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父女

  安太師先見到的是紫鴛,小丫頭洗過了臉,但是臉上的淚痕還是很明顯,板著一張小臉跟他說,安錦繡在花園裡等他,叫安太師跟她走。


  庵堂里是有一個花園,佔地還很大,因為老太君愛竹子,所以二十幾年前,安太師就命人在花園裡種了近三畝地的竹林。安太師跟著紫鴛走進這竹林的時候,林中清風徐徐,絲毫讓人感覺不到林外已是初夏的時節。


  紫鴛帶著安太師在林中走了一會兒后,便指著不遠處的石亭一角,跟安太師說:「太師,小姐就在那裡等你。」


  安太師獨自走到了石亭前,看到坐在亭中的安錦繡后,便有些緊張,此時此刻,他這個為人父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這個女兒。


  安錦繡聽到了腳步聲,回過身來看見是安太師到了后,起身沖安太師笑道:「父親來了?」


  安錦繡臉上的笑容平平淡淡,一如平常,讓安太師看得呆立當場。這個時候,安錦繡還能笑得出來?

  安錦繡說:「父親怎麼這麼看著我?」


  「錦繡,」安太師道:「你還好嗎?」


  安錦繡站在石亭里沒有動,這裡是這片竹林地勢最高的地方,她站在這裡,可以將整片竹林盡收眼底。吉利就是想安排人偷聽他們父女說話,也沒這個機會。


  安太師看安錦繡不回答他的問話,只能幾步走進了石亭里,又開口問道:「聖上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安錦繡也不看安太師,背對著安太師道:「我聽去傳父親的公公說,他是在大理寺找到你的。」


  安太師說:」沒錯,為父去大理寺有事。」


  「家裡有喪事,父親去大理寺做什麼?難不成如今大理寺還管官員家中的喪葬事宜嗎?」


  安錦繡話中嘲諷的語氣太重,讓安太師面上掛不住地道:「你這是想與為父說什麼?」


  「是為了太子妃娘娘吧?」安錦繡說:「是她讓父親去大理寺找殺我全家的兇手的?」


  「錦繡?」安太師往後退了一步,安錦繡怎麼會知道這事?


  安錦繡轉身,臉上的笑容不見后,這張在世宗眼中傾城的臉上,一臉的寒霜,「不過就是母親不同,我也是你的女兒!安錦顏要母儀天下,要一世的富貴榮華,我可跟你要過這些?」


  安太師跌坐在了亭欄上,驚疑道:「你是誰?」


  「我是安錦繡,我還能是誰?」安錦繡突然又笑了起來,「不過世人皆道太師庶出的次女已死就是了。」


  「錦繡不是你這樣的,」安太師搖頭不通道:「她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父親,」安錦繡冷笑道:「你又不是女子,何必做這種姿態?你找大理寺卿,商量出要把誰定罪為滅我上官一家的兇手了嗎?」


  安太師突然就羞惱起來,他是對不起安錦繡,可是他也不能容忍安錦繡這樣跟他說話,居高臨下,就好像她這個當女兒的是君,而他這個當父親的是臣一樣。「我是你父親!」安太師對安錦繡道:「你當你在跟誰說話?」


  「父親?」安錦繡嘴角一撇,「我安錦繡還有父親?你認了我這個女兒,東宮裡的那位又要怎麼辦?」


  「你!」


  「安錦顏想我死,那父親你呢?是不是也覺得我該死?」安錦繡問安太師道。


  安太師不知道自己該回答安錦繡什麼,從內心來說,他真的覺得安錦繡不應該再活著,這個女兒再活著,對他潯陽安氏來說,就是一個恥辱。


  安錦繡坐在了亭上的石凳上,望著安太師一笑,說:「安錦顏……」


  「她是太子妃娘娘,你不該直呼她的姓名,」安太師打斷安錦繡的話道。


  「太子妃?」安錦繡笑道:「她不過就是一個賤人。」


  「你這丫頭!」安太師騰地站起身來,抬手就要打安錦繡的耳光。


  安錦繡卻道:「如今我是聖上的女人,父親要打,最好先想想後果。」


  「聖上的女人?」安太師急道:「那上官勇呢?與你拜堂成親,你為他生下平安的上官勇又是你的什麼人?」


  「平安現在在哪裡?」安錦繡卻反問安太師道:「你直接說我不守婦道,淫賤無恥不是更好?你還跟我提什麼上官勇?」


  安太師再次無言以對。


  「安錦顏想我死,不過我既然活過了昨天,那麼我就會一直活下去,」安錦繡說道:「不讓我活,那麼就大家一起死。」


  「錦繡!」安太師突然就慌了神,說:「你想做什麼?」


  「我知道你跟老太君都看不上我跟元志,不過一個得聖寵的女兒和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母儀天下的女兒相比,父親你覺得誰更能讓安氏代代富貴?」


  「得聖寵?」安太師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幫我去做一件事,」安錦繡說道:「事成之後,我會暫時忘了安錦顏的事。」


  「幫你?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宮裡的下奴院有一個叫夭桃的女奴,父親把她弄到我的身邊來伺候。」


  「下奴院?」安太師被安錦繡弄得莫名其妙道:「你是不是已經瘋了?」


  「東宮裡藏著一件龍袍,」安錦繡說:「這事安錦顏跟父親你說過嗎?」


  「你,你瘋了,」安太師起身就要走。


  「那父親跟我賭一回好了,」安錦繡道:「我會把這事跟聖上說,聖上若是對太子恩寵正盛,她安錦顏也不會害我,所以我想聖上一定會去搜,到時候真搜出了龍袍,父親就不要怪我不念跟安錦顏那個賤人的姐妹情。」


  安太師沒能再邁步往前走。


  「王圓是怎麼死的,父親有機會不如去問問太子,」安錦繡又道:「都說安家滿門的富貴,其實王家在亡族之前,誰又敢說那一家沒有享過富貴榮華?」


  安太師轉身看向安錦繡,這個女兒他竟然從來就沒有認識過。


  安錦繡這時也起身,道:「我給父親五日的時間,到時候我見不到那個夭桃,那麼父親就等著看東宮的好戲吧。」


  望著安錦繡往亭下走去,安太師叫住了安錦繡道:「你為何要這個夭桃?」


  「這個父親你沒必要知道。」


  「你以為從下奴院弄出一個女人是很容易的事?」


  「不容易,不過父親有辦法不是嗎?這些年您也沒少往宮裡塞錢,該用那些人的時候,父親不如就用上吧。」


  「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就比如東宮裡的那件龍袍,」安錦繡道:「父親可以跟我賭這一回,我們都拿命來賭,看看最後是誰的命比較硬。」


  「你真的是安錦繡?」


  「我娘死了,父親你可傷心過?」安錦繡回頭看著安太師笑道:「沒有吧?我是你的女兒,所以你覺得我會是多良善的一個人?嫁給上官勇,我是被逼無奈,現在安錦顏那個賤人真是幫了我的大忙,聖上是我這輩子可以攀上的,最好的男人了。」


  安太師望著安錦繡目露了殺意。


  「現在想殺我已經來不及了,」安錦繡轉身就走,「記住五日,我只給父親五日的時間。」


  安太師深吸了一口氣,追上了安錦繡,問道:「我為你弄來夭桃,之後呢?你要做什麼?」


  「我跟安錦顏一樣,我一樣可以保安家的富貴。」


  「宮中佳麗如雲,你憑什麼覺得你能得到聖寵?」


  「這也是一個賭啊,」安錦繡從安太師的身邊走過,「你對安錦顏還不是一個賭?賭太子有朝一日能坐上那把龍椅?既然父親願意在安錦顏身上賭一回,不如在我身上也賭一回好了。」


  「你就沒想過上官勇回來?」安太師問安錦繡道。


  「上官安氏已經死了,他日後會再娶,會有另一個女人為他生兒育女,不是嗎?」


  安太師站在石亭前,看著安錦繡慢慢地走遠。竹林中的風輕柔,將安錦繡的裙角吹得微微翻起,光看背影,就能看出這是一個婀娜多姿的美人。初夏的時節,天氣最是怡人,安太師卻如同身在數九寒冬。兩個女兒,從小小一團的嬰兒到花容月貌的少女,他看著她們一點點的長大,看著她們一身嫁衣的出閣,安太師沒有想到,只是一夜而已,他這兩個各有千秋的女兒竟都變成了陌生人,讓他感覺那先前的十幾年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他才能看清,他的這兩個女兒竟都是性屬蛇蠍。


  安太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庵堂,上了轎后,癱坐在轎中的安太師就在想,安錦顏一定會後悔將安錦繡送上龍床,看不到未來,但是安太師此時已經在想,安錦顏與安錦繡這對姐妹,日後怕會是彼此最大的仇敵了。


  紫鴛在庵堂門前,看著安太師上轎走了后,才跑回到安錦繡住著的客房,跟安錦繡說:「小姐,太師回去了。」


  「嗯,」安錦繡坐在窗前看著窗外,說:「你腳不是扭傷了嗎?現在怎麼樣了?」


  對於安錦繡到現在才問自己的腳,紫鴛也不生氣,走到安錦繡的身邊道:「還腫著,不過能走路了。」


  「去休息吧,」安錦繡說:「有事我再叫你。」


  「小姐,」紫鴛在安錦繡的身邊半蹲下來,小聲問道:「太師答應你去找那個夭桃了?」


  「他只能答應我,」安錦繡說:「所以你就不用操心這事了。」


  「那個夭桃對小姐有什麼用?」紫鴛卻還是半蹲著身問安錦繡道:「她是武林高手?」


  安錦繡拍了一下紫鴛的頭沒有說話。


  「這事還要瞞著我,」紫鴛站起了身來,跟安錦繡說:「我去給小姐拿晚飯,小姐今天要多吃一點。」紫鴛沒等安錦繡再說話,便一瘸一拐地跑走了。她這會兒還是在害怕,但是有安錦繡在,紫鴛又覺得自己至少可以安心地接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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