。」
……
房間里,總算只剩他們母子倆。
陸少驄尚在評論王雪琴,嗤之以鼻:「這個雪姨,剛剛在外面就像只瘋狗一樣,逮著誰咬誰。越活越回去了,一點沒有以前識時務,現在休想我們以後保她的周全!家裡的剩飯剩菜拿去丟掉都不會留給她!」
余嵐並不覺得王雪琴值得一提。
她沒再遮掩自己難看的表情,厲聲質問:「為什麼要出來?!誰給你通風報信的?!」
陸少驄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媽,有你這麼當媽的?你應該事先告訴我你的計劃,萬一我真的受了重傷該怎麼辦?我那時真的以為有人要我的命。」
「我在問你是誰給你通風報信的?!」余嵐揪住陸少驄的衣擺把他拉到跟前。
「媽~」陸少驄知道她在氣什麼,安撫,「其實現在也沒影響大局。反正我遭人刺殺的賬肯定算在孟歡的頭上,就等老陸的死也由她頂住罪名。」
「媽你做得已經夠仔細了,就算留了點破綻,孟歡也逃不掉的。最重要的是,老陸死了啊!他真的死了。」說話間,他的雙眼在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