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離去

  安錦顏在這個晚上還是沒有跟秦氏夫人說一句話,她自己都還沒有辦法接受的事,要她如何再與人說?千秋殿的慘敗,讓安錦顏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就像一個跳樑小丑一樣,在安錦繡的眼前上演著取悅這女人的滑稽戲,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這樣的事,也許別人能接受,但安錦顏接受不了。


  「我們就這樣了?」秦氏夫人哭著問自己的女兒。


  安錦顏坐著,連雙手抱膝的姿勢都沒有變過。


  秦氏夫人看安錦顏這樣子,又拍打了安錦顏幾下。這是她傾注了所有希望的女兒,現在竟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被幽禁的這些年,秦氏夫人一直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出去,只有兒女們爭氣,她總有一天還是那個主管安府後宅的當家主母。現在呢?秦氏夫人一直哭到自己沒有力氣再哭了,現在秦氏夫人終於相信,她這輩子完了。


  范舟帶著幾個安府的下人把莫雨娘拖出了安府後,想到沒想,就拖著莫雨娘往城中一處經常有野狗出沒的陋巷走去。


  京都城的街上這時已經看不到屍體了,染紅了京城長街的血也被人洗去,今天雨水再這麼一衝,更是一點痕迹也看不到了。


  幾個人拖著莫雨娘的屍體進了陋巷后,范舟沖莫雨娘的屍身狠狠地呸了一聲,唾了一口唾沫。


  「這女人竟然得罪五少爺,」一個安府下人看著莫雨娘的屍體說:「她這是自己找死啊。」


  「看這女人長了一副聰明相,」另一個下人說:「她怎麼想起來得罪五少爺的?」


  「吃錯藥了唄,」第三個下人取笑莫雨娘道。


  「我婆娘還說,這女人興許能被五少爺抬到明面上呢,」最先開口的下人說:「這下好了,別說明面了,命都沒了。」


  下人們突然又都有些同情莫雨娘了,這女人身材長相都不錯,放到他們的這兒,一定把這女人把祖宗供啊,只是這個人換成安府的少爺,這女人也就是個用過被丟的命。主與奴,涇渭分明,這中間的鴻溝,誰能有本事越過?


  范舟說:「這女人就是該死的,就把她扔這兒,我們走,」范舟說著話,轉身往陋巷外跑去。


  下人們跟著范舟走了,也沒再多看莫雨娘一眼。


  天亮之後,最先發現莫雨娘的不是范舟所希望的野狗,而是食腐的烏鴉,一隻烏鴉一口便啄去了莫雨娘的左眼珠。


  這鴉群里的首領開動之後,烏鴉們便開始啄食起莫雨娘的屍身來,大快朵頤,完全就是在享受一場盛宴了。


  這天入夜之後,雨還是未停,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暗零帶著世宗離開了帝宮。


  守南城門的將軍事先就得了宮裡的秘令,在這天的傍晚時分就等在了城門下。


  暗零趕著馬車到了南城下后,也沒下車,只是沖著這將軍微微一躬身。


  將軍打量了暗零一眼,然後便回身沖城樓上揮了一下手。


  城門不久之後打開。


  暗零趕著馬車出了城門,過了弔橋后,停在了護城河的對岸。


  「關門,」站在城樓上的一個將軍看暗零過了弔橋,大聲下令道:「把弔橋拉起來。」


  暗零看著城門關起,弔橋重又被高高地吊起,回頭看了一眼門窗緊閉的車廂,小聲道:「聖上,這一回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車廂里還是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槨,只是比起那口放在帝王靈堂里的九龍抬棺,這具棺槨沒有什麼修飾,只在棺蓋上刻了一個張嘴咆嘯著的虎頭。暗零乍一見這虎頭的時候,還嚇了一跳,這虎頭是當年世宗領兵在雲霄關時,軍旗上的花紋,隨著世宗稱帝,這麼多年過去,知道這虎頭紋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這是太後娘娘命人刻的?」嚇了一跳之後,暗零當即就問送他與世宗出宮的安錦繡。


  安錦繡點一下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揮手讓暗零離宮。


  暗零把馬車趕得離京都城又遠了一些后,又將車停下來,他就感覺自己得讓世宗再看看這座都城。


  雨中的京都城,高高的城牆擋住了人們遠眺這城池的視線,只隱約能讓遠處的人們窺見城中的燈火,點點光暈在雨中透著暖意,與灰色的城牆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太後娘娘也不是不關心聖上,」暗零看著遠處的京都城,嘴裡跟車廂里的世宗道:「她讓人為聖上刻了那個虎頭,若是對聖上毫不關心,她如何會知道這虎頭的,還讓人刻在了棺蓋上?聖上,她對您還是有心的。」


  官道上空無一人,只停著這一輛單騎的馬車。


  比起世宗當年領兵北上,入京為皇的時候,此時的離去就顯得蕭條和落寞。沒有跟隨在身遭的驍勇鐵騎,沒有了跪拜的百姓,沒有了跪地乞命的手下敗將,沒有笑聲也沒有哭聲,只有雨聲陪伴左右,無喜無悲。


  暗零手裡的馬鞭空甩了一下,趕著馬車往南走去。


  無人送行,只有忠衛一名和一匹毛色純白的戰馬。


  管道旁的林間突然傳來了鳥鳴聲,不知道是什麼鳥,鳴叫聲高亢,似人的笑聲。隨著這夜鳥啼叫,林中響起一片鳥兒的鳴叫聲。


  戰馬一聲長嘶,與鳥鳴聲混在一起,打破了這夜晚的寂靜。


  暗零深吸了幾口帶著水氣的空氣,催馬快速前行。


  這樣再無牽挂的離開,從哪兒來就回哪裡去,也不能說這不是一種洒脫,對於世宗是如此,對於即將天地任君逍遙的暗零來說,亦是如此。


  世宗國葬的第三天頭上,一個拾荒的老漢走到了陋巷前。


  一隻黃白花紋的野狗從陋巷裡竄了出來,從這老漢的身旁竄了過去,一根帶著血絲的東西就這麼被野狗咬著在地上拖著,拖到了這老漢的鞋上。


  老漢一眼沒能看清這根軟塌塌的東西是什麼,一鞋踩住這東西,老漢定睛細看,等老漢看清了這東西是什麼后,直接就驚叫了一聲。


  野狗被老漢踩住了嘴裡的食物,沖老漢狂吠了起來。


  「腸子,」老漢跟路上的人們喊道:「這是人的腸子!」


  一個路人一腳把野狗踢到了一邊,看一眼被老漢踩在腳下的東西后,也驚道:「是腸子!」


  幾個路人走進了陋巷裡。


  陋巷裡躺著一具掛著零星血肉的白骨,血肉盡了后,人們看不出這死人生前的樣貌,就更加不可能知道這人是誰了。


  自己多了一個女兒的事,安元志沒有告訴安錦繡,他只是告訴安錦繡,他把莫雨娘處置了。


  安錦繡坐在靈堂旁的小殿里,聽了安元志的話后,只是道:「是殺了?」


  安元志點一下頭。


  「屍體呢?」安錦繡問道。


  安元志說:「不知道,范舟把屍體扔出府去了,反正會有人給她收屍的。」


  「袁威夫妻倆的喪事得辦了,」安錦繡說著從手碗上褪了一串紫檀的佛珠下來,遞給了安元志道:「這是高僧開光過的東西,放在阿威他們的墓里,算是我的貢禮。」


  安元志把佛珠收進了衣袖裡,跟安錦繡說:「忙過這幾日後,我會安排阿威和他媳婦的喪事。」


  「袁煥呢?」安錦繡又問。


  安元志說:「我找人照顧那孩子了,父親說可以把煥兒養在安府里。」


  「安府?」安錦繡冷笑道:「安府能養出什麼好人來?」


  安元志忙說:「我沒這麼跟父親說,我說等平寧從江南回來,讓這孩子跟平寧一起長大也不錯。」


  「平寧他們暫時不能回來,」安錦繡說起上官平寧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很低,道:「你把煥兒也送去江南吧。」


  「京城這裡還能出什麼事?」安元志問自己的姐姐道。


  安錦繡說:「你當聖上登基之後,我們就萬事大吉了?」


  安元志說:「姐是擔心白承澤?」


  安錦繡把坐榻上的一本奏摺放到了安元志的手上,說:「這是戶部給我的摺子,你看看吧。」


  安元志打開這摺子看了幾眼后,就跟安錦繡道:「沒糧是什麼意思?」


  安錦繡說:「意思很簡單,就是說朝廷現在沒辦法往向南河那裡運送糧草了。」


  安元志張了張嘴,最後揪著手裡的奏摺看著安錦繡發愣,說:「那這仗要怎麼打?怎麼可能一點糧也沒有呢?」


  「去年是個災年,」安錦繡說:「要不然京城外也不會有這麼多的流民了。」


  「這仗不打了?」安元志小聲問安錦繡道。他這才想起來,白承意登基之後,他姐姐為世宗發喪,可還沒說過一句白承澤是背主叛國之人的話。


  安錦繡說:「我在等白承澤那裡的反應。」


  等白承澤的反應?安元志當場就跟安錦繡急眼了,說:「你要放過那個混蛋嗎?」


  「無糧草,這仗要怎麼打?」安錦繡反問安元志道。


  安元志說:「軍中有糧草,我們從沙鄴人那兒得了不少糧草。」


  「從你們離開雲霄關到現在,軍中的糧草吃到今天后,還能剩下多少?」安錦繡說:「這會兒正值向南河的春汛,兩軍只能在向南河對峙,你告訴我,這仗該怎麼打?」


  安元志語塞了。


  「我倒是希望白承澤跟將軍打一場,」安錦繡小聲道:「他只要肯強渡向南河,我相信以將軍打仗的本事,白承澤一定無生路可走,只是我想他白承澤不會做這種傻事。」


  安元志說:「五王府不是被兵圍了嗎?」


  安錦繡說:「白承澤是會在乎家人的人嗎?」


  安元志想了想,恨道:「他最疼的那個兒子不在京城。」


  「你說白柯?」安錦繡問安元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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