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霾兩輪兮縶四馬 (八)
第七章 霾兩輪兮縶四馬 (八)
壯行酒,沒不喝的理由!
當李若水帶著軍訓團僅剩的弟兄們走進院子,驚訝地發現,王希聲、馮大器兩個居然也回來了。雖然二人身上纏滿了繃帶,有些地方還在滲血,但二人至少還都活著,還能活著跟他擁抱道別。
池峰城見大夥到齊,也不囉嗦。直接命警衛打開酒壇,示意眾人自取。
眾將士齊聲歡呼,然後或者拿了瓷碗,或者拿了飯盒,或者就近撿了瓦片,木板,轉眼間,將幾壇子老酒瓜分殆盡。雖然分到每人口中,頂多隻有半勺,卻一個個喝得眼花耳熟,血脈賁張。
須臾飲畢,大夥又分掉了僅有了武器,轉身前往最後的防線。也不知是誰忽然扯開嗓子,放聲高歌,:“五月的鮮花 開遍了原野, 鮮花掩遮蓋著誌士的鮮血。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他們正頑強地抗戰不歇……”
刹那間,將士們齊聲相和:“敵人的鐵蹄,已越過了長城,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親善睦鄰’和卑汙的投降,忘掉了國家更忘掉了我們。我們再也忍不住這滿腔的憤怒,我們站起來齊聲怒吼……
”五月的鮮花 開遍了原野, 鮮花掩遮蓋著誌士的鮮血。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我們正頑強地抗戰不歇……” 唱著唱著,歌詞裏的他們,全都變成了我們。眾將士手持大刀,昂首而行,每個人心裏,都清楚的知道,今晚已是必死之局,卻個個義無反顧。
須臾,歌聲漸弱,色漸黑,整個台兒莊的大地上,突然出現了前所未有過的寧靜,就好像所有生物都睡熟了一樣,萬俱寂。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突然,從滿是彈坑的街道盡頭,傳來一陣陣仿佛野獸咀嚼人骨般的聲音,李若水渾身一震,知道敵人的坦克已經來到了街壘之外,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半空中有火光閃動,那是日寇的炮兵正在對城西和城東兩個方向,進行無差別轟擊。在那邊,國民二十七師和三十師,依舊在殊死搏殺,讓鬼子的屍體躺滿了每個街巷。
“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炮擊聲剛剛停歇,密集的腳步聲緊跟著就傳了過來,粗略估計,至少是一個大隊的兵力。為了確保能夠在今夜拿下整個台兒莊,磯穀師團也賭上了最後的老本兒。(注1:大隊,日軍編製,1100人。配備有步兵炮和重機槍。很多時候,能正麵擊敗國民革命軍一個師。)
而此時此刻,三十一師裏還能站起來參加戰鬥的,隻剩四百多人,還要分頭駐守多個陣地,每一個陣地上,能攤到的兵力不足一百。
“火をつける(開火!)” 外麵傳來一聲極難聽的尖叫,緊跟著,十餘枚的榴彈就如鳥屎般落了下來,將臨時搭建的街壘炸得七零八落。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九二式重機槍開始瘋狂咆哮,曳光彈拖著長長的尾巴,將剛剛擦黑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戰士們的身影再也無法隱藏,敵軍的位置,同時也被照得清清楚楚。左平帶著兩個戰士以最快速度調整擲彈筒,將最後三枚日製榴彈,相繼砸向了一挺日軍的重機槍。馮大器從瓦礫堆後趁機射出子彈,將另外一挺鬼子重機槍後的鬼子射手直接開了瓢。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張笑書親自幾前操起繳獲來的九二式重機槍,將子彈不要錢般朝其餘日寇潑去,刹那間,將已經衝到街壘前的鬼子兵,掃了個人仰馬翻。
沒想到中國軍隊居然還有擲彈筒和重機槍助陣,鬼子兵被打了措手不及。很多人本能地趴在了地上躲避子彈,更多的人則就近躲向兩輛坦克之後。
“我死國存,我生國亡!弟兄們,殺!”池峰城虎吼一聲,搶在鬼子陣腳大亂的刹那,帶頭殺了出去。
“二十六路,今日隻有戰死的將軍,沒有後退的孬種!”老徐兩手持刀,一刀高舉,一刀拄地,跌跌撞撞向前衝去,鮮血順著衣襟灑了滿路。
“有敵無我,有我無敵!”李若水雙目怒睜,帶著滿腔的殺意,身體化作離弦之箭。
“殺敵!殺敵!殺鬼子!”馮大器、王希聲、以及所有戰士,一同發起了決死進攻。
因為距離太近的緣故,日寇的坦克手根本來不及開炮阻截,隻能勉強向前挪了幾步,試圖用裝甲和履帶阻止中國軍人的反攻。
池峰城隻是晃了晃身子,就繞過了坦克,手中大刀貼著履帶的邊緣化作一道閃電,將一名倉促迎戰的鬼子兵,斜肩帶背砍成了兩段。
“殺” 王希聲帶二個衝到,揮刀護住池峰城的側翼。隨即跨步擰身,橫掃千軍。三名正準備向池峰城劈刺的鬼子兵唯恐被刀鋒砍中,不得不收槍自保。李若水帶領兩名學兵恰好衝至,一刀一個,將這三名鬼子送回了老家。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日軍的坦克原地扭動,試圖將衝過來的中國軍人全部碾死。卻因為過於笨重的緣故,徒勞無功。
坦克周圍的日寇氣得兩眼發青,咆哮著舉起刺刀,挺身迎戰。敵我雙方在坦克尾部附近迅速膠著,每一秒鍾,都有數人的身體被刺穿,數人的脖頸被砍斷,殷紅色的鮮血噴薄而出,不甘心的靈魂迅速脫離肉體,或下地獄,或上堂!
“噗!”大刀橫掃,紅光四濺,跟王希聲捉對廝殺的日本軍曹腸穿肚破,狼心狗肺流了一地。
”呀呀呀……” 兩名鬼子兵嚎叫著從背後撲向王希聲,刺刀追著後者的脊梁畫影兒。李若水在旁邊看的睚眥欲裂,腦中驀地閃現出破風刀訣的前兩句:“迎麵大劈破鋒刀,掉手橫揮使攔腰。”隨即一個跨步撲過去,雙手持刀淩空劃出個“十”字,立時將其中一名鬼子兵豎著劈成了兩半,隨即又將另外一名鬼子當場腰斬!
“呀呀呀……” 看清了他身上的團長軍服,一串鬼子就像一條張牙舞爪的蜈蚣,抱著寒光閃爍的刺刀瘋狂衝至。
“順風勢成掃秋葉,橫掃千鈞敵難逃!” 李若水腳步也陡然變得飄忽,他輕輕讓到一邊,又猛地加速前衝,同時將刀身倒拖,“嘶——!”,將衝到近前的第一名鬼子兵直接砍成了瘸子。
”啊——“ 斷了腿的鬼子兵倒地,在血泊中翻滾呼號。其餘幾名鬼子兵身體受阻,攻勢猛然停滯。李若水趁機撲過去 ,揮刀四下狂剁。轉眼間,又將另外一名鬼子兵送上了西。
他自己也陷入了敵軍的包圍,身邊明晃晃的全是刺刀。趁著自己還沒被刺中,他猛地揮刀向前力劈,將正對著自己的鬼子兵劈得踉蹌後退。緊跟著快步前衝,躲過兩把刺刀,脫離圍困。然後斜向跨步,來到一名鬼子兵身後,揮刀橫掃,”噗——“ 砍飛一顆醜陋的頭顱。
一把刺刀悄無聲息地捅至,刺透軍服,貼著他的腰留下一道血線。李若水疼得冷汗直冒,咬著牙轉身,秋風掃落葉,將失去重心的刺刀主人開開膛破肚。
另外三把刺刀相繼捅來,李若水招架不及,隻能踉蹌著後退躲避。另外兩名鬼子兵看到便宜,也立刻放棄了各自的對手,咆哮著去封堵他的後路。”乒——“ 馮大器及時在遠處開火,將一名鬼子兵當場狙殺。“殺!”王希聲如猛虎般撲至,大刀片子上下翻飛,將正麵追來的三八刺刀,全都擋在了安全距離之外。
身邊隻剩下了一名對手,李若水的大刀,頓時就又活了過來。咬著牙迎上去,一刀,兩刀,三刀,劈斷步槍,劈碎鬼子兵的肩甲骨,劈下一顆帶著肩膀的頭顱。
蘸足了血的大刀,舞起來周身紅芒閃爍,令他看上去活像一個人形絞肉機。他咆哮著衝向王希聲,與後者並肩而戰,將另外三名鬼子兵相繼砍成了屍體。
”轟隆——“ 耳畔傳來一聲巨響,經跟著,熱浪翻滾。
李若水心中一痛,隨即再度舉起大刀,撲向下一組敵軍,如虎入狼群。
爆炸聲來自晉造手榴彈,不用問,他就知道是一名袍澤在臨死之前,拉燃了綁在他自己腰間的手榴彈引線。
”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聲再度接連而起,周圍的世界忽然變暗,隨即,有一道火光扶搖直上。
是一名袍澤用綁在腰間的手榴彈,炸掉了鬼子的一輛坦克。盡管,在敵我雙方身影交織的時候,坦克很難發揮作用。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街壘中,重機槍的咆哮聲再起。是張笑書,為了減輕弟兄們的壓力,主動開火掃射,將鬼子兵的後續部隊,壓在了戰團五十米外。
”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聲連綿不斷,火光閃耀,緊跟著,機槍聲戛然而止。
李若水心中又是一痛,眼淚瞬間淌了滿臉。
日寇用步兵炮對重機槍實行了壓製,張笑書殉國了。這個年輕的高中生,半月前剛剛才過完十九歲生日。在李若水帶過的學兵當中,資質、悟性都能排得進前三。
一名鬼子伍長持槍向他捅來,麵目猙獰得宛若野獸。李若水側身格擋,刀鋒順著槍刺方向發力,令此人瞬間失去重心。然後一刀砍下,在此人後背砍出兩尺長的傷口。
血如瀑布般倒飛而起,鬼子伍長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幹,倒斃於地。一名鬼子兵試圖給自家伍長報仇,持槍刺向李若水的後腰。李若水的身體忽然晃了晃,避開了刺刀,然後單腿下蹲,白鶴亮翅,將鬼子兵半顆腦袋砍上了空。
”轟隆,轟隆,轟隆……“ 第二輛,第三輛坦克,也被學兵用綁著手榴彈的血肉之軀炸成了蠟燭,火光翻滾,迅速燒紅的半邊空。
鬼子兵們全都被氣得發了瘋,潮水般一波波向上湧。李若水和王希聲聯手殺開一條血路,迅速向池峰城靠攏。二人在長時間的配合中,早已形成了默契,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敵。,
”乒,乒,乒……“ 街壘背後,突然又傳來清脆的槍聲。不用看,李若水也知道必是馮大器。身為特戰隊長,後者最喜歡用冷槍狙殺敵軍。大多時候,都能做到彈無虛發。而今晚死在街壘附近的鬼子兵,身上都帶著足夠的子彈,馮大器隻要偷偷溜出來揀上一袋,就能使用很長時間。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更遠處,日軍的重機槍又開始咆哮。避開正在肉搏的人群,直取街壘之後。
李若心底一沉,知道鬼子們發現了馮大器。然而,他卻無暇分身去救,隻能不停地揮刀劈砍,用鬼子兵的人頭,來給好朋友送行。
“殺,殺,殺——” 幾個熟悉的身影,從他眼前飛快地衝過。刀光滾滾,砍出團團血浪。
是左平,他還活著。李若水心中一喜,隨即緊張得額頭陣陣發麻。
由於身體相對單薄,左平並不適合參加肉搏。所以一直發展方向都是步槍狙擊、機槍掃射和擲彈筒遙射。假以時日,李若水期待他能成為第二個馮大器。而他今,此人在打光了僅剩的三枚榴彈之後,卻也拎著大刀衝到了第一線。
事實也正如李若水所擔憂,當他砍翻了一名敵人再度扭頭張望,左平身邊,已經沒有了同伴。其本人全身上下也多處受傷,背靠著一處斷牆,苦苦支撐。
“不要慌——” 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從內心最深處蔓延至全身,李若水大叫著加快腳步,硬生生劈開一條血路,衝向左平所在的位置。
自己是他的老師!
老師還沒死,學生不能死在前頭!
豈料另一人的速度比他還快,迅速從他身側超過。李若水起初以為是王希聲,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才失聲叫道,“師座!”
池峰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隻全神貫注於麵前的敵人。一刀一個,長驅直入!
西北軍注重冷兵器,能在西北軍中從基層爬上高位者,個個身手都能一當十。池峰城雖然常年指揮戰鬥,可他的武藝並沒有落下。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簡直就像剁肉餡一般,將麵前的鬼子一個接一個送去見閻王。
“都不要過來!”然而左平,卻已經沒時間等待救援。眼見密密麻麻的敵人將自己團團包圍,他毫不猶豫的拔掉了腰間的手榴彈引弦,大笑著張開雙臂,衝向了麵前密密麻麻的刺刀。
前來刺殺他的鬼子們立刻放聲尖叫,亂哄哄地轉過身,發足狂奔。哪裏還來得及?隻聽一聲“轟隆” 一聲巨響,無數豺狼被的粉身碎骨,左平的身影,化作漫繁星!
“秀才!”李若水叫著左平的外號,淚如泉湧。
“哭什麽哭,沒死就繼續殺鬼子!”池峰城扭頭對著大喝,繼續高舉大刀,朝鬼子最密集處撲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我死國存,我生國亡!”
“為兄弟們報仇!”
……
弟兄們的怒吼,再次席卷地。明晃晃的大刀化作巨鐮,將周圍的鬼子兵一排排放倒。
”八嘎——“不遠處指揮戰鬥日軍大佐鬆井茂德跳著腳大叫,醜陋的麵孔因為憤怒而不停地抽搐。
他原本以為,能一擊衝垮三十一師的防線。卻沒想到,區區七八十名中國士兵,居然跟半個大隊的日軍,殺了個平分秋色。這非但完全顛覆了開戰以來,一個日軍大隊追著一個國民革命軍整編師打的“常識”,也嚴重傷害了他的軍人自尊。
”所有人後撤,與中國人脫離接觸。重機槍,把重機槍和擲彈筒全調上來,還有步兵炮。我就不信,大刀能頂得住炮彈!“ 猛地一咬牙,將指揮刀高舉過頭,鬆井茂德發出一連串咆哮。
然而,周圍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八嘎塔內——“ 鬆井茂德氣得兩眼冒火,扯開嗓子破口大罵,
“啊——!”
“啊——”
“援兵——”
“上當了,中國人有埋伏——”
慘叫和尖叫聲,此起彼伏,瞬間將他的罵聲徹底吞沒。
正在準備開火的日軍機槍手,擲彈筒手和炮兵們,抱著腦袋,從他身邊飛快地逃走,隻恨爺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兒。
更遠處,無數把長刀劃破黑暗,將他麾下的預備隊,砍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糟了,真的有埋伏!” 鬆井茂德心裏打了哆嗦,趕緊揮舞著指揮刀,逼迫身邊的親信就地抵抗。
一切都已經太遲。
”的的,的的,的的……” 雪亮的刀光,伴著馬蹄聲掃了過來。將沿途的日軍,像麥子般割倒了一地。
騎兵,全是騎兵!
成百,上千!
在日軍已經精疲力竭之際,忽然出現。
一出現,就徹底扭轉了戰局。
那不是三十一師伏兵,也不屬於第二集團軍(二十六路)!
第二集團軍的騎兵,早在開戰之初就消耗得一幹二淨。以第二集團軍的經濟實力,也養不起這麽多的騎兵。
不是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那騎兵的來處,就隻有一個。
第二十軍團!一支徘徊在台兒莊外圍的第二十軍團!他們終於衝破重重阻擋,趕到了戰場!
“玉碎!“ 鬆井茂德嘴裏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叫,舉起指揮刀,撲向街壘。
無路可退,跑得再快,也跑不過戰馬。他隻能選擇用戰鬥來捍衛自己的榮譽。
幾名革命軍戰士快步迎上,一人一刀,將他大卸八塊。
周圍的鬼子兵沒任何人想搶回鬆井茂德屍體,丟下步槍,機槍,擲彈筒,繼續四散奔逃。連續激戰十餘,他們一個個也都疲憊到了極點。今晚突然出現的中國騎兵,則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殺鬼子!”
“殺鬼子,給弟兄們報仇!”
“殺鬼子啊,不要放走一個!“ 所剩無幾的三十一師將士,拎著大刀追亡逐北。從背後追上鬼子兵,將他們一個接一個送上西。
“噗!噗!噗!”池峰城衝在了所有弟兄們前方,接連砍翻三名倉皇逃命的日寇。緊跟著,挺直被血液濡濕的身軀,縱聲大笑,“湯克勤(湯恩伯別名),你這慫貨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