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蜀中后蜀
「江南那邊打了大戰,那個史從雲殺了一百萬唐國人!把淮河水都染紅了,堵得水淌不過去……」
「哪個史從雲?就是當初打敗李延圭和高彥儔那個!」
「就是!要我說我們蜀國還算好,也不是李老將軍他們不能打,實在那史從雲太厲害,你們看看唐國,多慘啊,連唐國皇子的王妃都被那史從雲糟蹋霸佔了,嘖嘖,比起咱們真是太慘了!」
「老天爺啊,那得殺多少人,這麼看我們確實比唐國好多了.……」
「是啊是啊,我們算好的了。」有人點頭道,反而還覺得有些高興,「這麼看來,碰上史從雲那樣的殺神,還能把他堵住不讓進漢中,李將軍和高將軍也是厲害的,雖然敗了。」
「此言有理!」
「言之有理,咱們蜀國可比唐國厲害多了!」有人連忙高聲得意道,眾人紛紛附和。
「我蜀國將士,自然都是一等一厲害的,只是稍比不上周國而已……」
成都酒樓里,一堆人正烤著火談天說地,議論最多的無非是戰爭的見聞。
戰爭是死生之地,國之命脈,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也全關係其中,關乎每個人的生死存亡切身利益,所以向來最為人們關心,無論是高層百官皇族,還是底層的百姓。
當今天下皆知,人人關注的大戰無非就是周國與唐國的大戰了。
周國佔據中原,在眾多割據政權中最為強大,南唐地處淮南江南,虎踞金陵,在眾多割據政權中最為富庶,也是唯一有希望和周國抗衡的。
所以兩邊一開打,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淮南戰場上。
多數人的預判都是至少打三年以上才能分出勝負,而且因為戰事初期進展沒有那麼順利,不少人覺得周國能拿下淮河沿岸的州縣就算功成。
沒想到史從雲擔任都招討之後,短短半年就徹底打垮了南唐,奪取淮南十四州,還兵臨金陵城下。
至此也徹底宣告此戰周國大獲全勝。
一時間天下震動,到處都在傳揚這件事,因為此事非同小可,天下格局因此徹底改變。
這酒樓是成都城中比較高檔的去處,來此消遣的多是些讀書人和貴胄之後,消息靈通,肚子里也有些墨水。
酒樓中還坐著一身著錦袍的大漢,蜀錦天下聞名,蜀國的主要經濟命脈就有蜀錦的出口,所以蜀中的達官貴人,乃至富庶一點的人都能穿錦緞衣物。
他正是當初與史從雲交過手的高彥儔。
高彥儔原本是河東人,或者說蜀國一朝君臣,從皇帝到重要文武大臣多數都是河東來的。
他聽著這人的說辭忍不住出聲道:「當初周國是主動撤軍的,咱們有什麼好得意,有什麼可沾沾自喜的?」
「再說唇亡齒寒,這種時候還說風涼話。」他一開口就吸引眾人目光,「當今天下若說成戰國亂世,那周國就是秦國,唐國就是趙國,淮南之戰就如長平之敗。
一戰之後,兩強不並存,天下再無人可以抗秦,遭殃的就是剩下的諸國了。
唐國一敗,倒霉的很可能就是咱們蜀國了,這道理你們難道不會想想嗎?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那邊立即有人不服了,站起來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你這是詆毀我蜀國將士不成,他們在北面拋頭顱灑熱血,打退了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史從雲,哪容得下你這樣胡言亂語!」
「就是,什麼叫好了傷疤忘了疼,咱們就是比唐國強,就是把史從雲打得不敢南下,事實擺在這,我看你就是叛國通敵!」
「就是.……」
眾人紛紛調轉矛頭,開始對高彥儔口誅筆伐起來,隨行的兩個軍官受不了,正要大罵,高彥儔忍住,連帶著他們走了。
後面又是一陣嘲諷大笑,說他們灰溜溜逃走之類的話。
出了酒樓,成都街頭的冷風一吹,火氣去了不少,不過兩個隨從還是十分惱怒,都漲紅了臉:「和史從雲打仗的是咱們,前線什麼情況他們懂個屁!」
高彥儔無奈道:「罷了,別和他們一般計較,當初周國是主動撤軍的,其實咱們沒佔到任何便宜,反倒往後就難了……」
高彥儔邊走邊說,心裡十分不安,成都街頭往來的人不少,年前正透著一股年前喜慶的氣氛,可像他這樣想得遠的人是高興不起來的。
「當初周國見好就收是因為他們背後有唐國。
事後得知他們其實只派出萬人不到的禁軍,大梁有十萬禁軍,卻只派出萬人不到就讓咱們打得那麼艱難.……」
高彥儔嘆口氣,「那時不打,是因為他們有後顧之憂,要防備南面的唐國,所以把咱們趕出關中就主動收兵了。
可如今唐國被打到江南,丟了半壁江山不敢北顧,他們若想再次攻伐我們,來的可能就是大梁的十幾萬禁軍!到時我國要如何抵擋?
偏偏舉國上下,不少人還不知道大禍臨頭,在那坐山觀虎鬥,覺得沾沾自喜,殊不知接下來最危險的就是咱們蜀國!」
兩個隨從的臉色也沉重起來。
高彥儔看著街上喜慶的人們來來往往,憂心忡忡的說:「南唐退到長江南面,短期內周國不會出兵,吳越、武平、荊南向來唯中原馬首是瞻,當初周國打唐國,他們都紛紛出兵,南漢又太遠,北漢有契丹撐腰。
眼下周國如果要打只有咱們了……」
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擔憂和無奈,對外是周國越發強大,而且他們很可能成為下一個目標,他們猛將如雲,兵強馬壯,大將史從雲戰無不勝。
對內則是蜀國君臣乃至百姓軍隊都沒有清醒的認知,依然優哉游哉,根本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還在沾沾自喜,自娛自樂。
這種氛圍幾乎讓他絕望。
他在北面戰敗之後沒有受到懲罰,等史從雲攻破淮南之後他反而陞官了,因為朝廷覺得南唐被打得那麼慘,他們卻只丟了四個州,相比之下已經打得很好了。
不是我們不行,是敵軍太厲害,史從雲太狡猾。
本著這樣的看法,朝廷反而給他們這些和史從雲交手過的將領再次陞官了,他升到了右奉鑾肅衛都指揮使,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臉紅。
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的事,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也只能盼著周國改變國策,接下來會休養生息,不要進攻蜀國。
除此之外他也沒太多的辦法…… ……
其實高彥儔身為外將,並不知道皇宮中的事情,蜀國皇宮並非完全不知道情況,也並非只想著坐山觀虎鬥。
蜀國皇帝孟昶和南唐國主一直有書信聯繫,兩人關係也不錯,還經常互贈禮物。
當初蜀國被周國進攻時,國主孟昶就派人去唐國求救。
而孟昶本人也並非完全庸碌的昏君,他在繼位之處的政治鬥爭中,處處顯示出一定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一雷霆手段肅清威脅他的權臣,治理蜀國也算有不少功勞。
只是等到政敵被掃除,國家安定下來之後,他很快沉溺於享樂之中,再無當年的英明和雄心。
宮中,議事大殿外的迴廊上,宰相李昊,知樞密院事王昭遠正與蜀國皇帝孟昶說話。
孟昶其實心亂如麻,當初蜀國與周國之戰結束后,他寫了份信給周國的皇帝,因放不下面子,幾番掙扎之後書信中任然自稱大蜀國皇帝,周國皇帝直接沒給他回信。
他當時就緊張起來,嚇得天天不安,不過後來也就忘了。
可等到今年年底,東面傳來消息,周國大將史從雲,當初打他們蜀國那個年輕人,被任命為招討使,盡占唐國淮南十四州,殲滅南唐大軍幾十萬,兵臨唐國金陵城,逼迫南唐皇帝李璟自去帝號,割地求和,還搶走南唐國一個皇子的王妃。
消息傳到蜀國,再喝東面的邊地官員證實之後,孟昶當時就嚇得好幾天魂不守舍,吃不下飯。
又想起他當初自稱大蜀皇帝的書信,接連讓宰相李昊幫忙起草書信寫給大梁的周國國君,表示願意自去帝號,用大周的年號,而且自稱國主,再不敢說什麼皇帝。
可大梁方面依舊沒給回信,這讓他越發不安。
連找來他當下最信任的兩個大臣商量,一個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昊,一個是知樞密院事王昭遠。
李昊是關中人,被劉知俊俘虜,跟隨他投奔前蜀政權。后在前蜀歷任導江縣令、中書舍人等職。
前蜀滅亡之後,隨前蜀皇帝王衍前往洛陽,仕於後唐政權,之後又隨三川制置使趙季良前往西川任職,輔佐孟知祥建立后蜀,又接著輔佐幼主孟昶,見識多,資歷老。
王昭遠則更是孟昶親信。
王昭遠原本是蜀中人,起初是個小和尚,被先皇選中,成為孟昶的伴讀,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而且王昭遠熟讀兵書,加上身在蜀中,所以每自比諸葛孔明,有大志向,想干一番大事業,是孟昶最信任的人。
關於周朝事,李昊看法比較悲觀,「陛下,恕老臣直言,若大梁真舉國之兵而來,陛必定凶多吉少。
當初史從雲不過率五千之中已經差點兵入漢中了,那時候他們還有後顧之憂,大梁十萬禁軍不敢西進,要防備南邊的唐國。
如今後患已解除,如果不小心惹怒大梁,再讓那史從雲領兵十萬進攻咱們,就像今年對付唐國那樣,我們只怕.……很難抗衡。」
說到這,他猶豫一下,隨即道:「陛下,老臣有些話不知道但說不當說.……」
「你說。」
「那還請陛下恕老臣無罪。」
「朕恕你無罪。」
李昊這才敢接著往下說:「抵擋周兵幾乎不可能,若為陛下考慮,老臣覺得還不如像南唐那樣自去尊號,向大周稱臣,同時每年朝貢,或可讓周國刀兵不相加。
同時咱們派出重兵在北面劍門關一帶嚴防死守,若周兵來,能抵抗則抵抗,實在抵抗不住也能拼盡全力,只要讓大梁感到壓力,之後再與他們講和,陛下一家的榮華富貴是可以保證的……」
李昊小心翼翼的說著,他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孟昶的臉色有些黑,也沒說他說得對不對,想了一會兒擺擺手,「李相公今日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李昊連拱手告退。
等李昊走後孟昶才問身邊熟讀兵書的王昭遠,「他說得怎麼樣。」
王昭遠上前恭敬行禮,然後道:「陛下,簡直一派胡言,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那史從雲厲害又如何,當初還不是被咱們打退了?我蜀國百姓富足,國家強盛,帶甲之士二十萬,何懼只有?」
說完他自信滿滿,信誓旦旦道:「官家大可放心,在下自幼熟讀兵書,知曉天下所有兵法,就是準備有朝一日為陛下盡忠,報效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若到時那史從雲真敢領兵前來,咱們可以修書一封,請北面的漢國從河東出兵南下,與咱們兩面夾擊,同時請陛下給在下五萬精兵,我親自領兵北出劍門為官家迎戰他。
到時何止拒敵,如當年武侯故事,北出關中,東取中原也是未嘗不可!」
孟昶聽了從小玩到大的玩伴王昭遠的話,頓受鼓舞,也點頭讚許,「不錯,你自小就愛讀兵書,原是為朕操心,你的心朕領了,有你的話也讓朕安心不少。」
又和王昭遠談了一會兒,孟昶振奮不少,心中的憂慮也去了許多。
等下午,他讓王昭遠回去休息,自己則命人準備轎子,往後宮而去。
他的憂慮其實不僅僅是兵事上的,那周軍大帥史從雲貪財好色,兵臨金陵城下時搶了人家南唐的王妃,如果他打到蜀國來呢?
他後宮中有上萬蜀國美女,豈不都要受辱,而且還有他最為寵愛的花蕊夫人,不惜為她修建水晶宮供養起來,到時如果史從雲來了,他會放過花蕊嗎?
每想到讓史從雲兵入成都的後果,他就忍不住心裡發悶,臉面漲紅,喘不過氣來,所以他也同意王昭遠的建議,決不能像李昊說得那樣。
不過他雖然有了這樣的決心,要實際去做卻是很難的,心裡也七上八下,久久難安。
就在這時候,花蕊出來迎接他了。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往宮裡走,說著說著又說起淮南的事情,腦子裡那麼想的,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史從雲強佔南唐王妃的事情。
花蕊何其聰明,她太明白男人們的心思了,當即也不激動,也不著急,而是以旁觀者的口吻認真評價:「我若是那唐國王妃,定會以死守節,女人家的富貴都是男人給的,小節不守哪來的大義,她那樣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符合忠孝節義。」
她身邊的孟昶終於鬆口氣,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