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我戈矛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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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修我戈矛 （七）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中國軍隊的第二道防線內，僅有的一挺馬克沁和幾挺捷克式，立刻冒著遭到敵軍炮火重點打擊的風險，對鬼子的機槍手還以顏色。
作為隊伍裏的新丁，馮大器和袁無隅兩人，不知道自己打死了敵軍中的何等人物。但是學兵團長周建良卻看得清清楚楚。
被幹掉的家夥是一名隨軍記者，雖然沒有軍銜，在鬼子中的影響力，卻不可忽視。
鬼子在中國的每一份戰績，都由這種隨軍記者添油加醋發回其國內，大肆宣揚！而鬼子在中國針對被俘軍人和百姓的惡行，背後往往也有這群王八蛋的影子。由其將殺人放火的照片記錄下來刊登在報紙上，以激勵所謂的民心與士氣！（注1）
以周健良多年來跟鬼子打交道的經驗，吃了這麽大一個虧，鬼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恨不得立刻將開冷槍的中國士兵打成馬蜂窩。而他，堅決不能讓鬼子遂意。堅決要保住開冷槍的馮和給馮做助手的袁，哪怕為此浪費光早已為數不多的重機槍子彈！
那兩個家夥，是生的神槍手。周健良清楚的記得，他今早晨隻教過馮大器和袁無隅一次如何遠距離狙殺有價值目標，而對方，卻給他帶回來如此大的驚喜！如果有更好的教官，更長的學習時間，二人必然會成為令對手提起名字就心驚膽戰的殺神！
所以，他必須保住這兩個年青的學生，哪怕用盡一切辦法。就像他先前尋找借口將馮洪國、李若水和王希聲三個，騙著去向趙登禹將軍指控內奸那樣，讓馮大器和袁無隅二人，也盡可能地遠離危險。今這一戰，二十九軍即便能保住南苑大營，也必然會傷筋動骨。而將一些優秀的種子保存下來，就能保證二十九軍的薪火傳承！
這，是他的長官的長官，曾經做過的事情。他也曾經親眼目睹自己的長官做過。正因為這個保存種子的傳統，二十九軍縷縷遭受打擊，卻總是能夠浴火重生。今，輪到他周健良來做了，他必須努力做得更好。
“團長，飛機！”一名老兵彎著腰跑過來，趴在周健良耳邊大聲提醒，“鬼子的飛機，鬼子的飛機又來了！”
“趙，劉，通知各連留三分之一的弟兄，其餘弟兄退到一百五十米外隱蔽！”周健良連想都不想，立刻大聲吩咐。
早已不是第一次跟鬼子打交道了，對手的尿性，他清楚得很。既然能用飛機占便宜，就絕對不會藏著，與此類似還有鬼子的重炮和坦克。隻要中國軍隊拿不出可以克製的武器，鬼子就會把這幾樣東西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是！”兩名臨時傳令兵答應一聲，貓著腰跑下去傳達命令。周健良卻忽然猶豫了一下，扯開嗓子，在其中一人身後大聲補充，“趙，告訴王大卻。讓他把兩個神槍手，也撤下去。鬼子飛機之後，就是大炮和坦克，神槍手派不上用場。”
“是！”傳令兵劉又答應一聲，飛快地去遠。周健良輕輕晃了晃腦袋，伏低身體，將馬克沁收進戰壕。鬼子的飛機已經距離戰場很近了，發動機的轟鳴聲，已經蓋住了輕重機槍的掃射聲。他必須先努力挺過這一輪轟炸，然後才能想辦法給弟兄們報仇雪恨。
“咻！”“咻！”“咻！” ……
數枚航空炸彈拖著淒厲的呼嘯，在戰壕前方不遠處落地。緊跟著，巨大的爆炸聲，響徹整個戰場。
泥漿飛濺，熱浪滾滾，戰場頓時就像開了鍋一般，四處都有一團團白霧上下蒸騰。陽光很快就不再明亮，空中的浮雲，也迅速被塗上了深淺不一的黑邊。團團白霧之中，卻隱約有一座座彩虹橋梁浮現，紅橙黃綠藍靛紫，美得妖異而又淒涼。
更多的炸彈落了下來，轉眼將彩虹也炸得支離破碎。周圍景象迅速扭曲，模糊。趴在戰壕裏的周健良再也無法看到周圍的袍澤，也聽不見弟兄們的怒吼或者叫喊。每一分鍾，都變得像一整年般漫長，而鬼子的飛機卻遲遲不肯離去，把炸彈像不要錢一般丟下來，唯恐陣地中還能剩下活的中國軍人。
“咻！”一顆炸彈，在距離他不到三尺的位置落地。“老子夠本了，隻可惜沒能親手將鬼子趕回老家！”周健良將眼睛一閉，平靜地準備迎接死亡。然而，爆炸聲卻遲遲沒有傳來。是一顆臭彈，老爺嫌棄他殺鬼子殺得太少，不肯收他。
“你奶奶的！”周健良又驚又喜，仰起頭，對著空中的飛機破口大罵。下一個瞬間，又有兩枚炸彈呼嘯著落地，在他周圍掀起一片泥漿。
“老子居然還沒死？！”當硝煙被風吹散，周健良掙紮著，從泥漿下探出腦袋，滿臉難以置信。轟炸結束了，鬼子的飛機扔光了其所攜帶的炸彈，大搖大擺地返航。對麵不遠處，坦克發動機的轟鳴聲，緊跟著囂張地響起。這一次，它們身後跟滿了鬼子步兵，對陣地勢在必得！
“起來，都起來，準備戰鬥！”周健良俯身從戰壕裏摸出馬克沁，重新架好，對準迎麵開過來的坦克和步兵。轟炸所引起的濃霧還沒有徹底散盡，無論是坦克的輪廓，還是鬼子步兵的輪廓，看上去都影影綽綽。但是，這些都不足以對他造成妨礙，憑著感覺，他扣動扳機，打出了一條修長的火蛇。
“噠噠噠噠噠……”馬克沁咆哮，帆布彈鏈迅速變短。“張，把子彈箱子撬開，換彈鏈！”周健良一邊嫻熟地循找著目標，一邊大聲吩咐。
沒有回應，他的副射手張趴在被炸得變形的戰壕裏，一動不動。“李——”“老王——”“老薛——”“老楊——”，周健良大急，扯開嗓子大聲命令，“誰還在，過來給我做副射手！”“老鄭，開槍啊，你們怎麽不開槍啊！”
依舊沒有回應，整個陣地，包括側翼的兩個交通壕，都沒有傳過來任何回應。隻有他手裏這一挺重機槍，繼續朝敵軍噴吐著子彈，“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蒼涼而又孤獨。
“殺的鬼子！”周健良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事情了，紅著眼睛，繼續扣動扳機。陣地上沒有其他人了，弟兄們全都陣亡了，全都死於鬼子飛機的狂轟濫炸！而他這個團長卻還活著，活著來承受失敗的屈辱，活著麵對數百倍與幾的敵軍！
淚水，順著腮邊無聲地落下來，落到發燙的槍管上，變成一團團白霧。‘既然還活著，就繼續戰鬥下去，知道聽見弟兄們的呼喚！’這一刻，周健良發現自己心裏很坦然，無憂無懼。
“嘀嘀嘀答答——”一陣清脆的喇叭聲，忽然穿透霧靄，令他瞬間熱血沸騰。
數百名中國軍人，忽然從戰場側麵衝了過來，手中鋼刀寒光閃爍。
跟在坦克身後的鬼子步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調轉身形，開槍攔截。就在此時，一名渾身上下掛滿手榴彈的弟兄，從交通壕裏一躍而起。三步兩步，撲到了鬼子的坦克上。
“轟！”濃煙滾滾，那名勇士將鬼子坦克和他自己一道炸上了空。
“王大卻——！”周健良瘋狂地喊著勇士的名字，跳出戰壕。
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衝向坦克，渾身上下，掛滿了木柄手榴彈。
是老張！也許是老王，或者是老楊，周健良看不清他們的麵孔，但是堅信，他們是自己熟悉的一個。
“轟！” “轟！” “轟！”…… 又是幾聲爆炸響起，卷土重來的鬼子坦克，要麽丟下自家步兵倉惶後退，要麽被炸成一堆廢鐵。
失去了坦克做依仗，鬼子們進退兩難。
而高舉著大刀的中國軍人，則快速衝入了日寇隊伍中，手起刀落，砍下一顆顆肮髒的頭顱。
衝在最前方的那個身影，周健良無比的熟悉。
是佟麟閣！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
他的心髒，瞬間跳了起來，差一點兒就出嗓子，然後又瞬間沉了下去，直接掉進了萬丈深淵！
佟麟閣軍長親自上來了，帶著他的警衛班和保衛軍部的半個團弟兄，充當援軍。第二道防線，再度轉危為安。但是，周健良心裏，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歡喜。
他知道軍長親臨前線意味著什麽？！
從現在起，東南陣地，將不會再有任何援兵！
注1：此為曆史事實，隨軍記者在日軍中地位非常高，且一肚子壞水，南京城的殺人競賽，背後就有隨軍記者的慫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