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8夫妻

  這天夜裡,京都城又下了小雨,將原本就因為化雪而顯得泥濘的街道,弄得更加難行。


  安府的門前在這天天黑之後,就顯得人來人往地很熱鬧。


  先是安長公子帶著身懷有孕的寧氏夫人出門,然後就是安府的一個管事的,行色匆匆地離了府,再然後就是安四公子獨身一人出了府,騎馬往城北走去。就這樣安府里不斷有人外出,讓看在安府外的眼線們,有些無所適從了。


  很快五王府就來了命令,讓眼線們只要盯住安太師的行蹤即可。


  在夜色已深的時候,還留在安府外的眼線看見,安元志騎馬走在安太師的官轎前,安府大管家走在官轎旁,幾十名安府的家丁護衛著,安元志的十幾名親兵騎馬走在最後面押陣。一大群人簇擁著安府的當家人離了府後,一直往南走,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一路走到了安氏在城南郊外的家庵。


  遠遠尾隨其後的五王府探馬,在安氏家庵外等了沒一會兒,就看見上官勇帶著一隊親兵也到了庵堂門前,沒經通報,便進了庵堂。


  在白承澤接到飛鴿傳書,說安太師與上官勇在安氏庵堂見面的時候,一頂小轎落在了大理寺卿韋希聖的府邸後門前。


  韋希聖聽了門人來報太師求見,還是在後門,愣了半天還特意又問了一句:「是安太師?」


  門人都想笑,世宗朝就一個太師,除了安太師,還有哪個太師?門人沖韋希聖點頭道:「是安太師啊,老爺。」


  韋希聖到了後門一見安太師就又是一愣,安太師這會兒還穿著進宮要穿的官服呢。


  「韋大人,」安太師看見韋希聖迎了出來,笑著沖韋希聖一拱手。


  韋希聖滿心狐疑地把安太師請進了府中,小聲道:「太師,您這是剛從宮裡來?」


  安太師說:「韋大人怎麼這麼問?」


  韋希聖看看安太師的身上。


  安太師順著韋希聖的目光,低頭看看自己穿著的官服,然後安太師就是一笑。他白天離宮之後,就讓大管家抬了空轎回府,他自己去了一家背街的小客棧,一直呆到了天黑才來見韋希聖。


  韋希聖說:「太師,聖上有旨意?」


  安太師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跟韋希聖道:「韋大人,我來找你有事,我們找個地方細說吧。」


  韋希聖忙把安太師往書房裡讓,心裡隱隱感覺不妙,安書界這樣避人耳目地來找他,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安太師跟著韋希聖往書房裡走,還有心情欣賞一下韋府里的景緻,跟韋希聖道:「韋大人的府里太素凈一些了。」


  韋希聖道:「太師有所不知,下官老了之後是準備還鄉的,這座宅子不作養老之用,下官就無心情打理它了。」


  安太師笑道:「韋大人現在就想著告老還鄉之事了?」


  韋希聖說:「下官無事之時,也會想想後路的。」


  「韋大人的後路,就是告老還鄉?」安太師意有所指地問道。


  韋希聖的心肝就是一顫,扭頭看著安太師道:「太師這話何意?」


  安太師看看跟在他與韋希聖身後的韋府下人,道:「韋大人,有些話還是我與大人單獨說比較好。」


  韋希聖被安太師弄得滿腹心事,把安太師讓進了自己的書房裡,命人給安太師上了茶點后,就命下人們退下去,只他自己跟安太師兩人坐在了書房裡。


  安太師出於禮貌,抿了一口韋府的香茗。


  韋希聖道:「太師,您夜訪下官這裡,究竟有何事?」


  安太師抬眼看向韋希聖,嘆了一口氣,道:「韋大人,有些話之前我一直不好與你說。」


  韋希聖道:「什麼話?」


  安太師一副與韋希聖同悲的神情,小聲道:「例如韋大人嫡親胞姐的事,事關皇家隱秘,我真的不好在信王身死之時,跟韋大人說一聲節哀。」


  韋府的管家守在書房門外,聽不到自家主人與安太師的說話,但屋裡那聲茶杯落地的聲響,他是聽得真切。管家聽到這聲響后,以為韋希聖會喊他進去收拾,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屋裡燭光閃爍,卻再沒有聲音傳出來了。


  這天夜裡,安太師在韋希聖的書房裡,跟這位大理寺卿足足說了兩個多時辰的話,才告辭而去。


  韋希聖在送安太師出了自家的大門后,又回到書房裡,一個人獨坐大半夜后,命人去后宅請自己的夫人郭氏到書房來。


  郭氏夫人在睡夢中被貼身的婢女叫醒,睜眼一看窗外,天還沒亮,不禁神情不睦地道:「出了什麼事?大半夜的叫醒我?」


  婢女忙道:「夫人,老爺請您去書房。」


  郭氏夫人的睡意頓時被婢女這話嚇醒了,韋希聖這個時候叫她,這一定是家中出事了。等郭氏夫人匆匆穿好衣服,沒有梳洗就趕到書房,一看韋希聖神情凝重,心下就更覺不好,急聲問道:「老爺,出什麼事了?」


  韋希聖沖跟著郭氏夫人進來的婢女揮了一下手。


  郭氏夫人忙回頭跟兩個婢女道:「你們退下。」


  等書房裡只剩下夫妻二人了,韋希聖才道:「你天一亮就收拾行李,帶著兒女們去謙磊那裡吧。」


  韋謙磊是韋希聖的長子,在嶺南為官,郭氏夫人聽韋希聖這麼一說,心裡就更是驚慌了,說:「老爺,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就不要問了,」韋希聖道:「我就不留信給謙磊了,你跟他說,若是京城傳出我出事的消息,讓他什麼也不要問,帶著你們由岩關出關去,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郭氏夫人踉蹌著,幾步走到了韋希聖的跟前,說:「你不說出了什麼事,就要趕我們走嗎?若是我們沒有逃出關去,老爺你是不是要我們這一家子到死,也是一個糊塗鬼?」


  韋希聖看著自己的結髮妻子,道:「你也知道如今聖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四五兩位皇子為了奪嫡斗得厲害。」


  郭氏夫人說:「這關老爺什麼事?」


  「我是不想沾這事,只是現在看來我逃不過去了,」韋希聖道:「坐在我這個位置,好像一開始就不該抱置身事外的僥倖。」


  「是誰在逼老爺?」郭氏夫人聲音帶顫地問道。


  「不能說,」韋希聖道。


  郭氏夫人說:「我來的時候,問過了,安太師方才來過了。」


  「韋平那個混帳!」韋希聖馬上瞪眼就罵知情的管家道。


  「是我逼他的!」郭氏夫人道:「我是他的主母,他不說話,我一樣能打發了他。」


  「我不知道是誰在逼我,」韋希聖拉住了郭氏夫人的手,低聲道。


  他們老夫老妻了,早已難得有這樣親密的舉動,只是如今再牽著手,郭氏夫人滿心的驚惶,韋希聖滿心的無措。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郭氏夫人小聲叫道:「不是安太師來,老爺你又怎麼會要我們走?」


  「因為我不知道安太師在幫哪位皇子,」韋希聖說道。


  郭氏夫人道:「不是四殿下,就是五殿下,我這個婦人都知道的事,老爺會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他好像兩個都不幫的樣子,」韋希聖小聲道:「你知道為何四五兩位,到現在也分不出一個勝負來嗎?」


  郭氏夫人搖頭,她一個內宅婦人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


  「在四五兩位殿下之間,總有一隻手,」韋希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做了一個撥動的動作,道:「這隻手在擺弄他們,讓他們誰也沒辦法一步登頂。」


  郭氏夫人驚道:「這個人是誰?」


  「不能肯定的事,我不好說,」韋希聖看了看窗外,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城門一開,你們就走。」


  郭氏夫人扭頭,發現就在他們夫妻說了這幾句話的工夫里,天已經快要亮了。


  「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們了,」韋希聖鬆開了郭氏夫人的手,道:「也不用太擔心我,我不一定會出事。」


  郭氏夫人站著沒動。


  韋希聖道:「你想兒女們跟著我一起在京城賭命嗎?」


  韋希聖說到了兒女,郭氏夫人沒辦法再堅持了,想了想說:「讓他們自己去謙磊那裡,我留下來。」


  韋希聖看向了郭氏夫人的臉。


  「我陪著你,」郭氏夫人跟韋希聖說道:「我活到這歲數也夠了。」


  「同生共死?」韋希聖笑了起來。


  郭氏夫人含淚點頭,這個時候她笑不出來。


  「我以為我們只是夫妻,」韋希聖說道,他也有好幾位妾室,他以為自己跟這個夫人遠不到要共死的地步。


  郭氏夫人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就因為我們是夫妻啊。」出嫁從夫,在郭氏夫人的心裡,這個夫君就是她的天了,沒有了韋希聖,她要怎麼活?

  「走吧,」韋希聖又拍了拍郭氏夫人的手,道:「你若有心,替我看著兒女們都成家立業吧,將來到了黃泉,由你來親口告訴我兒女們的事。」


  成婚數十年,這可能是韋希聖唯一跟郭氏夫人說過的情話了,如果這也算是情話的話。


  郭氏夫人轉身,走了幾步后,又問韋希聖:「那你的那些女人呢?」


  「她們若是都走,整個京城的人就會知道,我韋希聖舉家外逃了,她們留下,」韋希聖道:「只你一人帶著兒女們走吧。」


  郭氏夫人回頭再看韋希聖一眼,突然掩面快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南城外,安元志護送著安太師的官轎走在進城的官道上,與一隊趕著不少車馬的行人迎面而過。


  大管家看看這隊人,趕到了安元志的身邊,小聲道:「五少爺,那是韋府的幾位公子。」


  安元志回頭看看大管家指給他看的幾個少年人,輕笑了一聲,看來他的父親昨天威脅利誘韋希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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