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與子同澤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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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與子同澤 (六)
“柔,殷柔,你怎麽了?!” 袁無隅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蹲身下去,用力扶住殷柔肩膀。
“沒什麽事情,剛才跑得太快了!” 鄭若渝也從蹲了下去,輕輕將殷柔的頭靠在了自己胸口,“柔,堅強一些,德勝門那塊兒全是老房子,胡同七拐八拐比羊腸子強不了多少。即便老北平在那邊都經常轉向,換上一群對那裏不熟悉的,更不可能怎麽把所有人的情況都看到!”
“嗯,嗯!”殷柔無力地點著頭,鼻涕眼淚齊出,將鄭若渝衣袖哭了個一塌糊塗。
“敢為這位姑娘跟殷委員長是……”保安中隊長張洪生雖然是個直心腸,卻一點兒都不笨,牛鈴鐺般的大眼睛眨了幾下,就從殷柔的姓氏上,隱約猜到了真相。
跟在他身側手的“老二”,雖然沒多廢話。手和腿的動作,卻露出了明顯的敵意。仿佛殷柔跟他有過殺父之仇般,恨不得立刻就衝上前,將後者一刀兩斷。
“她從前晚上就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出生入死,殺起鬼子來也從沒含糊過!”李若水反應極快,橫著跨了一步,將殷柔牢牢地擋在了自己身後。
通州保安隊原本隸屬於偽冀東防共自治委員會,殷汝耕則是這個委員會的委員長。按照張洪生的法,通州保安隊起義之後曾經押了殷汝耕去見宋哲元,想必保安隊上下,已經跟此人恩斷義絕,甚至恨之入骨。所以,大夥必須盡早將殷柔跟殷汝耕之間的關係摘清楚,以免有人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什麽牽連家人的事情來。
“是啊,這位柔姑娘,從前到現在,都跟我們幾個生死與共。” 馮大器也迅速拎著重新壓滿了子彈的步槍走上前,大聲附和。(注1:三八大蓋兒是單發步槍,但是,彈倉裏一次可以壓五顆子彈。不必每打一槍都填充彈藥。)
自己人內部,他會偶爾跟李若水一爭高下,但麵對外人之時,他卻毫不猶豫地跟後者保持了一致。同樣做如此選擇的,還有王希聲,輕輕將金明欣朝自己身後拉了拉,他笑著向張洪生拱手,“什麽關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個人如何選擇。張隊長你們在兩之前,不也還在接受日本人的指揮麽?既然大夥都選擇了抵抗,還管那多麽不相幹的事情做什麽?”
這話,可比李若水和馮大器兩個的解釋有力氣多了,當即,保安中隊長張洪生的臉色就羞得紅潤欲滴,拱手向大夥做了揖,大笑著道:“沒錯,既然大夥都選擇了跟鬼子死磕兒,還管那麽多不相幹的事情做什麽?柔姑娘,在下剛才唐突了,請你切莫跟我這粗痞計較。各位兄弟,咱們剛才,也算同生共死過一回。客氣的話,我就不多了。我看你們這邊有兩個人堪稱神槍手,而我們這邊,則人數比較多,且熟悉道路。不如,咱們兩家搭夥一起走,彼此之間,也能有個照應。”
“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張隊長請原諒李某多嘴,接下來你們準備去哪?” 雖然先前心裏就起過跟對方搭伴一起走的念頭,李若水卻依舊謹慎地拱了下手,笑著詢問。
“保定! 去投奔中央軍的關麟征。”張洪生迅速又恢複了先前的坦率,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接下來的選擇大聲告知,“雖然遠了一點兒,但好歹也是一條正路。而你們,實不相瞞,去固安需要往東折老大一段,路上危險重重。”
“二十六路有什麽好投奔的,跟二十九路,隻不過差了一個字。都不是什麽嫡係,平時為了騙錢騙物資,把牛皮吹得震響。真跟鬼子叫起了真章,就立刻拉稀!”一名白淨麵孔的黑衣人恰好前來向張洪生匯報,聽到自家中隊長想招攬幾個二十九軍的好手入夥,立刻在旁邊大聲敲起了邊鼓。
“老三,沒憑沒據,不要冤枉好人!”張洪生立刻扭過頭去,大聲喝止。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李若水,大聲介紹,”這是我們中隊的文書金勝強,從日本留學回來的高材生。這位,是崔懷勝,我的中隊副。我們三個是結拜兄弟,平素互相之間口無遮攔慣了,冒失之處,還請各位不要計較!”
“哪裏,哪裏!”李若水笑了笑,主動抱拳,向崔懷勝和金勝強兩個拱手,“在下李若水,二十九軍軍士訓練團的中隊長,旁邊這位是中隊副王希聲。左邊著為高個子是馮連長,右邊這位,是袁連副,他們兩個都在警衛營任職,以前跟的營長是周建良!”
“周建良?哪個周建良,可是當年跟趙登禹將軍一道,在喜峰口帶著弟兄們夜襲鬼子炮兵陣地那個?” 張洪生和崔懷勝兩人,立刻顧不上再提讓四人入夥的話,異口同聲地衝著李若水大聲追問。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周建良官職雖然不高,但名聲卻極為響亮。甚至連負責訓練保安隊的日本教官嘴裏,都對此人的勇悍頗為推崇。在狂熱信奉武士道的日本教官眼裏,周建良是不是敵人不重要,曾經殺死過多少自家同夥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憑著百餘口大刀,完成了別人拿著機槍大炮都做不到的壯舉,夜裏偷偷摸進了由坦克的鐵絲網防禦的關東軍的炮兵陣地,將睡夢中的關東軍炮兵砍得抱頭鼠竄,將十八門大炮和十一輛坦克,全部送上了西。(注:此戰發生於19年,真實帶隊者為趙登禹和董澤光。)
武士道因為步槍的出現,曾經一蹶不振,直到日本皇在做夢時決定征服亞洲和整個世界,才又匆忙將其從垃圾堆裏撿了起來,重新“包裝”。所以,活幹得難免粗疏,令武士道裏頭某些原本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東西,也死灰複燃。
拿著冷兵器向機槍大炮發起進攻,就是武士道精神裏,死灰複燃的一部分。日本上層政客為了中下層軍官和底層士兵不畏懼犧牲,將這種行為一律奉為忠勇。所以,當看到真的有人拿著大刀衝向重炮和坦克,並且還大獲全勝,中下層的日本軍官們,立刻就表達出了發自內心的敬意。根本不想去管拿起大刀的是不是自己人,也不想考慮,死在大刀下的那些關東軍將士有多屈辱。
通州保安隊曾經很長時間接受日本人的控製和訓練,自然而然地,就受到了那些底層軍官的影響。對當年喜峰口戰役中那支表現出色的二十九軍大刀隊,佩服至極。對當夜領軍揮刀衝殺的幾個人物之名字,也耳熟能詳。
趙登禹、董澤光,周建良、劉福祥、殷錫乾……,哪怕當年的英雄已經陸續老去,哪怕其中很多人已經化作了閃爍星辰。
“正是!” 李若水先前故意提起周建良和警衛營,原本是想讓馮大器和袁無隅的連長職位,聽起來更像一些,以便從官銜上拉開與張洪生等人的距離,令保安隊打消將大夥強行吞並的念頭。卻萬萬沒想到,已故團長周建良的名字,竟然起到了如此驚人的效果,楞了楞,帶著幾分自豪確認。
“沒想到幾位竟然是周營長的弟兄,失敬,失敬!” 張洪生的臉色再度開始發紅,拱起手,認認真真地向馮大器和袁無隅行了一個江湖禮。“你們營長呢,他去了哪,怎麽沒跟你們走在一起?”
“周團長犧牲了!”李若水眼睛一紅,臉上的自豪瞬間被悲涼覆蓋,“他原本可以帶著我們一起向南走,但是聽聞佟副軍長和趙總指揮遇難,又獨自一人返了回去,要讓兩位長官的屍體入土為安。然後,然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他!”
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聽在張洪生等人耳朵裏,卻宛若晴霹靂! 通州與北平近在咫尺,通州保安隊的軍官們,怎麽可能不知道二十九軍內部幾位核心將帥的名姓?而核心將帥裏邊,能被稱作佟副軍長和趙總指揮的,隻有佟麟閣和趙登禹!
一位副軍長剛剛殉國,兩位曾經帶隊揮刀衝向鬼子炮兵陣地的豪傑,也英魂不遠。這當口,若是有誰再想著趁機吞並二十九軍的弟兄,他,如何還配作為人類活在世上?他,他幹脆自己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免得消息傳出去之後,讓祖宗八輩兒,都一道跟著蒙羞。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張洪生的一張大方臉紅得發紫,眼睛也紅得幾乎要滴血,“我,我們奉命撤向北平城內之時,沒有,沒有任何人,提到,提到佟將軍和趙將軍的消息。我,我還以為,這回能見到幾位英雄,在其帳下受其驅策,沒,沒想到,他們,他們居然都走得這麽急!”
“算了,咱們送你去固安!”被張洪生喚做老二的崔懷勝,反應更為強烈,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果斷表態。“我們帶著地圖,也好幾名弟兄原本就認識附近的路。一起走,咱們送你們到固安,然後再從固安搭車去保定!”
“一起走吧,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沒等李若水回應,保安隊的老三,文書金勝強,也含著淚向大夥發出了邀請,“先去固安看一看,如果二十六路的表現不能讓你們滿意,或者人家不願意收留你們,咱們就再搭伴兒去保定。放心,沒人敢勉強你們!實話,我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該去哪?之所以認準了中央軍,是因為其畢竟名分正一些,又經曆過德國人的整訓,無論武器、補給和戰鬥力,都應該比非嫡係部隊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