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6、元
最初,他們以為陸振華抓傅令元是為了處置,隱匿行蹤情有可原。
後來,他們發現傅令元非但沒有被處置,反而好好在酒店裡治傷。這是否說明陸振華不再懷疑傅令元?相信傅令元?可假若如此,為何要刻意遮遮掩掩?
現在,問題沒想明白,陸振華又自曝了。
難道是她昨晚上帶人去酒店敲山震虎,這麼快見效?
疑慮揣在心裡,動作一刻沒耽擱,火速趕去酒店。
看到傅令元渾身裹得像木乃伊,至少沒缺胳膊斷腿,人模狗樣好端端癱在床上,褚翹差點沒控制住自己。
扭頭,視線自傅令元移到陸振華身、上,似笑非笑:「陸爺,給解釋一下吧,怎麼回事?」
這事兒犯不著陸振華親口解釋,就歲月靜好地坐那兒喝茶一旁的雷堂主代勞:「……前頭我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就不久前,酒店前台接到一莫名其妙的電話,給了某個房間號碼,服務員前去查看,就在裡頭發現了傅堂主。」
「發現他的時候就是這個包紮好傷口的樣子?」褚翹探詢。
「是。」雷堂主點頭。
「嚯,還真是神奇的事一件緊接著一件。」褚翹感嘆,意味深長。
「警察同志們這兩天也一直在邦忙找尋傅堂主,現在人沒事,萬幸,警察同志之後可以收回這一部分的警力,專註在搜捕『S』上了。」雷堂主客客氣氣,算講明白了通知警方這件事的原因。
當然,還不止如此。褚翹馬上走程序:「對於傅堂主的失蹤,我們得做個筆錄。怎樣?可以吧?」
一時間,目光全集中到傅令元身、上。
傅令元的唇線抿得直直的。
陸振華不曾事先和他打過招呼,一改前兩日藏著他的作風,而直接把警察帶到他的跟前來。
他暫且琢磨不透陸振華的全部意圖,但此舉十分明顯的一點就是把他推到舞台上進行試探,既試探警方的態度,也試探他的態度。
不僅褚翹為首的刑偵小組在,談笑為首的緝毒大隊的警員也在。只不過截止目前,無論追捕「S」、關公廟火災、楊家滅門,均歸屬刑偵隊,表面上看,緝毒大隊的人到場的原因僅僅因為他們多年來死盯青門,但凡和青門相關的事,都習慣插上一腳。
如今他的身份遭到「S」的揭穿,落到陸振華眼中,就多了一層給他提供後盾力量的理由在裡頭。
心思轉完一圈,傅令元略略頷首:「可以,不過其實我沒什麼可說的,警察同志不要失望才好。就直接在這裡問吧,我知無不言。」
終歸傅令元未明確涉嫌犯案,褚翹也沒理由將他隔離開,且她也察覺到某種敏感和微妙,既如此,避免和傅令元脫離陸振華的視線單獨相處也好。
面上,她稍稍考慮了一下,才聳肩:「也不是不可以。」
傅令元由黑西保鏢扶著從床上坐起,靠在床頭。
準備就緒后,開始問供。
「……傅堂主為什麼會和『S』一起在關公廟的正殿內?」
「這就要問『S』,怎麼偷偷溜進來關公廟。」
「傅堂主和『S』在關公廟內發生了什麼?」
「你們不是有位警官,被『S』逮去當人質?發生了什麼,那位焦警官應該已經都告訴你們了。」
「請你搞清楚,現在是你在做筆錄。我們需要將你們各自的口供放在一起進行對比。」褚翹露些許不客氣。
傅令元瞍她一眼,先問黑西保鏢要了一杯水,呡幾口后,才道:「『S』和我有私仇,之前他向我下戰書,還要我單獨進去工廠赴約,你們都知道的。那天我是代表我們青門到關二爺跟前祭禮,『S』突然現身,帶著那位焦警官到我跟前,說我和你們那位焦警官是同夥。」
「噢?你和我們緝毒大隊的焦警官是同夥?」褚翹饒有趣味,「是哪種同夥?是他的線人?還是他的同事?」
話一出口,褚翹就後悔了,因為意識到傅令元可能不太好接。但如果要她換其他,她又不知能說什麼。這個時候倒是進一步深切體會,她預先不清楚傅令元的身份,可能才是對傅令元最好的。
這邊傅令元也確實覺得分寸感太難拿捏。
可陸振華就在一旁看著。
唇角輕勾一分,他淡淡嘲諷:「給你們警方當線人,是不是找你們開後門很方便?」
時間過於倉促,他合計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只能中規中矩應對。
褚翹也擔心說得越多破綻越多,回之以一個更加嘲諷的表情,未再於此問題上糾纏,佯裝嚴肅地繼續流程,問及傅令元為何失蹤,及失蹤期間的去向。
當時在城樓上,傅令元根本沒時間也沒那個心思和褚翹統一口徑,便避開一些時間點,挑重點說:「關公廟著火后,我就一路去追『S』了。後來我跳進河裡想抓『S』,下水后才發現低估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沉在河裡起不來了。期間我昏迷,根本不知道誰把我從河裡撈起來,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酒店裡。後面就是剛剛雷堂主告訴你們的。」
順到這裡,和陸振華對警方所擬的劇情連接上。這點,陸振華該滿意了。
「所以你對『S』的下落也一無所知?」褚翹表現出最關心這件事。
「抱歉,警察同志。抓捕『S』的忙,我只能邦到這裡了。」傅令元示意自己渾身的傷。
褚翹打量他一番,輕嘲:「看你的樣子,是敗給『S』了。」
傅令元眸光微冷,嘴角依舊勾著:「有兩三天了吧,建議褚警官可以不用再找『S』了,他大概已經沉屍海底了。」
「警察怎麼辦案,就不勞你多管閑事了。」褚翹合上筆錄本,站起身,轉身看向陸振華,告辭,「陸爺,謝謝你的及時通知和配合,如果後續還有問題,我們會再來叨擾的。現在我們先去查酒店的監控和住房記錄。」
「慢走。」陸振華坐在椅子里巋然不動,只用似有若無的點頭來簡單表示禮貌。
雷堂主負責送警察出門。
黑西保鏢也全跟出去。
轉瞬房間里又只剩傅令元和陸振華。
傅令元伸手想拿床頭的杯子,不怎麼能夠著。艱難地挪移了些位置,他正準備傾身。
陸振華倒是站起來,先一步遞給他。
「謝謝舅舅。」事實上,傅令元並非真的口渴,而是緊張,想稍加緩解。
他不再被藏起來,褚翹他們已經知道他的位置,完全可以找借口將他從陸振華這裡帶著,比如剛剛其實就是個機會。雖然可能因此讓陸振華進一步判定他為警方那邊的人,但至少能趕在徹底暴露前脫身,保住他個人的人身安全。即便陸振華因為某種他尚未得知的緣由暫且不殺他,也不能否認現在他的處境真的非常危險。
做筆錄的過程中,褚翹也用眼神詢問過他的意思。
他猶豫了。
他清楚他這回運氣爆棚死裡逃生完全撿回一條命。
他清楚阮舒和孩子在牽挂他,在等他。
可……或許因為眼下的暫時安全,讓他又看淡了生死一線,讓他重燃了希望,讓他覺得,還不到最後的時刻,前方還有一小截路可以走。
他……就是猶豫住了。
穩下心緒,他試圖將水杯放回床頭。
陸振華沒再邦他了。
他多花了幾秒鐘自己放,然後抬眼看陸振華:「我之前其實就不是很明白,舅舅為什麼要對警察隱瞞我的行蹤。是因為舅舅依然對我存疑,可能後續會對我動手,未免麻煩,乾脆讓我直接失蹤?」
「那現在又為什麼不再藏了?」他緊接著問,眼裡不經意諳上一分希冀,「我能否理解為,舅舅心中已經有定奪,不再懷疑我了?」
陸振華淡淡:「你每天躺在床上,都在琢磨這些?」
「不琢磨這些還能琢磨什麼?」傅令元苦笑,「舅舅這等於給我機會證明我的清白,不是么?」
「我說過,你清白與否都無所謂了。」
「我也說過,不弄明白,我沒辦法安心。」隱隱又有些嗆陸振華的意味。
陸振華的情緒明顯比昨天平和,並未動怒,說:「按照之前選定的日子,今天應該給你舉辦儀式,正式改陸姓。」
猝不及防話題又繞回到這,傅令元正想回應,但聽陸振華又道:「因為你受傷,就該到後天,後天的日子也還不錯。而且到後天,你就能下地了,到時參加儀式沒問題。」
「你之前和傅家斷絕關係,戶口不是被單獨移出來了?順便也能趁著今明兩天,把你的戶口落到陸家來。」
「至於你的名字,昨天給你你沒選,我就邦你決定了,和少驄、少傑一樣的輩分,單字不變,直接改叫『少元』。」
傅令元錯愕,沒想到陸振華不僅來真的,且效率這麼高。最重要的是,陸振華這不是在商量,不是在徵詢他的意見,而是不容置喙的通知口吻。
「舅舅?」
他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陸振華截斷:「除了當陸家的孩子,你沒有其他路能選擇了。」
不明意味的一句話撂完,陸振華便離開。
傅令元不知道,外面,三鑫集團已經正式對外發布消息了,任命陸少元為新的CEO,大家正鬧不明白陸家何時空降了這麼一個人,和陸振華是什麼關係時,一瞅新任CEO的照片,認出分明就是傅令元,更懵了。
不過三鑫集團緊接著發布的一條消息算是給大家答疑解惑,即陸振華收傅令元為乾兒子。
兩則重磅消息,就穿插在褚翹見傅令元期間。原本打算走過場去看一看他們發現傅令元的那個客房,好歹不能白白浪費陸振華安排人去布置的心血,結果被這兩個消息震得完全呆不住,只想回去陸振華和傅令元跟前一探究竟。
當然,她沒能這麼做,而是火速奔回醫院。
……
阮舒在醫院,耐心地等待褚翹去酒店見完傅令元后回來告訴她情況。
期間她沒閑著,消化自楊小姐處得來的新訊息,重點考慮那份落入楊家手中的能夠拿捏住陸振華的把柄。
楊小姐因為不知情,甚至可能是前任大長老的不知情,是故理所當然地理解為是當年郝警官來不及用就先遭陸振華的算計而身亡。
但她非常清楚,假扮郝警官的阮春華僅僅死遁而已。
恐怕不是陸振華成功算計郝警官令其喪命,而是郝警官成功算計了陸振華讓自己順利消失,以無人懷疑。
她想來想去,並不認為阮春華有防一手的必要,倒更像是故意留給楊家拿來掣肘陸振華以保楊家的暫時安穩。
她假設這個猜測成立,倒過來去推往後十年楊家繼續存在於青門的作用,其他的不說,就一點:如果沒有楊家支持陳家,陸家早早一家獨大,陳青洲根本連那丁點兒立足之地都沒有,哪來的十年後回歸海城?這其中,應該還少不了老嫗隱藏在背後邦阮春華暗中施力。
如此一來,她更加認定自己的猜測可能性極大。
可能性越大,阮舒的后脊背越發涼。
也進一步得到驗證,如此跨地域之廣、跨時間之長、跨人物之多的計劃,即便阮春華再天才,也絕非靠他一人之力能完成。
而如此有籌謀的實驗,僅僅只有阮春華手中的這四五個孩子作為研究對象,之於實驗者而言,樣本數據難道不是少得可憐?也浪費了龐大的系統和組織不是么?
所以,是的了,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裡,必然還存在其他的「阮春華」,也存在著其他的「聞野」、「庄爻」和「孟歡」。
阮舒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格格,心寒不已。
焦洋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叩門來找她:「欸,傅三怎麼回事?」
兩則消息遞到阮舒跟前,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期間焦洋已經迫不及待給褚翹打電話了,褚翹也莫名其妙,回答不了。
待三人碰頭面對面之後,褚翹把和傅令元見面的場景詳細講述給阮舒。
噌聽的焦洋率先發言:「傅三這明擺著是要繼續潛伏,不到被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不罷休,拿命在搏啊。」
褚翹瞪他,要他講話注意點。
焦洋並不覺自己哪兒措辭不對,接著狐疑:「所以陸振華之所以沒要他的命,是因為傅令元認了他當乾爹?徹底變成陸家人?」
「這邏輯明顯不對。」褚翹駁回他,「認乾爹、當陸家人絕對是『果』,『因』還得另外找。」
她氣,沒有和傅令元單獨溝通的機會,今兒當著一溜兒青門人的面,傅令元也沒辦法給她以提醒。
焦洋再狐疑:「不管究竟什麼『因』,就目前陸振華這麼提拔他的狀況看,他這命算是暫時穩穩噹噹地保住了?」
「不一定。」褚翹擰眉,「陸振華今天把我們幾個警察找去,分明還有強烈的試探的意思。不知道陸振華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
焦洋默兩秒,欸一聲:「談笑是傅三的聯絡人,現在傅三的處境這麼危險,他怎麼說?總得對目前的狀況進行評估吧?不能傅三自己要留就讓他留。」
「我問過談笑,談笑說會先和上級商量。」
褚翹話落,和焦洋對視著,心裡都忐忑,因為談笑如今是個什麼底已經清楚,和上級商量?豈不等同於看單家的意思。
他們肯定以實驗需要的數據為前提行事,而不會首先保障傅令元的安全,那麼又哪來客觀的評估?
「這事兒不能再我們幾個硬抗了。」焦洋建議,「必須往上頭報。」
「往哪個上頭報?」褚翹潑冷水,「傅三身份特殊,他的檔案是機密,我們知道他的身份沒用,必須檔案驗證。檔案又不在我們手裡,上哪兒搞去?證實不了傅三的身份,他就永遠只能是道上的傅老大、是青門四海堂的堂主、是陸振華的外甥,現在是陸少元,是陸振華的乾兒子、三鑫集團的新任CEO。」
焦洋沉默住,隔兩秒,又道:「那起碼,給傅三的家人先透個底吧?現在情況太特殊了,自己人還保密么?傅三的爺爺總夠資格夠分量插手吧?傅三衝鋒陷陣,不能後方給他拖後腿,到時提供不上他需要的邦助,那得出事的。他現在還不知道談笑被收買了吧?」
褚翹這回不僅瞪眼,還踹他,再次提醒他的措辭。
不過也因為焦洋的話記起來什麼,看向始終不曾發過一語的阮舒:「欸,小阮子,你是不是說過,傅爺爺從一開始就知道傅三幹什麼去了的?」
阮舒在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期間,撫額撐著腦袋,雙眸閉闔,腦中浮光掠影。聽言她鈍鈍睜開眼,再鈍鈍點頭:「嗯……傅爺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