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4、所犯之罪
「那就抓緊時間吧。」陳青洲扭頭看九思,「榮一的身體不太方便,你多邦著他點。抱歉,因為其他人我不信任,只能交待給你們兩個了。」
「我明白,二爺。」九思應承,隨後告知,「之前楊炮等人為了保密大小姐的身份,把竹樓內的大部分守衛撤走。大小姐失蹤期間雖然尋人的動靜比較大,但大家也只是依照楊炮說的樣貌描述搜索一個女人。原本人就不多,除去在後山的陷阱里死掉的人,現在剩下十七個。」
「竹樓里的軍火庫呢?」陳青洲又問。
「清點清楚了。」這是一開始榮一接到電話時就被交待去辦的事,九思陪著榮一一起去辦的。而當時陳青洲所強調過著重要用的是——「炸彈已經搬出來了。」
陳青洲略略頷首,轉身看回桌案。
桌案上鋪展開來的是兩張地圖。
一張這座村寨的,從山腳到半山腰的每一處布局悉數詳細呈現。大大小小二十一戶村民,一戶一竹樓,共一百一十九人。
這一百一十九人不認識陳青洲,但陳青洲對每一戶幾口人、家庭成員結構等等訊息,甚至他們每一個人的樣貌,均了如指掌。
另外一張是地雷分布圖。
因為排雷難度大,政府最後只能採取設立雷區的辦法暫時把危險區隔離開。所以一整座後山全被劃分進危險區。
手頭的這張地雷分布圖,是出自緬方一軍官之手,據說家中長輩當年參與過戰爭,負責的便是這塊山頭的佈雷,後來憑藉印象畫出的,肯定是無法做到百分百精準的,但也非常珍貴。
以前為了全面掌控這裡,陳青洲高價買來私藏,連榮一都不知曉,這回倒真能派上用場了。
當初最早發現後山這塊地的是彭師傅。想想他的膽子也是夠大,為了種植罌粟,冒著風險開闢了進出的通道。
陳青洲對照過地圖,彭師傅和李叔找到的路和設置陷阱的這一半,恰恰是布雷比較少的位置,所以他們兩人也算運氣好。而罌粟田附近的地方,恰恰是密集區。
盯片刻,陳青洲把村寨的地圖先抓上來,然後看了看時間,心思轉悠。
一旁的九思安靜數秒,還是開了口:「二爺,其實——」
從剛剛她所彙報內容里的遣詞造句,陳青洲已不難察覺她的於心不忍,此時更猜得她想說什麼,第一時間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制止她後面的問話。
「九思,」在這件事上,榮一是贊同陳青洲的決定的,「這不能怪二爺,要怪就怪楊炮擅自把大小姐帶來這裡,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全部不能留。就算他們沒見過大小姐也不行。何況後來還來了強子少爺。強子少爺為了找大小姐,可是在村寨里各處來來回回跑。」
還有榮一沒說完的是,這裡是陳家的一個重要據點,村寨里的每一個人都與陳家休戚相關,如果陳青洲真的打算了結陳家,就必須斬草除根。
九思沒對此多加言語了,只是再問起最後兩個人:「楊炮和薛叔……」
「彭師傅、李叔和鐵牛的屍體在後山。」這是陳青洲的回答。
前兩個均對阮舒做過不可原諒的事,榮一認為他們罪有應得,只是李鐵牛不可能避免地讓他多少有些欷歔。
欷歔之後,他又喚:「二爺……」
「嗯?」陳青洲轉回臉。
榮一眼神閃動,頗為Yu言又止:「您下定決心了?」
陳青洲淡淡一笑,未正面直接回答,而道:「早就沒有陳家二爺了,有的只是兩個孩子的爸爸。」
說著,他站到榮一和九思的中間,一邊一個抓起他們二人的手放在一起:「你們兩個因為替我辦事,總是分開,這次了結陳家的事務之後,就不要再耽擱了。」
這種事情,被人這麼當面提出來,終歸是怪難為情的。
榮一和九思應聲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均有些尷尬。
「二爺,你怎麼突然說這個了……」榮一率先別開臉。
九思已以最快的速度恢復正常神情,並抽回自己的手,利落道:「我去做事了。」
走出陳青洲的房間沒幾步,手機里正好進來消息。九思點開屏幕,發現來自趙十三,內容主要是關心她的安危,並在最後一如既往地明明想知道榮一的狀況而別彆扭扭地不願意直接問。
……
酒店裡,小雅獨自一人呆坐。
外面黑沉的天空漸漸有些灰白時,趙十三走進來半是提醒半是詢問:「雅小姐,你做好準備沒有?趁著天還沒有全亮,我們一會兒該走了。」
小雅的遊魂驟然回到她的身體里。
她已找回她的鎮定,她覺得現在的關鍵是,究竟余嵐和陸少驄母子倆何時能翻船……?
終歸,要她離開傅令元,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努力了這麼久,不可能白白給其他女人做嫁衣。
她很清楚,傅令元其實也是想通過這個機會把她甩掉,清空他身邊的位置。可她不願意記這個,她更願意念著他是顧慮她的生命安全所以才送她走。
對的,就是顧慮她的生命安全……
這樣子想,小雅感覺自己的心裡舒、服多了。
他只是不知道她現在背後多了一個靠山而已。否則他就不會這麼擔心她了……
可她又不能明確地告訴他,不能……
她覺得自己目前的形勢並沒有傅令元所以為的差。
她現在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來……即便惹傅令元生氣,她也必須要留下來,一步都不能離開傅令元的身邊,堅持挨到余嵐和陸少驄翻船,她就不用怕余嵐了……
什麼辦法呢?
視野範圍內,茶几上的水果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雅眸光輕輕閃爍,轉向趙十三點點頭:「我知道了十三哥……我馬上就去洗漱……」
「好的雅小姐。」趙十三退了出去。
小雅則站起身,走過去茶几,拿起刀子。
忖了忖,她望向門的方向,又想到了什麼,暫且把到放下,先過去用酒店的電話撥內線去給前台。
……
酒店經理帶著醫護人員匆匆到來的時候,趙十三是懵B的:「你們幹什麼?」
「裡頭快要出人命!」酒店經理嚷嚷。
趙十三本打算阻攔。
房門倒是率先從裡頭打開,小雅的右手捂在左手手臂上,捂不住鮮紅的血自指縫間不斷流出。
「我削完水果刀沒放好,不小心把手按上去了……」氣若遊絲地講完,小雅便雙眼一閉暈倒在地。
「快快快~」酒店經理推開趙十三,忙招呼醫護人員把小雅送到隔壁醫院。
……
傅令元一直都和陸少驄呆在一塊。
得到消息時,他心裡嘲弄陣陣。
料想過她多半不會甘願聽從他的意見,他在等的就是看她接下來會怎麼玩。
很好,這麼快就出結果了。
掂住心思,蹭地他即刻站起身,神情糟糕:「少驄,你得自己先弄著了!」
「怎麼了阿元哥?」
「小雅被水果刀划傷了,剛送來醫院!」
「什麼?!」陸少驄應聲自椅子里一蹦而起,一瞬間的樣子表情看起來竟是比傅令元還要緊張,「還弄什麼?當然是小雅嫂子要緊!」
邊說著他推傅令元:「快走走走阿元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小雅嫂子的情況!」
……
余嵐自然也聽說了小雅受傷進醫院的消息。
因為傅令元才剛在她面前提出過對小雅的懷疑,並說過要回去找小雅求證,小雅偏偏在這之後就受傷,所以余嵐打從心眼裡不認為是小雅自己不小心,更像是以死明鑒。
以死明鑒……女人在男人面前經常玩的把戲,往往能夠屢試不爽。
想用這種方式讓傅令元心疼?
余嵐冷笑——不愧能成為目前為止呆在傅令元身邊最久的女人,她真是找了顆好棋子。
由於念了很久的經,她沒休息,確實有點累,何況以小雅的身份,她也不是非得親自前往慰問,是故余嵐原本打算先假裝不知道,卻是聽手下彙報告知陸少驄也去看小雅了,她當即改變主意。
……
病房裡,小雅躺在床上,邊流著眼淚,邊向傅令元道歉:「對不起傅先生,又讓你擔心了。是我太笨太不小心了,頭暈眼花地也不看清楚,這麼大的人也讓自己受傷。」
未及傅令元回應,陸少驄率先接腔:「小雅嫂子,你一定是這些天累到了,沒有休息充足所以頭暈眼花。不要責怪自己了,這怎麼會是你的錯?阿元哥也肯定心疼你還來不及。」
「謝謝小爺寬慰……」小雅低低啜泣。
她不敢看傅令元的眼睛,此時只能慶幸有陸少驄在場,傅令元終歸要顧及。
她把手指輕輕搭在傅令元的手背上,鼻音濃重:「傅先生,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分出時間在我這邊,快和小爺繼續去忙吧。」
「那怎麼行?」陸少驄又搶話,「小雅嫂子你都受傷了,阿元哥哪裡還有心思工作?而且我也不可能再讓阿元哥放棄陪你的時間來邦我的忙啊~」
說罷,他拍拍傅令元的肩膀:「阿元哥,我知道你肯定擔心小雅嫂子,你快就在這裡陪她吧~我沒關係的~」
傅令元轉臉看他,薄唇微抿:「你一個人能行么?過來之前不是還在哭天叫地的?」
「也不算哭天叫地啦。」陸少驄有點訕訕。
傅令元深凝眉:「你放心,我倒是有點覺得不放心,尤其舅舅的葬禮。」
小雅相當體貼:「傅先生,我真的沒事,你要是特意因為我這樣,我會很愧疚的……」
眼裡的水波泛濫得厲害,盈光湛湛。
陸少驄從他站著的角度看過去,襯著她小巧而此時微微泛白的臉龐,格外叫人憐惜。
定神一看傅令元,他回神,很想打自己兩個耳光讓自己清醒——怎麼阿元哥都在場,他還對小雅嫂子生不該有的想法?
陸少驄忙不迭告辭:「行了阿元哥,就這麼決定了~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陪小雅嫂子~你跟著我熬夜我已經夠不好意思的了,反正天都亮了,我也做不了多少事了,乾脆眯一會兒,就去看看老陸的遺體遺容整理得怎樣了。」
傅令元略有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頭:「好,那你自己辛苦點。」
陸少驄快速離開,走到外面的過道上,才感覺沒有了屬於小雅的氣息。
歇兩口氣,他轉回頭看病房門,腦中禁不住在想,現在裡面只剩他們兩個人,小雅嫂子肯定不會再害羞拘謹,那麼是不是會梨花帶雨地在阿元哥的懷裡委屈哭泣……?甚至有進一步更親密的動作……
「少驄。」
熟悉的嗓音打算了他的思緒。
陸少驄應聲回頭,正撞上余嵐滿面惱怒的冷色。
猜到她在惱什麼,他只覺得掃興,可一想到不能讓小雅受牽連,他立刻迎上前,出言關懷:「媽,你是沒休息?還是這麼早就又起來了?是聽說小雅嫂子受傷?」
他親昵攬住她的肩:「小雅嫂子已經沒事了,阿元哥正在裡面安慰她,我們就不要進去打擾他們二人世界了。」
倒是一下子把余嵐給堵住,頓了一頓之後,她還是沒忘記教訓:「你上趕著來這裡又是幹什麼?」
「媽,我哪裡上趕著了?」陸少驄皺眉,「於情於理我本來就該過來看她,而且我是和阿元哥一起的。你現在就是自己瞎想想多了!以前怎麼就不見你說?」
他其實也沒搞得十分不耐了,煩躁地一甩手:「我去做事情了!你愛怎樣怎樣!」
余嵐站在原地,從陸少驄的背影收回視線,看向小雅的病房,沒有進去,轉身回她自己那兒。
……
病房裡,雖知傅令元不會相信她,小雅依舊戰戰兢兢地為自己辯駁:「傅先生,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我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我真的只是想給自己削個水果而已……」
傅令元沒說話。
「我已經決定要走了的。我願意聽從傅先生你的安排。」小雅輕咬唇瓣,提著心,「只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大概沒辦法馬上離開了。請傅先生再多保我一兩天。」
收著傅令元的眼神,她馬上又改口:「一天!或許多等一天也可以!我會儘快讓自己好起來,就回我的老家!」
傅令元還是沒說話。
反倒是栗青從外面叩門進來傳話:「老大,陸夫人正在找你。」
小雅渾身一抖。
傅令元先問栗青:「夫人有沒有說找我什麼事?」
「沒有。」栗青搖頭。
傅令元淬著冰冷的眸子轉回來看小雅,問她:「你覺得會是什麼事?」
小雅抖得愈發厲害,手指攥住傅令元的衣袖,哀求:「傅先生,救我……我明天就走,真的!明天!今天我是真的受傷了需要在醫院裡chuan口氣!」
「而且……而且……」她小心翼翼地覷他,低低道,「而且今天這情況,你可能也不方便讓我突然消失了……」
傅令元冷冷一哼,站起身。
「傅先生!」小雅抓住他的衣擺,仰臉看他,「你會救我的,是么?」
傅令元居高臨下,輕飄飄一瞥自己被她揪住的衣擺:「你不放手,我就真不邦你了。」
小雅即刻鬆開,喜極而泣:「謝謝傅先生!謝謝傅先生!」
她沒賭錯!她就知道!傅令元根本不是狠心的人!
……
原本這一出是故意安排栗青恰點進來嚇唬小雅的。
走出病房后,傅令元被栗青告知余嵐是真的在找他。
這自然在他的預料範圍內。
「小爺現在在哪兒?」傅令元問。
「回去做事了。」栗青知道接下來的安排,嘿嘿地笑,「老大,你放心,我和十三會辦得妥妥噹噹的,畢竟是給老大你戴綠帽子這樣的大戲。」
傅令元眯起眸子,橫過去一眼。
趙十三原本是縮在栗青身後的,因為小雅把酒店的人給招來時,他險些以為他又把事情給辦砸了。
還是栗青安慰了他,小雅這不過就是有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罷了,他安下心。這會兒也站了出來,緊跟在栗青後頭栽腦袋。
傅令元沒耽誤時間,長腿邁開步子。
……
余嵐今次直接坐在套房的客廳里等他。
傅令元進去時微微一怔,不免體貼地拿過沙發另外一邊的薄毯順手帶給她披上,爾後致歉:「讓舅媽為我的事Cao心了。」
直接點名了他知道她找他為何。
余嵐也不隱藏自己對這件事的關心:「剛本來過去找你,想想最後還是沒進去打擾你們。你前頭才和我說要找小雅問清楚,後頭就傳來小雅受傷,叫我怎麼能不擔心你?」
「對不起舅媽。」傅令元繼續道歉,然後默住,沒下文。
他的情緒明顯和往常不同,余嵐陪著他沉默數秒,嘗試問:「阿元,不要嚇舅媽,看你這樣子,小雅該不會……真的出問題了吧?」
傅令元面露掙扎之色,半晌后才開口:「舅媽,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沒什麼臉面和你說。自己的女人出了問題,我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舅舅。這件事我會處理清楚的。」
「怎麼會這樣?平常小雅一有空,也來我這裡邦稱的,明明那麼好一個孩子……」余嵐有點不敢相信,旋即斟酌著問,「你打算怎麼處理?」
傅令元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住,神情複雜,安靜兩三秒,說:「我還沒想清楚……」
余嵐表示理解:「你啊你,舅媽知道,對女人總是容易心軟,何況她還是跟過你的。」
「對不起,舅媽……」傅令元又道歉。
「不用說對不起。」余嵐抓過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阿元,你是男人,牽扯后宅女人這類的事情,確實沒經驗,也為難。你也不該費心思在這裡,而應該和少驄一起專心在三鑫和青門。這樣吧,小雅就交給舅媽來邦你管教,怎樣?」
……
樹木遮蔽,而夜裡霧氣重,且這個默默無聞的村寨在整個鎮里的位置是最偏的。
等到有人注意到映天的火光去報了警,消防官兵趕到時,所有的竹樓湮滅於火海中,全村的村民則似睡死了一般,竟無人察覺。
陳青洲遙遙注視,記起他在靖灃遭遇圍剿的那日,於眾人眼中,同樣是葬身火海……
本以為他這一生所犯之罪,截止至那日為止。
可今天,他一下子又背負了一百多條人命……
「二爺。」
榮一的叫喚拉回他的思緒。
陳青洲轉過身體收回視線沒再看:「走,去收拾面甸那邊的工廠。」
山那側的大火剩餘煙升騰,山這邊天際的魚肚白漸漸露了紅。
……
雖然她失蹤了,但之前莊家派往滇越接她的私機並沒有回去江城,依舊堅守,倒方便了這下子直接來滇緬接她,節省了路程和時間。
坐上飛機以後,阮舒以為自己不過眯了一小會兒,結果等睜眼,已是兩個小時后,飛機安全降落海城臨省的某個飛行俱樂部。
很巧,恰恰好就是早前營救黃金榮行動中的那個俱樂部。
沒想到會再來,而且中間間隔的時間並不長。
當時是離開,卻未能成功帶走她想帶走的人。
今次是到來,希望能順利見到她想見的人……
莊家家奴非常靠譜,辦事效率也高,阮舒很快坐上商務車。
而她在車上也沒閑著,先通過視頻和族裡的二叔公通了話,定了莊家的人,當然,也是為了能更心安理得一些地享用來自莊家對她的支持和邦住。
結束視頻通話后,面對的便是莊家公司的幾份緊要文件——這些都是戴著人皮面具的替身無法做的事兒。
庄爻見狀皺眉把筆記本電腦從她面前拿開,闔上:「姐,你用得著這麼著急么?趁著空隙應該再去睡會兒。」
「我已經睡精神了。」阮舒無奈一笑,「該抓緊時間去休息的人是你吧?」
庄爻晃了晃手裡的跌打酒藥瓶:「我先邦你的腳勻個葯再睡。別到時候得我由我背著你去見他。」
阮舒:「……」他這是已經厭煩了一而再再而三費力氣背她么?
「腳。」庄爻示意她。
阮舒將手上的那隻自行脫了鞋,抬起擱到椅座上,順便問起他:「阮春華知道你的行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