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態勢

  「.……史家小兒,竊國之大盜耳,口稱蓮花,心則虎狼,謀不臣倡亂吳楚,圖社稷割據晉秦。明為天下公邦,陰圖帝王私業,荼毒生靈,何止百萬千萬;蹂躪神州,豈止十年八年……」

  「.……穢亂廟堂,荒湎於宮闈,俾晝作夜,召良家子,行荒唐事.……」

  「外寇來侵,藏於旁騖,一分出力,七分做大……」

  「踐法制如兒戲,視臣庶如家奴……暴戾生民,殘酷成性,殺戮無辜……」

  「.……」

  「停停停!「史從雲連擺手,叫停正在小心翼翼念檄文的林尚宮:「算了算了,別念了。」

  林尚宮連忙停下,閭丘仲卿和馮繼升也沒開口。

  史從雲非常生氣,生氣的不是這討賊檄文,而是李筠抓了他的使者送給北宋國,十有八九是死定了……

  至於這檄文,倒是完全符合李筠的風格,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算在他頭上,好像他就是董卓似的,他史皇帝哪有暴戾生民,哪有行事荒唐,哪有不抵禦外寇,哪有踐踏法制,欺榨臣民,哪有穢亂宮廷……

  等等,穢亂宮廷.……好像這一條沒法反駁。

  不過也沒辦法,像符太后那樣的美艷嬌花,年紀輕輕就守活寡,豈不可惜,他身為天子也是為人著想,普度眾生啊。

  總之檄文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裡,重要的是如何應對。

  因為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是要落實到軍事上的,心裡開始緊張,所以立即派人去叫兩司二府的高級官員過來商議此事。

  不過叫他們來之後,只是草草交代此事,讓大家好好想想,在大殿里討論,並沒有急著拿出個方案。

  二府是樞密院和中書門下,二府的叫法是平常大家的說法,並沒有這種正式稱呼。

  既樞密院掌國家最高軍事決策權,中書門下掌國家最高政事決策權,所以叫二府。

  到了宋朝是二府三司,二府沒變,依舊是樞密院,中書門下,中書門下也叫政事堂,但三司就不再是掌軍的部門,而是度支司,鹽鐵司,戶部司這三司,掌控國家財政,和現在有很大不同。

  現在的兩司自然是侍衛司,殿前司,這樣的權力解構也能看出,如今軍隊話語權之大。

  如今經過先帝郭榮六七年的經營,加上他的重重改編,侍衛司和殿前司已經大有不同,神火軍也正在崛起。

  侍衛司多是老一輩精銳戰力的代表,有大量沙陀精騎,曾是郭威親軍,是五代遺產,所以侍衛司的精銳騎兵是禁軍中最厲害的,特別是龍捷軍為代表。

  而殿前司則是新的中堅力量,先帝郭榮和他都投入很多心血,當初郭榮整頓殿前司就有用來制衡侍衛司的用意。

  經過七八年的發展,殿前司已經是禁軍主力,侍衛司總體實力已經比不上新崛起的殿前司。特別是跟隨他南征北戰的控鶴軍,是殿前司的中堅力量。

  另外,神火軍也開始崛起,雖然名義上神火軍是隸屬殿前司,但誰都知道,神火軍是直屬官家指揮調度,別人調不動的。

  權力就是這樣相互制約,動態平衡的狀態。

  而史從雲又用了另外一招,以前侍衛司首官是李重進,後來成了老爹史彥超,如今老爹成了太上皇,但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還是老爹。

  老爹如今是太上皇,自然不會再管了,但也沒誰敢覬覦老爹頭上的侍衛馬步軍軍都治指揮使的位置,就等於慢慢將侍衛司首官閑置了。

  而他之前是殿前都點檢,登基之後沒有卸任,也沒有再任都點檢,等於默認不再加殿前都點檢,也沒人會反對。

  這是陽謀,等於慢慢削弱軍隊權力。

  很多事已史從雲都記在心裡,不過這件事他並沒有著急,這些布置和安排,至少要推行數年乃至十多年之後才開始慢慢出來成效。

  這不是一件能著急的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長久的經營。 ……

  「官家,老臣覺得這次出兵不能輕慢,李筠敢率先舉兵,必有後援。」垂拱殿里閭丘仲卿發言道。

  大家早隨便慣了,這時也不講什麼,都圍在他身邊,看著前面一張巨大的地圖,不斷有人發聲。

  閭丘仲卿如今是樞密使,他最先說話。

  「臣看來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其他節度使,要麼是李筠北面的偽漢。」

  馮繼升跟著說:「照樞密院的信報看,李筠的昭義軍內外牙軍大約有三萬左右,即便算上其他外鎮兵,州兵,頂多能有五萬人。

  靠這些實力,他應該不敢和官家叫板。」

  史從雲點頭:「你們說得有理。」閭丘仲卿所說的內外牙軍,外鎮兵和州兵,都屬於節度使的武裝力量,這也是五代十國節度使窮兵黷武,佔山為王的一個縮影。

  節度使在所轄區域首腦城池駐軍叫內牙軍,是精銳心腹,駐紮在治所外圍保衛治所的叫外牙軍,依舊是主力。

  一般來說內外牙軍就是一個節度使最精銳的部隊。

  外鎮軍就是聽命於節度使,鎮守治下其他州縣的軍隊,州兵是節度使治下各刺史的軍隊,屬於地方民兵武裝。

  李筠治所在潞州(今長治市附近),因為長期抵禦北漢,契丹,所以一直保持龐大的軍隊。

  但大周有禁軍十八萬,還不包括地方軍隊,即便除去他派出去戍守各方要地的部隊,保衛京城的部隊,他也能隨時調動至少出五萬精兵。

  這就是大國的好處,一個小國如北漢那樣,要出兵五萬,意味著必須放棄多數防守,放棄很多普通百姓的生產生活,還需要長時間準備。

  但秦國不同,只要號令一下,京城周邊隨時有龐大精銳的部隊可以立即開拔,投入戰鬥。

  遼國也是同理,當初他們在幽州遇襲擊之後,短短一個月內派出五萬大軍,奔襲千里救援,後續還有陸陸續續的部族軍,如果僵持半年,他們可能就集結出十萬大軍來了。

  如今秦國也是同理,如果真要舉國拚命,只要五萬精兵能抵擋或遲滯敵人半年,後續各部隊陸陸續續投入戰鬥,半年之內他還能集結起超過十五萬部隊。

  這就是大國的底蘊……

  「李筠也是老將了,心裡應該有數……,若和別的節度使勾結應該沒那麼大的底氣,如果和偽漢國交通只怕更麻煩些。

  偽漢賊兵應該也有數萬,如果兩家聯合起來不可小覷啊。」王溥開口,去年先去江陵籌備軍糧,再被調去河北辦事回來,這個三十多的宰相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

  他開口之後,盧多遜等幾個文臣也點頭:「官家,若他們交通合兵,確實是很大的隱患,只怕蜀軍也不能比。」

  王全斌立即插話:「蜀軍數十年不知兵,不善戰,徒有其表。

  號稱十四萬,實則死戰到底的不過千百號人而已,北軍也就西縣一戰韓保正稍有像樣抵抗。

  東路除夔州高彥儔戰死,隨後降旗一路直舉到成都。

  而昭義軍常年與北漢,契丹等作戰,這些年來大戰小戰就沒停歇,要某看,李筠手下必然比偽漢軍強。

  放倒是偽漢賊兵常年不過靠著叫契丹老子,做個孝順兒子才得以保全,不然當初周世宗時就把他們的腦袋帶回大梁來了,要說打仗還常年打不過李筠。

  如果是他們聯合反而好!」

  王全斌和王溥,盧多遜等人看法完全不一樣。

  王溥等人認為李筠聯合北漢是麻煩,聯合其它節度使可能情況更好。

  王全斌則認為李筠聯合北漢是更好的情況。

  雙方互相辯了幾句,臉色都有些不好。

  史從雲抬手打斷他們爭論:「在朕看來,北漢註定是仇敵,如果他鼓動其他節度使反而是麻煩。」

  他看著地圖,接連指了好幾個邊地節度使,他心裡也希望李筠的外援是北漢,而不是國中的其他節度使。

  當天,史從雲立即下令,讓高懷德和邵季立即出城去整兵備戰。

  同時讓馮繼升去集結神火軍,同時讓孟玄喆跟著馮繼升去,有讓他學習的意思。

  讓軍隊做好打仗的準備,同時再次下令,讓洺州防禦使郭進派人給李筠送信,說朝廷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讓他自己進京來做官,保他榮華富貴。

  這是史從雲最後一次外交嘗試。

  畢竟上兵伐謀,即便概率小也可以試一試,如果李筠怕了,乖乖交出兵權來京城,既能威懾其餘節度使,又能減少很多傷亡和靡耗。

  但同時,軍事上的準備史從雲一點沒有放鬆。

  而且這次他更加重視和緊張。

  這是立國之後的第一戰!無論如何只能勝不能敗。

  這和之前所有的戰都不同,這場如果輸了,新建立的秦國就會岌岌可危,因為不少節度使要鎮不住了,他們肯定是在觀望的。

  這種關鍵時刻,他也不敢下令讓那些節度使進京,萬一逼急,跟著李筠一起起兵,能要了他的老命。 ……

  所以這次,史從雲格外重視。

  接下來幾天,他不僅在朝堂廣泛徵集大臣們的意見,也親自騎著馬去汴河邊大營里巡視三軍,鼓舞士氣。

  同時也開始考慮,誰能代替他攝政。

  多數節度使都是誰贏他們幫誰,這開國第一戰就顯得生死攸關。

  歷史上李筠聯合北漢反叛時是趙匡胤是親征,留他弟弟趙光義攝政,可他沒有那樣的臭弟弟。

  最好的選擇是皇后攝政,可他不在,六妹沒有打理好一個國家的才能。

  所以最後他乾脆不管了,二月初,他也不在乎別人說他什麼穢亂廟堂了,直接強硬的把符太后從魏王府弄到宮裡住,和六妹住在坤寧宮,並且囑咐六妹,等他不在京城時,所有的事情讓符太後來處理。

  隨後也和李谷,魏仁浦,范質,閭丘仲卿,王朴,王溥等幾個宰相交代了這件事。

  他們倒是見多識廣,畢竟各個都是數朝老臣,什麼場面沒見過,鎮定得很。

  做好這些安排之後,史從雲幾乎天天都去軍營。

  除了鼓舞士氣,就是監督訓練新戰法。

  這種戰法就是步兵,騎兵和射石炮配合的新打法,一種新的戰術。

  因為是他發明出來的,軍中將士們都稱這是「萬歲陣」,史從雲覺得老土,再說重要的不是什麼固定樣式,重要的是戰術思想,但來不及跟他們計較那些了。

  他雖然對此表現得信心滿滿,但心裡其實還是忐忑的,沒試過誰知道好用不好用?

  何況如果接下來要打,那就是立國第一戰,決不能搞雜。

  昭義軍畢竟是常年和北漢,契丹人打仗的邊軍,和之前打的蜀軍,武平軍,南平軍的戰鬥力肯定是有雲泥之別的。別看蜀軍動則十幾萬,好像很嚇人,但九成以上都是直接投降的。

  而昭義軍只要超過一萬,就令他感到壓力了,何況他們很可能有三萬以上。

  所以這些天經常奔波在汴水邊上。

  幾個老婆心疼他卻也沒辦法,權力和物質享受是有代價的。 ……

  二月初六,北面洺州防禦使郭進來了奏疏,說派去送信的被李筠趕走了,但送信的很機靈,在李筠的潞州見到了北漢的旗幟和騎兵。

  說明李筠這次反叛,背後聯合的就是北漢。

  這個消息讓史從雲稍微鬆了口氣,至少北漢原本就是仇敵,如果李筠聯合的是他們而不是其他節度使,說明國內壓力會小很多。

  同一天,向拱也給他上書,說河中節度使表示願意去京城拜見天子!

  這是大好事,河中護國軍節度使也是毗鄰北漢的節度使,史從雲之前還擔心,年前派向拱領兵五千去河中就是防備李筠和北漢圖謀河中,關中,同時怕他會倒向李筠和北漢,因為那裡臨近。

  如今河中節度使主動請命來拜見,意思就是主動示弱,交出兵權,願意臣服!

  史從雲自然高興,激動之後立即找來翰林院承旨寫了嘉獎的詔書,準備讓他來京城,連璽印都加蓋好了。

  就在要發出時候,又冷靜下來,如果這是試探呢?

  旁邊的李筠和北漢正準備起兵反叛,護國軍壓力很大,如果這時是一種試探呢……

  史從雲立即壓下興奮,踱步思考。

  想了一會兒,他撕了詔書,讓翰林院承旨重新起草,大意是天子對護國軍十分信任,如今正是關鍵時候,國家需要護國軍,節度不用來京,若真想來可以派家中子弟來,好好保衛地方就是對天子的最好支持。

  做完這些之後,他心裡越發察覺到四周的暗流洶湧。

  當晚去坤寧宮留宿,交代了六妹和符太后很多事。 ……

  到二月初八,高懷德,邵季,馮繼升,孟玄喆陸續向他彙報,城外軍隊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史從雲立即任命盧多遜為判三司事,為大軍籌備糧,隨後也昭告天下,李筠勾結偽漢作亂,禍亂天下,是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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