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6、同意

  「舅舅。」


  「陸爺。」


  傅令元和雷堂主問候。


  因為兩輛車離得近,且恰恰微貨的車尾正對著陸振華所坐之車的車頭,陸振華下車后,視線在所難免地落了過去。


  栗青和趙十三覺得以前和其他邦派的人火拚都沒有如此緊張過,放下的時候手不小心滑了,柜子輕輕摔了一下。


  兩人也顧不得去查看阮舒在裡頭是否摔疼,迅速把車門關上,然後行來傅令元和雷堂主斜後方一點的位置,畢恭畢敬地問候:「陸爺!」


  「嗯。」陸振華應得淡淡。


  傅令元即刻接腔:「舅舅今天怎麼這個時間點就過來了?」


  陸振華聞聲將目光從微貨收回:「沒什麼事,就是正好起得比平時早,看時間還夠,就轉過來看看你再去公司。」


  「太對不住舅舅了,我以後盡量避免再受傷了,否則總叫舅舅牽挂。」傅令元十分不好意思,旋即抬手往裡指,「舅舅別站著,既然時間夠,就進去坐一會兒。」


  陸振華沒有反對,當先邁步。


  傅令元緊隨其後,轉身之際給了栗青一個眼色。


  栗青會意,待目送幾人跨入門堂之後,他捏著一把冷汗,忙不迭上了微貨火速驅車出門。


  ……


  他們舅甥二人敘話,自然沒雷堂主什麼事,繼續去堅守自己的崗位。


  僕人們把茶沏上來之後,也均迴避,原本守在門堂外的護衛由黑西保鏢取代,再添一個趙十三。


  傅令元把茶杯擱到陸振華跟前時,微赧:「我這裡的茶葉不如家裡的好,只能讓舅舅將就了。」


  「無妨。西湖龍井也不錯。」陸振華乍一嗅茶香就判斷出來了,記得清楚,「去年我就見你開始喝西湖龍井(第286章),沒想到你竟然堅持下來了。」


  傅令元笑笑:「適應這個口感之後,其他都不習慣了。」


  「挺好的。」陸振華啜一口,放下,冷不丁提起陸嫣,「雖然在女人這件事上,你也沒什麼定性,但總體上,你骨子裡還是遺傳你母親多些,重感情。」


  傅令元頓了頓,嘲弄:「她重感情么?她如果重感情,當年就不會完全不考慮舅舅你的立場和感受,盲目地選擇傅家。可笑最後她都遭傅丞拋棄了,竟然還犯賤地執迷不悟。」


  「不管怎樣她都是你母親!有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母親的?」陸振華重重將茶杯扣到桌上,隼眸凜冽。


  傅令元微微一怔,心念電轉間,置於膝上的手攥成拳頭,低垂眼帘,未道歉,但也沒說其他。


  意識到自己一時之間的語氣略重,陸振華稍斂情緒。


  收著傅令元的表情,他重新端起茶杯,提及:「前些天你母親生日,你不是還拜託海叔去邦你送束花?」


  傅令元的身形應聲一震。


  他是克制的,不易察覺。


  但陸振華始終在留意他的神情變化,是故並未錯過那一瞬間。


  「海叔他……」傅令元無奈,眼帘重新抬起,與陸振華對視上,「抱歉舅舅,我想送花只是因為——」


  「不用解釋。」陸振華擺擺手,「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傅令元菲薄的嘴唇抿出堅冷,隔兩秒,說:「就算舅舅責備我,也是應該的。」


  他苦笑:「我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那天腦子裡不知哪根經沒搭對,竟然記得她的生日,還讓海叔偷偷邦我的忙。」


  陸振華看著他,沉默兩秒,道:「最近我時不時會夢見你母親。」


  傅令元怔忡之色難掩,轉瞬苦笑愈發濃郁,夾雜一絲嘲諷:「舅舅是不是夢見,她當年怎麼背叛你……」


  「那倒不是。」陸振華滯了一滯,再開口時,並未講述他夢裡的內容,而小有感慨,「人到了一定年紀,很多事情確實會比以前看開很多,愛不動,也恨不動了。」


  隼眸一轉,他凝定傅令元:「看到你對你母親的糾結,就好像看到我以前,對你母親,我同樣是矛盾的。」


  「女人的重感情,和男人的重感情,完全是不一樣的。她把愛情放在了第一位,看得比我這個哥哥還要重要。與其說我是怨她當年背叛了我,不如說我是怨她,在背叛我之後,竟然沒有得到幸福。」


  「她也已經死了很多年,曾經再怎麼怨她,也都隨著時間淡了。無論發生過什麼,她終究是與我血緣關係最緊密的唯一的妹妹。」


  「難道你喊我一聲『舅舅』,不是基於你母親和我的兄妹關係?難道這兩三年我留你在身邊,不是基於我和你母親的兄妹之情?」


  傅令元明顯有些驚訝他今天會和他說這些,眼神閃爍:「舅舅,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原諒她……」


  陸振華嘆息:「好了,對你母親寬容些吧。你在傅家的那些不愉快,不僅僅是因為你母親當年被愛情沖昏頭腦,更因為傅丞欺騙你母親在先,把你帶回了傅家,卻又不好好對你。」


  「我那個時候正在氣頭上,並非真的狠心不想管你。假如傅家沒有動靜,我或許已經把你帶回來家裡。後來你既去了傅家,我想到你母親到死都還記掛傅丞,大概也是更希望你姓傅,所以就算了。」


  「再後來,你都在傅家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只當你是那個年紀太衝動,和家裡有一點點不和就出來要自己闖蕩,最終多半還是要回傅家的,也就沒有理會你了。」


  「沒想到,你和傅丞的關係,差到那種水火不容的地步……」


  傅令元冷笑:「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陸振華不予置評,緘默地啜茶。


  傅令元也表現出不願意掃興地多提傅家那邊的事,安靜了下來。


  頃刻,陸振華把整杯茶喝完,放下了空杯子。


  傅令元想再給他倒一杯。


  陸振華拒絕了:「不用,一杯就夠了,我早飯還沒有消化。」


  旋即提醒:「你身、上有傷,也暫時少喝點茶。」


  「其實我沒有非常嚴重。」傅令元輕鬆一揚唇。


  「嚴重不嚴重,醫生說了才算。」說著,陸振華往餐廳的方位瞥一眼,「你吃過沒有?」


  「還沒。」傅令元搖頭。


  陸振華轉回臉:「如果不是現在特殊情況,你最好就應該住家裡,僕人伺候得更用心。這裡就你一個人,怎麼看怎麼冷清,何況如今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女人都沒有。」


  「我也不是一個人。」傅令元指了指外邊,笑笑,「不還有雷堂主?再不濟我也習慣了栗青和趙十三。」


  茶杯一放,他往後靠,語氣有點灰心喪氣:「最近覺得女人有點麻煩,暫且免了吧。」


  陸振華瞥他一眼,倒沒對此發表意見。


  傅令元感覺得到,他的話還沒完。前面應該都是在為後面尚未出口的內容做鋪墊。


  但他琢磨不透會是什麼事。


  提了陸嫣,表示出對陸嫣的原諒;間接解釋了當年不帶他回陸家和十多年前不理會他的原因。


  貌似,有點希望和他之間再無任何一點芥蒂的意圖——當然,不乏對他的態度的態度的試探。


  正忖著,便聽陸振華道:「我已經讓長老會邦忙挑選黃道吉日,做準備了。等少驄的葬禮結束,就給你辦改姓。」


  這回傅令元不是裝的,當真錯愕:「改姓……?」


  「怎麼?不記得了?還是不再想了?」陸振華隼眸眯起,「去年不是你徵詢我的意見,要把『傅』姓改成『陸』姓?」


  「不是,我記得。」傅令元的錯愕之色依舊殘留,而神情間多出幾分動容,不可思議地注視陸振華,問他確認,「舅舅,你真的同意?」


  「我有反對過么?」陸振華故作嚴肅臉,「你提出來以後,我一直都記在心上,只是我們陸家以前在沒落之前也不是小戶人家,不是隨隨便便說改就改,所以才耽擱著,也就暫時沒給你明確的回復。」


  「我明白了舅舅。」傅令元笑,頃刻笑意微斂,抿一下唇,雙拳緊握,「終於可以不用再頂著這個『傅』姓了……」


  那是一種得償所願的神情。


  轉瞬,傅令元起身,猛地朝陸振華深鞠躬,口吻難掩喜悅:「謝謝舅舅~」


  陸振華皺眉:「行了行了,像什麼樣子。」


  傅令元直起腰板,唇角勾著:「我一直都沒跟舅舅你行過大禮,難得一次,舅舅就受著吧。而且你是我的舅舅,本就是我的長輩,受得起。」


  「你啊你~」陸振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抬腕看錶上的時間,「差不多了,沒其他事,我先去公司。」


  既然他今早主動過來,傅令元也省了再去找他,現在順便提一提:「舅舅,還有件事,我昨晚想了一下,覺得很有必要。」


  「什麼?」


  「少驄的葬禮之前,是否了安排了超度法事?」


  陸振華滯了一滯:「這事兒是你們雪姨為主導在辦,我沒細問過,並不是很清楚。」


  「之前海叔還在的時候,我不也在邦忙給少驄整理遺物?海叔倒和我提過一嘴,說要上卧佛寺給少驄請比較德高望重的大師來做法事,尤其少驄死於非命,更需要。」傅令元凝眉,「舅舅不清楚的話,我回頭去問問雪姨吧。少驄還年輕,卻就怎麼走了,終歸希望他在黃泉路上順順噹噹的……」


  繼而他再道:「還有海叔,死在他鄉,連遺體我們都無能為力為他找回。不僅需要超度,應該還需要招魂……」


  氣氛不免添了傷感。


  陸振華頷首同意:「辦吧。你去找你們雪姨。少驄和大富的葬禮都好好辦。」


  「好的舅舅。我也算能找點事情做,光養傷和等『S』現身,太無聊了。」傅令元看似閑散,眸底沉著濃墨般的黑。


  他暫時不方便離開這裡上卧佛寺,那就把一燈請下山來。


  他等不及了!

  他半夜的時候就已經恨不得馬上前往南山!


  攏回心緒,傅令元送陸振華出去:「舅舅下回有事不用再親自過來,打個電話就可以了,我這裡不比陸宅安全。」


  「無妨,當作活動活動腿腳。」陸振華往後方屠宰場的方向看去一眼,「希望『S』能早點現身吧,也省得你總呆在這個危險的環境。」


  ……


  天知道聽見傅令元和雷堂主齊聲問候陸振華的時候,阮舒有多崩潰,腦子裡連罵傅令元非要冒險見這一面的空間都沒有,剎那間紛紛亂亂閃現出起碼一百種「萬一被陸振華髮現」該如何應對的方法。


  試圖揪出其中一種辦法細想時,卻發現根本就是空白。


  幸好!虛驚一場!

  虛的,但「驚」得著實夠大!


  阮舒的腳都因為過度緊張而抽筋了,直至栗青已將車子開到和馬以約定好的地方停下來,她的心慌也未能完全平復,而且,小腹再次隱隱作痛。


  栗青打開柜子的門時,瞅見她的臉色嚇了一跳,急急將她從裡頭扶起來:「阮姐?你怎樣?哪裡不舒、服?要不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最後一句儼然是他情急之下欠缺考慮,阮舒可沒忘記,她是昨晚偷偷溜出來的,眼下除了心理諮詢室,哪兒也不能去。


  「我沒事。」阮舒滿頭冷汗,捂著胸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可能呆太久,裡頭太悶了。」


  歇幾秒后,她撐著栗青的手臂從柜子里站起,伸直抽筋的腿蹬了蹬,已然感覺好很多。


  輕輕壓了壓肚子,貌似短暫出現的痛意也已消失——接二連三,她確實該聽傅令元的,抽個時間去醫院做個檢查。


  呼了呼氣,阮舒下了車。


  馬以自然也已經抵達,約莫見她這邊有情況,他甚至下了車來。


  阮舒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回頭交待栗青:「你們最近看緊點你們老大,如果他白天也一個人呆房間里,你們記得時不時找點事情進去找他。」


  栗青:「……」覺得任務有點艱巨——這不是侵擾老大的私人空間和時間么……


  而當然,阮姐交待什麼就是什麼,假若因此冒犯了老大,直接坦白、把阮姐搬出來當靠山就好!


  阮舒的話未完:「他可能會有出行的計劃,記得通知我。或者他問起任何和卧佛寺及其裡面的人、吩咐去辦相關的事,也全部告訴我。」


  栗青除了點頭,就是「好好好」地應承。


  阮舒顰眉,掂了一掂心思,依舊覺得不夠,再道:「算了,你們還是事無巨細全都偷偷彙報給我,包括他一日三餐的情況。」


  栗青乾脆道:「阮姐,要不安裝個監控錄像,讓你隨時能看到老大的情況吧?」


  「能裝?」阮舒心頭一動,飽含期待。


  栗青反應過來自己一時順嘴,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裝是能裝,但估計剛裝上就會被老大發現……」


  阮舒:「……」一瞬,敲定道,「沒事,你去裝,不用偷偷摸摸,就光明正大,告訴他是我的意思。」


  「好咧阮姐!保管又好又快地完成任務~」有了保障,栗青毫無後顧之憂。


  暫且無他事,阮舒坐上馬以的車,將身體蜷縮在後座。


  馬以啟動車子的時候透過後視鏡瞥了她一眼:「說你要去醫院?」


  這傅令元,說到做到,還真叮囑了馬以……阮舒搖頭:「先回心理諮詢室,之後我再自己去。」


  馬以打轉方向盤。


  返程同樣非常順利。


  庄爻等在車庫,在阮舒下車前就邦她開了車門,一開口就是關切:「姐,你哪兒不舒、服?是要掛專科,還是全身檢查?要不全身檢查吧?仔細點。」


  阮舒撫額,不用猜也知是傅令元往庄爻這兒也叮囑了一遍。


  「沒事,內分泌失調的小毛病而已,不著急做檢查,起碼等離開海城再說,否則我們前腳進去醫院,後腳我的體檢報告不是得被陸振華盯住?」——這是她在回來的路上剛考慮起來的。


  雖說做個體檢沒什麼大不了,但萬一陸振華的跟蹤細緻到連這種隱私都不放過,怪恐怖的,她還是算了吧。


  庄爻被她的話堵住,分明也覺得她的顧慮是對的。但出於對她身體的擔心,提出建議:「找褚警官邦忙,總有辦法。」


  「真沒事。我就是疼了會兒肚子而已。」轉口阮舒便問,「有早餐么?我還沒吃。」


  不是故意轉移話題,她是真餓了。一大早和傅令元膩歪的那一會兒,費她大半的勁兒。


  庄爻的注意力即刻收攏到此:「姐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去給你買~」


  阮舒說了幾樣腦子裡蹦出來的東西,便先回了自己的三樓。


  迎接她的是昨天出門前只來得及擺而尚未來得及敘舊的大熊。


  大抵是回到安全的環境里,身體徹底放鬆,疲倦感隨之排山倒海。


  阮舒窩到床上摟緊大熊之後,沒想再起來了,閉上眼睛幾秒間就沉沉睡去,把早餐一併拋諸腦後。


  只殘留最後一絲思緒在做著對比,背著他悄悄承認,他的真人比作為分身的大熊,確實更舒、服……


  ……


  離開傅令元的別墅前往三鑫集團的路上,陸振華又改變主意不去公司了,讓司機調頭回陸宅。


  王雪琴正巧還沒出門,對陸振華的去而復返表示詫異:「老爺怎麼又回來了?是落了東西么?」


  「你忙你的。」陸振華揮揮手,明顯沒想理會她,兀自行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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