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2情義無用
袁義伸手想摸一下安錦繡充血的眼睛,手伸出來了,看安錦繡微微把身子往後仰,袁義一下子便又警醒了過來,收回了手,跟安錦繡說:「我讓袁章宣齊子阡去,你別用手去揉眼睛。」
安錦繡低低地嗯了一聲。
袁義走出小花廳后,安錦繡沒揉眼睛,而是抬手按住了發疼的心口。
袁章聽了袁義的吩咐后,轉身要走時,守著殿門的一個太監跑了來,跟袁義稟道:「袁總管,太師來了,想求見主子。」
袁義拍一下袁章的肩膀,道:「你去辦差。」
袁章哎了一聲,拔腿先跑了。
袁義轉身又進了小花廳。
安錦繡看見袁義后,把按著心口的手又放下了,說:「袁章去了?」
袁義點一下頭,說:「太師來了,想見你。」
安錦繡自嘲地一笑,道:「帶他進來。」
袁義一臉不放心地看著安錦繡。
「沒事,」安錦繡跟袁義笑道:「我還能殺了當朝太師不成?」
袁義也看不出安錦繡這話句的真假來,但也只能說:「我去帶太師進來。」
安太師在宮門外看見袁義后,就小聲問道:「太後娘娘還好嗎?」
袁義領著安太師往宮門裡走,說:「主子一切安好。」
袁義這個樣子,擺明了就是不想跟自己多話,安太師很識趣地閉了嘴。
小花廳里燭光明亮,卻只安錦繡坐著的坐榻旁,燈架上的蠟燭全都熄著,廳中光亮,主人卻偏偏坐在了一片黑暗中。
「下官見過太後娘娘,」安太師進屋之後,就給安錦繡行禮。
「免禮吧,」安錦繡招手讓安太師坐下。
袁義守在了小花廳的門前,專心聽著廳里的說話聲,直到有雨點飄到了他的臉上,袁義這個一向對外界環境變化極其敏銳的人,才發現天不知道時候又開始下雨了。
安太師在坐椅上坐了一會兒,才跟安錦繡道:「元志無事。」
「這個我知道,」安錦繡冷道:「元志若是出了事,安府的人現在應該都下獄了。」
「錦繡,」安太師沒被安錦繡的這句話嚇住,而是說道:「元文並沒有得手,想害元志的未必就是安家人。」
「那兇手是誰?」安錦繡道:「白承澤是想元志死,不過憑著太師的本事,先皇安在安府里的眼線都被你除去了,你會容白承澤的人在安府里生根嗎?」
「太後娘娘,這事……」
「辯解的話就不要說了,」安錦繡打斷了安太師的話,道:「元志死了,我就會看重安元文他們,畢竟安家是我的母族,離開了安家的扶持,我這個女人就一定沒有辦法活了,所以就算我再傷心,再難過,為了我自己,我也得忍了這口氣。太師,你說兇手是不是就打的這個算盤?」
安太師又是半晌無言,最後道:「元志畢竟還活著。」
「所以呢?」安錦繡冷笑道:「我就得把這口氣再忍過去?」
「那你想怎麼做?」安太師問安錦繡道,這個時候多說無益,只問一個結果吧。
「這事情,讓元志看著辦,」安錦繡道。
一聽安錦繡這話,安太師終於坐不住了,從坐椅上站了起來。安錦繡做事一向深思熟慮,得失會算得很清楚,可安元志不一樣啊,這個兒子這會兒說不定一門心思想殺安府滿門呢!
安錦繡坐在黑暗中,聲音冰冷地道:「你覺得一個能一肩挑起安府未來的元志,應該是什麼樣的?」
「錦,錦繡?」
「太師退下吧,」安錦繡道:「看元志的決定吧。」
安太師道:「若是他要殺了安府上下呢?」
「若是這個時候他要殺安家上下,那太師對他就不用再指望什麼了,」安錦繡說道:「元志沒辦法成才,安家日後也就沒什麼可看的了,是死是活能有多重要?」
安太師睜大了眼睛,竭力想看清黑暗之中的安錦繡,此刻是個什麼樣的神情。
「元志對安家不是一點感情也沒有的,」安錦繡這時卻又壓低了聲音,聲調很傷感地跟安太師道:「你畢竟是他的父親,他每次鬧得凶,最後還不是回到家中?這次不管元志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怪他,是安家逼他的。」
安太師低嘆道:「錦繡,我也是你的父親。」
「是嗎?」安錦繡道:「安家的二小姐早就死了。」
安太師望著面前的女兒,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此刻卻只好像是一個黑影。女兒,安太師在心裡再想想這兩個字,他承認,在很多時候,他想不起來這是他的女兒。
「權勢,」安錦繡幽幽地跟安太師道:「太師,你熟讀經史,你告訴我,自古以來,權臣得善終者有幾人?」
安太師沉默不語。
「日後元志變成何種人,你都不要後悔才好,」安錦繡道。
「我沒有生過害他的心思,」安太師開口道。
「哈,」安錦繡笑了一聲,「是誰跟他說天道無情,是以萬物為芻狗的?你讓他做過的事,你自己心裡清楚,無情無義才能逐鹿天下,這不就是你一直在教元志的東西嗎?」
安太師再一次啞口無言了。
「退下吧,」安錦繡道:「你也不要怪我無情,坐在我的這個位置上,情義於我更是無用的東西。」
安太師站著就踉蹌了一下。
「袁義,」安錦繡沖廳外喊了一聲。
袁義從門外走了進來,不用安錦繡吩咐,就跟安太師道:「太師,請吧。」
安太師還是看著安錦繡。
袁義伸手拉住了安太師,將人直接就拽著走了。
安太師出了小花廳后,才發現天又下雨了。
袁義說:「太師,奴才送您出宮。」
安太師回頭看,袁義側走了幾步,站在了小花廳的門前,將安太師的視線擋住了,道:「太師,少爺出事之後,他的府外有人盯梢,奴才發現了兩人,只可惜奴才沒有抓到活口。」
安太師道:「兩個人?」
「屍體就在韓大人那兒,」袁義說:「太師是不是去看一下,看這兩人是不是你安府的人?」
安太師往走廊外走去,跟袁義道:「不可能是安府的人,要不是老六子跑來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元志出了事。」
「既然主子讓少爺看著辦,」袁義小聲道:「那太師不如就去問問少爺的意思吧。」
安太師的腳步一頓,扭頭看袁義。
袁義如同在說平常事一般地道:「主子不怕死人。」
安太師接著往院門走去,雨點落在身上,安太師也沒覺得冷,他正面對著的事,才是真正能讓他遍體生寒的根源。
宮門前,大管家看安太師淋著雨走出來了,忙打著傘迎上前,一邊給安太師打傘,一邊問道:「太師,下面要去哪裡?」
是回府,還是去安元志的駙馬府?安太師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道:「回府。」
大管家答應了一聲,伺候安太師上了轎。
等安太師一行人回到安府門前的時候,有太監站在小花廳中跟安錦繡稟告道:「太後娘娘,太師一行人回了安府。」
「退下吧,」袁義讓這太監退下。
「回安府,」安錦繡拍下坐榻的扶手,「母子親情這東西,他倒是沒能放下!」
袁義站在一旁沒說話。
安太師在安府門前下了轎,就看見安元禮從府門裡跑了出來,跑到了他的跟前,道:「父親,大哥他……」
「你回房休息,」安太師這會兒不想聽安元文的事,跟次子道:「與你無關的事,就不要管,最好問都不要問。」
安元禮呆立在雨中。
安太師進了府後,徑直就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有老太君身邊的丫鬟站在院門前迎安太師,看見安太師帶人過來了,忙給安太師行禮道:「太師,老太君正在堂屋等您。」
安太師走進了亮著燈的堂屋裡,老太君歪坐在一張坐榻上,身上穿著的卻是一件新衣。
「我以為你會去看元志,」老太君看了走到自己跟前的兒子一眼,說道。
安太師道:「母親還是去庵堂吧。」
老太君的眼皮抖動了一下。
安太師說:「兒子護住母親的本事還是有的。」
「二丫頭想要我的命?」老太君問道。
安太師道:「母親,兒子的二丫頭早就死了。」
「元志沒了,元文他們才能出頭,」老太君低聲道:「沒有了安家,二丫頭又能有多大的作為?」
「母親,」安太師事到如今只能跟老太君承認道:「太後娘娘走到今天,沒有靠過我們安家什麼。」
老太君一下子便坐起身來,盯著安太師道:「不靠著安家,她靠著誰?她是安家的女兒!」
安太師長嘆了一聲,道:「母親,帝宮,朝堂與府院后宅如何一樣?您,您不懂啊。」
老太君瞪視了安太師良久,最後頹然地又歪倒在了坐榻上。
「兒子這就吩咐人準備,」安太師道:「母親去庵堂好生安養,府中事就不要過問了。」
「早知今日,」老太君喃喃道:「我該在那個阿綉進府的第一日就除掉她,安錦繡擋了錦顏的前路,安元志擋了我四個嫡孫的前程,你要我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