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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中)徒嘆奈何碎銀幾兩 渭綏朝

  第五十三回(中)徒嘆奈何碎銀幾兩渭綏朝雨花開陌上

  渭綏鎮鑲嵌在山水之間,不過,附近群山重卻不高,流水復卻不長。


  覆土層較薄,多見裸露岩石的典型喀斯特岩溶地貌丘陵群,難以生長出適合砍伐來建造房屋的高大松木。故而,渭綏鎮居民因地制宜,建造房屋時除去取珍貴松木立為主要支架外,多以石片覆為瓦,以石磚砌為牆。經年累月,渭綏漸成一座別具風格的石頭小鎮。


  一條不能算作溪河的小河溝斜穿渭綏。


  幾架遍覆青苔的老舊水車,幾間的磨平歲月的斑駁碾房,幾座飽經滄桑的古老石橋,與鎮里新近長大的一批孩童一齊吟唱著流傳千年的民謠。


  鳴雷帝國曆從嘉十八年三月廿,穀雨。


  斜風拂細雨,墨雲惹離愁。


  渭綏鎮口,一座小石橋頭。


  「放心吧!爸!媽!」背著碩大行囊的少年拉著雙親的手慰聲說道:「我走了,你們在家,要好好保重身體。」


  質樸的父母連叮囑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兒子轉過身,沿石階走上小橋,再一步一步的漸行漸遠……


  噗啦——


  少年撐起了傘,擋住了臉上表情——是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的壯志滿懷嗎?是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的依戀不舍嗎?

  小石橋另一頭,有一棵幾百年來沉默見證過無數次離別的老槐樹,少年在老槐樹下迴轉過身,看到二老撐傘依偎在橋頭,小橋寧靜,至親亦寧靜,唯獨山風蕭蕭,吹過石頭小橋,石拱上的木製柵欄似乎發出兩聲吱呀輕響。


  比起往年,應該是更加老舊了吧?


  可氣可恨的是,山風更吹白了爸媽的頭髮,而自己卻不得不離家遠行……


  少年正自想著,不料,細雨之中的山風忽然更加猛烈了些,竄進了少年的心底,一顫之下,是酸酸澀澀的疼。少年朝著雙親用力的揮動右手,再深深看了一眼將離的故鄉,而後轉身走過坳口。


  少年的身影從老槐樹的枝椏中隱去。


  雨隨著風大了起來,淅淅瀝瀝,像一幅沒有盡頭的畫。


  石念遠與流風霜沉默的旁觀著這一場離別,雨沒有真正落到二人身上,一層薄如蟬翼的靈力護罩將雨水阻擋在外。


  「在渭綏這樣的地方,居民幾乎都是老人與小孩,少年與青年,大都嚮往著山外的世界,依循驛道,去追尋心裡的夢想。」石念遠平靜說道。


  流風霜恬然笑道:「夢想總是要有的,不管是大是小,夢想這種東西,總是能在人最低谷最困難的時候,支撐著人堅強向前。」


  石念遠翻了個白眼道:「是這樣嗎?夢想這種東西,存在的意義難道不是在喝醉時能夠拿出來吹個牛逼?」


  流風霜莞爾一笑。


  二人走進渭綏鎮,路過一座農家小院,一位鬢髮盡白,皺紋滿面的老婦人坐在屋檐下的搖椅上,一搖一晃,懷中抱有一隻懶散觀雨的大橘貓。


  老婦人不甚清明的眼神看到石念遠與流風霜,竟然興奮的站起身來,將大橘貓放到搖椅上,抄起椅旁的拐杖拄起走上前來,朝石念遠與流風霜興奮說道:「狗娃,你咋回來了?嘖……還帶了媳婦兒回來!太好了,太好了——你娘知道后一定高興壞了!」


  「大娘,偷得些空,就回家一趟陪陪爸媽。」石念遠沒有去糾老眼昏花的老婦人的錯,溫聲笑道。


  老婦人耳背,臉上一副聽不太明白石念遠到底說了些什麼的迷茫神情,大概石念遠這一整句話,老婦人就只是聽到了那一聲稱呼,用拐棍在地上剁了剁,嘆氣責備道:「什麼大娘!怎麼出去幾年,連姨奶都不認識了?快回家吧,你爸媽這幾年一天都沒少記掛著你哩!」


  「好的,姨奶。雨大,我扶你回去躲雨。」石念遠丹鳳眸子眯起柔和幅度,扶著老婦人走回搖椅。


  老婦人重新抱起大橘貓,一邊看著石念遠與流風霜並肩離去,一邊撫貓念叨道:「真是羨慕狗娃爸媽呀……狗娃這才出去三年就知道回家看看了,我家鐵鎚一去十幾年,都不曉得回來一趟……」


  雨漸大,古鎮青石板路上行客漸稀。


  石念遠輕聲開口道:「在蒼雲郡,還有許多像渭綏這樣的村鎮,年輕人外出務工,長年不歸,家裡留下空巢老人與沒有爹娘陪伴長大的孩


  童。那些年輕人倒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為了生計,總是抽不出空來。年節一近,就會掰起手指計劃重逢,可是真到了年節時,又捨不得那幾天稍漲的薪水。」


  「人生而不同,我們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城裡的總羨慕城外的,城外的總羨慕城裡的,而後,會有一些城裡或城外人為了心底里認為更好的生活,辛勤奮鬥一生。」流風霜目光投向旁邊一架老水車,失笑續道:「而更多的,則是兜兜轉轉,卻從來都沒有真正弄明白心底最想要的是什麼,不甘平庸的心隨年歲爬上青苔,逐漸泯然眾人。」


  「李瘸子曾說,那麼多人懂得那麼多大道理,卻依然沒有過好這一生。知易行難。」石念遠點頭笑道:「理解無用之用,接受平凡平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向來都不是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本該平凡平庸的,都是在一次次碰壁之中知道了疼,再害怕了疼。然後用一些諸如世態炎涼、命數天定的借口,來填補內心那些不想拼搏願努力帶來的空虛。人們總認為自己過得平凡平庸,實則,對很多年輕人來說,一眼就望得到頭的平凡平庸生活,是一種特別有安全感的生活,甚至是一種特別奢侈的生活,是一種要麼就必須非常努力,要麼就必須足夠聰明,才能勉強過上的安穩生活。許多人都愛將碌碌無為說成是甘於平凡,不過是在為自身的墮落與頹廢尋找借口罷了。」


  流風霜點了點頭,淺笑道:「人一旦開始變得墮落頹廢,上天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收回他的所有天賦。」


  感知著前方不遠傳來的靈壓波動,石念遠抬眼看了一下前方酒館的旌招:「客來香?來得正是時候,似乎正好能吃上飯。」


  ……


  其實,無論仙凡,朋友之間都是存在階級差異的,儘管很少有人願意承認與直面,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就拿烈陽山麓來講,烈陽院里最先兌換到靈寶或者功法的那一批學子,像是有莫名的引力,牽著他們走到一塊兒,玩到一塊兒。放年假時,乘坐靈舟回家的學子也很難跟跋山涉水回家的學子形影不離。即使大家都住在天山躍龍峰,但是朋友之間的親密度,也無法取決於直線距離有多近。是住在大洞府的,住在小洞府的,住在集體宿舍的,都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隔閡,就彼此的圈子獨立開來。


  很多時候,友情與愛情一樣,並沒有人們想象之中的那麼完美。仙道境界、生活水平不同的朋友,相處起來也的確常生尷尬。


  在石念遠相處的朋友當中,帝國諸侯子嗣有之,帝國平民百姓有之,不是鳴雷帝國國民,甚至不是人族者亦有之。


  眾人能相處到一起,確屬不易。可是,一切也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安寧美好。


  石念遠與流風霜並肩走向客來香酒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生活條件不同的人,往往難以成為那種形影不離的朋友,不過,人們時常橋枉過正了。」石念遠笑了笑續道:「人們總是喜歡抱著一顆高傲的自尊心,不願意受到任何的屈辱,不願意去承認,在相似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總是會有更多的共同話題和生活習慣,也更容易走到一起。彷彿承認這一事實,是一件特別丟人的事情。於是,硬撐,妥協,再硬撐,再妥協,到最後,撐不住了,友情也就掰了。」


  流風霜點頭道:「說到底,人們都太過於敏感,所以非常執著於做朋友就必須要面面俱到,其實,朋友這個詞,是由許多部分組成的,有實用價值,有交流價值,也有情感價值。」流風霜已經能透過酒館石屋的窗戶看到裡面的一眾夥伴:「能一起玩樂,同去遠遊固然很好,但是如果真的無法成為形影不離的玩伴的話,也不是說就會怎麼樣。畢竟,朋友就是那種,哪怕平日相處時間不多,不過在你需要時必然會出現的人,那種是能聽著你抱怨訴苦直到天亮的人,是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在必要時拉你一把的人——總之,每個人都有做每個人朋友的資格。」


  石念遠笑道:「沒錯,所謂的差異,無非也就是有人喜歡喝靈果汁液,而有人喜歡喝純凈泉山,僅此而已。讓朋友互相走散的,其實從來都不是身份地位、富貴貧窮,甚至仙道境界的差異,而是錯放位置的執念和自尊。」


  客來香酒館中,流風雪一掃陰霾,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開心朝酒館門外招手喚道:「念遠!霜兒!」


  石念遠與流風霜走到眾人桌旁,眾人挪動凳


  椅,讓出兩個空位。


  流風雪一把挽住石念遠的手臂,石念遠輕颳了一下流風雪的瓊鼻,調侃笑道:「不怕羞了?」


  流風雪杏眼眨動,臉頰緋紅。


  桌上眾人向來知道流風雪對石念遠的情愫,在夕憐山重逢后,還沒有來得及敘舊聊心,就遭逢變故,而今見到兩個人的親昵模樣,都露出得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欣慰神色。


  看著木子濤那慈笑點頭的模樣,石念遠翻起白眼,笑罵道:「笑個屁!」


  石念遠環視一周,發現場間並沒有楊七凌與董慧,不由出聲問道:「楊七凌和董慧那小兩口跑哪裡去了?」


  場間氣氛有一瞬尷尬,木子濤向石念遠如此這般的說道解釋了一通。


  石念遠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招手喚來店小二,指著菜單笑道:「所有東西一樣來一份,再打兩壺酒來。」


  店小二面露難色,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自家掌柜與這桌賓客起了衝突,交待過什麼,石念遠看店小二愣在原地,正想掏銀子,一直安靜在旁的歐陽志就已經取出兩錠紋銀朝店小二一遞。


  在這窮鄉僻壤,碎銀還算經常見到,紋銀可就是稀罕玩意兒了,店小二接過紋銀,認真仔細的翻來覆去打量了老半天,再放到嘴裡用牙齒咬了咬,繼而眉開眼笑的點頭哈腰道:「各位客官稍等,小的這就去招呼后廚為各位客官準備酒菜!」


  ……


  「小慧,你到底怎麼了?」


  董慧淋著雨,慪著氣,大踏步的走在前邊,楊七凌在後邊亦步亦趨,幾次伸過手想要拉住董慧,都被董慧一把甩開了。


  「小慧,你別生氣了……我……我也不是小氣,就是覺得那價格實在是太貴了,就多了幾句嘴……你放心吧!這頓飯我還是請得起的,我們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著呢!」楊七凌小跑到董慧前邊,一邊倒退行走一邊出聲道。


  「七凌哥哥……我知道你不是小氣的人……也不是在生你的氣……」董慧通紅眼眶裡再次流出兩行清淚來,與雨水混到一起,分之不清:「七凌哥哥……如果……如果我家就是裡頭灣的幾家漁民之一……你……你會看不起我嗎……」


  楊七凌一愣:「那又怎麼了?我為什麼要看不起你?」


  董慧朝楊七凌懷中一撲,哽咽道:「謝謝你,七凌哥哥……」頓了頓,董慧抬起頭來,與楊七凌四目相對,語帶無奈的續道:「七凌哥哥,你真誠、勇敢、善良……但是有些事……你不懂……你……我們沒有錢……卻總是跟那群少爺小姐混在一起……這樣……不好……」


  楊七凌目露疑惑,凝眉不解道:「為什麼?這怎麼了?我們大家是朋友呀!」


  董慧沉重的搖了搖頭:「七凌哥哥……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貧居鬧士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擔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


  楊七凌眉頭一凝,本來就是董慧突然離席,自己撇下一眾朋友跟過來,本來就是自己在遷就著董慧的任性與脾氣,想要將董慧誆哄好,這怎麼還含沙射影的在背後說起朋友的壞話來了?


  楊七凌的語氣不是太好:「小慧,大伙兒是什麼樣的人,你都看在眼裡,對你售丹盟生意的照顧你也常說都記在心底。你覺得大伙兒是那種在意貧富的俗人嗎?」


  「俗人?」董慧呢喃重複了一遍,而後,一向溫婉懂事的少女厲聲吼道:「對!我就是俗人!行了嗎?楊七凌!吃一頓飯花掉上千銅幣,你真出息!既然你那麼出息,那麼有錢,怎麼不見你分給我這個俗人一些?」


  楊七凌怔愣當場,完全忘了剛才胸中少年意氣,吞吐道:「你……你在說什麼啊小慧……我們之前的感情……又不是建立在金錢上邊的……我愛你啊……」


  「你愛我?」董慧指著自己的鼻子,不知是在笑還是在笑:「對,你愛我,如果有一天,我躺在病塌上,需要錢來醫治,而你拿不出來,那時,你去跟郎中說,你愛我?」


  楊七凌沒來得及說話,董慧已經繼續聲嘶力竭的開口道:「是!我從來沒要求過你有錢,從來看中的也不是你的錢!可是……楊七凌,我可以不要,你卻不能沒有!」


  董慧一下蹲坐在地,雨愈發大了,少女的頭髮與衣衫被雨水浸透,無力的哽咽呢喃著:「一頭對蝦,一條鱸魚,一隻毛蟹……一弔銅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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