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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身既死兮神以靈(五)

  第十七章 身既死兮神以靈(五)

  “看報了,看報了,某公在家中遇刺,護院保鏢盡數被殺!”


  “看報了,看報了,夫妻本是同林鳥,某公拿結發妻子當肉盾擋子彈!”


  “看報了,看報了。某公身中兩彈,卻不敢留在北平。未等出院就去了天津租界!”


  “看報了,看報了,某公……”


  短短幾天功夫,有關冷家驥在秘密宅邸中遭到刺殺,並喪心病狂拿老婆擋子彈的消息,就隨著報童的吆喝,傳遍了整個北平。


  不是報社編輯膽大包天,敢公然羞辱他這個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也不是記者喜歡落井下石。而是冷家驥這些年來,仗著背後有日本鬼子撐腰,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所以,聽聞他遇到了刺殺,就連北平城內的一些鐵杆漢奸,都暗自拍手稱快。所以,誰都不會在這時候出麵,再去幹涉報紙上為了銷量,將刺殺案一挖再挖,添油加醋!


  全北平城的老少爺們,最後一個聽聞此案的,恐怕就是差點兒被日本特務當成刺客頭目的袁無隅。他當時的確人在天津,正忙著拍攝一部“如實”反應“中日親善”的愛情電影。但是,卻並非恰巧擔任了此片的第一攝影師和第一副導演,而是在兩個月前,刻意為之。


  大約在兩個月前,在鐵血除奸團決定盡快幹掉冷家驥的當天,團長曾清就給袁掌櫃下了死命令。要求他暫時將手頭工作交給鄭峨眉代管,自己務必出去外地修整。一方麵,是暫時避開冷家驥的鋒芒,以防此人陷害不成,狗急跳牆。另一方麵,則是製造冷家驥遇刺之時,他不在場的事實。


  對於袁無隅來說,通過家族的渠道去外地公幹,輕而易舉。天津那邊和北平一樣,也是各種愛情影片和新新鴛鴦蝴蝶小說大行其道。他袁氏影業能駕臨天津,肯定會受到影視文藝界的集體歡迎。畢竟,拍電影也好,寫小說也好,大夥都是為了一個錢字。袁氏影業的少東家,大象影業的總經理如果能給哪個投資,就意味著哪個立刻麻雀飛上了梧桐樹,變成鳳凰的事情指日可待。


  然而袁無隅卻對天津的影視文藝界,不怎麽熱情。對外界謠傳的愛慕對象李香蘭,也僅僅是口頭上撩一撩,從不付諸於行動。在不工作的時候,他通常都會跟恰好來天津租界探望姨媽的金明欣在一起,有時候聊鐵血殺奸團的內部工作,有時候,則是東拉西扯,海闊天空。


  原因很簡單,放眼北平和天津,如今所有能跟袁無隅找到共同語言的女子,也就剩下的鄭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三個。且不說四人曾經一道出生入死,就是現在袁無隅暗中所從事的軍統殺奸團工作,除了鄭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之外,他也不敢讓第四個女生知曉。


  一來,他怕那個把那個女生活活給嚇死。二則,他也怕對方承受不住壓力,到鬼子和漢奸那裏舉報他,給他來個大義滅親。


  這天,他剛剛邁進金明欣的閨房,對方就不顧被親人誤會,衝過來一把關上了門,然後將一份天津當地的報紙直接展開在了他的麵前,“這下好了,你再回北平,就徹底安全了!看除奸團的某些人,還有沒有臉再拿冷家驥陷害你的事情,說東說西!”


  “竟然沒死?跑天津租界來了,住哪?” 袁無隅先是大喜,隨即遺憾就湧了滿臉。


  “他跑了就等於死了,甚至比死了還慘!“ 金明欣向來會安慰人,笑了笑,低聲說道:”他那個位置,還有他名下的那個商會,不知道多少漢奸都盯著呢。他這一跑,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些人肯定了想方設法,給他瓜分個幹幹淨淨!”


  “那倒是!” 袁無隅想了想,覺得金明欣的分析很是在理。漢奸都是以利相聚,彼此之間不會有任何感情,也不會講究什麽江湖道義。冷家驥這回,除了性命和極少一部分財產之外,恐怕其他什麽都沒保住。而此人如果哪天還想回北平去當什麽政務委員,不用除奸團動手,自然有其他漢奸想方設法取他的性命!

  “那個山口淑子小姐,真的很漂亮麽?你們倆進展怎麽樣?報紙上可是說,你們是金童玉女!” 金明欣迅速將報紙翻到尾版,找出大段的花邊新聞,笑著追問。


  “金童隻有一個,玉女每個月都換!” 袁無隅翻了翻眼皮,悻然回應。


  “可早晚得有一個正式的吧?再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們袁氏影業,如果娶了她,就又多了一道保護傘。” 金明欣的八卦之火,不低於北平、天津兩地的任何大家閨秀,抿著嘴,繼續刨根究底。


  “袁氏影業,像我這麽大年紀的繼承人,還有三個呢!” 袁無隅又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解釋。隨即,轉頭在閨房中四下張望。


  他不願再談這個話題,急需找件事情來分散金明欣的八卦之火。恰好,一架鋼琴落入了他的眼睛。索性快步走過去,隨手彈出幾個美妙的音符。


  金明欣眼睛頓時就是一亮,“你會彈鋼琴?”


  “會一點。”袁無隅嘴上回答的謙虛,身體卻毫不客氣的坐下來,緊跟著挺直腰背,十指如飛,一首《a小調巴加泰勒》(致愛麗絲),立刻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金明欣開始對他的琴技,還打算雞蛋裏挑骨頭。可聽著聽著,昔日種種,就緩緩皆湧上了心頭,不知不覺間,熱淚盈眶。


  袁無隅卻根本沒看到金明欣的失態,隻管縱情地彈奏。漸漸地,他整個人就融進了曲調之中,顯得愈發英俊高雅。而悠揚婉轉的音符卻好似活了過來,穿過門窗,掠過回廊,轉眼間,就迷醉了整個庭院。


  曲罷之時,屋內屋外,萬籟俱寂。唯有微風徐徐催動柳梢,仿佛無數聽眾,在起立鼓掌。


  “我以前上怎麽不知道,你竟然彈得如此一手好琴?早年要是當眾露這麽一手,真不知道會迷倒多少大家閨秀!” 良久,金明欣終於從樂曲中回過神,抬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略帶尷尬地調侃。


  “我當年一身肥膘,誰會多看胖子一眼。還多虧上了一次戰場,好久吃不下飯,才終於……” 袁無隅聳聳肩,回答聲裏帶有許多無奈。


  一句話沒等說完,他忽然停住了嘴巴,旋即,狂喜之色就寫了滿臉,“有了,我想到了,想到怎麽給除奸團弄錢了。這個主意好,保證誰最後都無法追查錢的去向!”


  “弄錢,怎麽弄?”金明欣根本沒注意到他話語中的停頓,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睛追問。


  “開慈善晚會!”袁無隅虛空揮了一拳,眉飛色舞道。”你,若渝姐,大馮,小柔,全都給我當托兒。你們捐的,我最後都拿去賑濟黃泛區的災民。別人捐的,無論是錢,還是物,我都可以將其中一部分吞下,偷偷送進咱們除奸團的倉庫!“


  ”這,這不好吧!“ 金明欣眼睛越瞪越大,小心翼翼地提醒。


  ”沒啥不好。你放心,除了你親手去發放,一對一。否則,我保證,災民啥都得不到!眼下地方上真正要臉的,誰肯出來當漢奸啊!而當了漢奸的,哪個又會要臉?!你分一點兒, 我抽一點,金子最後也得變成土坷垃!“


  ”這,這倒也是!” 金明欣知道袁無隅說的是實話,歎息著點頭。


  二人都是實幹派,很快,就製定了一個方案。然後通過軍統的渠道,確定冷家驥遇刺的案子,已經再也扯不到袁無隅頭上,就乘坐火車,匆匆返回了北平。


  到了北平的次日,袁無隅的賑災計劃,就交到了鄭若渝手裏,後者斟酌之後,覺得可行性很大,索性專門召開了一個臨時會議,將整個計劃當眾提了出來。


  成功,則能給除奸團弄來大批物資和錢財,即便不成,也能對黃泛區百姓盡一份微薄之力。眾除奸團的骨幹們,對此計劃,當然是全票通過。正準備將方案再討論一下,補充一些細節,門卻從外邊被輕輕推開,團長曾清帶著一個陌生的麵孔走了進來。

  “我來引薦一下。”不待眾人發問,曾清輕咳一聲,低聲介紹,“這位是王天木先生,奉馬先生之命,專程從上海趕來支援我們。”


  “四大金剛之一的王先生?”馮大器微微一愣,旋即欣喜若狂,大步走到王天木跟前,熱情地伸出右手,“王先生您好,我叫馮晚成。能跟您並肩作戰,真是榮幸之至!”


  “嗯!” 王天木皺了皺眉頭,伸出手跟馮大器碰了碰,就算作罷。


  他是老資格中的老資格,對馬漢三本人,都有些看不起,更何況是一群看起來乳臭未幹的小年青?因此,接下來,無論曾清向他介紹鐵珊瑚也好,皮匠也好,袁無隅也罷,他全都敷衍了事。唯獨當目光轉向了鄭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等幾位女性時,突然就熱情了起來,沒完沒了的噓寒問暖不說,還輕易不肯將手鬆開。


  饒是化名鄭峨眉的鄭若渝大氣,臉上也湧起了幾分不快。更甭提化名為金炎的金明欣和化名為小小銀的殷小柔?當即,眾女生互相看了看,就全部決定對此人敬而遠之。


  而那王天木,卻絲毫沒有自覺,跟在鄭峨眉和小小銀身後,如影隨形。團長曾清對這個老資格很是無奈,隻好趕緊給大夥布置工作,以便盡快結束會議,好分頭散去。誰料,王天木卻三番兩次打斷他的話,不斷吹噓自己當年如何組建天津站,而後又如何排除萬難成立華北忠義救國軍,等等等等英雄事跡。言下之意,軍統四大金剛中的其餘三個,誰都不能與他相提並論,更何況其他後生晚輩?


  為了內部的團結,大夥雖然聽得直犯惡心,也硬著頭皮強行忍耐。誰料,王天木吹得高興,竟直接將手搭在了小小銀(殷小柔)的肩膀上,迅速斜向下探。


  “啊——“ ,殷小柔從小到大,哪曾經受過如此屈辱?尖叫著躲出數步,眼淚滾滾而下。


  “王先生,請你自重!”鄭若渝在旁邊看得真切,站起來,直接拍開了王天木的手,“這裏是除奸團!”


  “怎麽了?”王天木雙手背在頭後,懶洋洋狡辯,“隻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用不著這麽大反應吧!”


  “你,你色狼,流氓!” 見此人做了壞事還一臉得意,金炎(明欣)快步上前,一隻胳膊攬住殷小柔,另外一隻胳膊高高地抬起,指著王天木的鼻子大聲叱罵。


  “流氓就流氓,怎麽了!”王天木突然覺得這小姑娘特別有意思,將鼻子湊近金明欣的手指,輕輕嗅了嗅,繼續洋洋得意,“老子天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為國家賣命,摸你兩把又怎麽了?女人麽?早晚不是都讓人摸,裝什麽冰清玉潔?!還有,假如有一天你們被日本人抓了,你知道日本特務會怎麽對付你們嗎?嘿嘿,如果連摸兩把都受不了,別人一脫褲子,還不趕緊招供?!”


  “王天木,你夠了!”馮晚成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快步走到他跟前,怒目而視,“她們既然敢參加除奸團,就不是膽小鬼?而你,也該記得自己是中國人,不是日本鬼子!”


  “你算老幾,老子跟小鬼子拚命的時候,你還摸著褲襠想女同學呢!”王天木急於在除奸團中立威,大罵一聲,揮拳就打。本以為,肯定能將看起來滿身書生氣的馮晚成打趴下,誰料,拳頭卻走了個空。緊跟著,肋下吃痛,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頭栽倒。


  ”你敢打老子氣門!“ 明知道對方下手時留了力,王天木依舊惱羞成怒,左手在地上猛地一推,右手直接摸向了腰間的勃朗寧。


  兩把匕首,無聲無息地架在了他的頸部。鐵珊瑚和一個綽號麻子的骨幹,低頭看著他,如同看一具死屍。

  一支盒子炮,也迅速頂在了他胸口上,袁無隅居高臨下,麵似冰霜。


  王天木激靈靈打了冷戰,終於明白,眼前的小年青們,能在北平城內打得漢奸入夜之後就不敢出門,絕非僥幸。果斷鬆開已經摸到槍柄的手,將身體向地上一癱,大聲求救,“曾團,曾團,你就這樣看著?!”


  “我沒瞎,看到了你剛才在做什麽!” 向來以好脾氣著稱的曾清,臉色漆黑,走上前,指著王天木的鼻子破口大罵,“倚老賣老是吧?信不信我讓弟兄們做了你,然後直接扔進永定河?奶奶的,有本事你去殺小鬼子,窩裏橫算什麽玩意兒!”


  “你個小赤佬,竟敢威脅我!有種你就殺,看老子會不會皺一下眉頭!”王天木求救不成,被氣得雙目血紅一片。幹脆梗著脖子,開始破罐子破摔,“老子做站長時,你們還全都在撒尿和泥玩呢!老子殺過的漢奸和日本人,摞起來能把你埋了!姓曾的,有種你現在就動手,否則,老子回頭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嗬嗬,這可不見得。” 曾清撇了撇嘴,滿臉不屑。隨即,反手一指馮大器,大聲介紹,“馮晚成曾參加過台兒莊戰役和大別山保衛戰,獲得過兩枚寶鼎勳章!你?你殺的鬼子再多,能跟他比?”


  “吹,你接著吹!”王天木的表情隻是一窒,旋即意識到對方肯定是在騙自己,大笑著搖頭,“這種謊話虧你也編的出,當我是三歲小孩嗎?!反正誰都沒看見,老子現在就說,昨天晚上去刺殺過日本天皇!”


  “騙你,犯得著麽?大馮,解開你的衣服,給他看看!”曾清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大聲吩咐。


  馮晚成(大器)臉色微紅,歎了口氣,抬手解開了外衣,順勢撩起了裏邊的背心兒。十多道大大小小的傷疤,立刻出現在眾人麵前。有槍傷,有彈片傷,有刺刀傷,雖然都不在致命位置,卻一道比一道猙獰。


  這,比什麽勳章都好使。王天木盡管桀驁不馴,卻猶如鬥敗的公雞般側開了頭,再也不敢看大夥的眼睛,更不敢再撂什麽狠話。


  他一裝死,曾清反倒沒了辦法。此人的混賬與好色在軍統內都是出了名的,也不但是今晚上才突發犯渾,否則,職位也不會遠低於其他三大金剛。並且即便他做得再不對,也沒犯下死罪,殺了他,跟馬漢三,跟戴笠,都沒法交代。


  正犯愁之際,卻聽馮晚成高聲說道:“王天木,以前的老黃曆,就都不要拿出來顯擺了。你若是真有你吹的那麽厲害,就去殺小鬼子。別老想著欺負咱們內部的幾位女生。否則,無論是上頭誰給你撐腰,我們大夥也不會對你心服。更甭指望著以力壓人,這裏頭,不光是我,隨便換一個弟兄跟你單挑,真拚命的話,你都得死得稀裏糊塗!“


  ”行,那咱們就比劃比劃!“ 王天木立刻不再裝死,大笑著著向馮大器發出戰書,”一個月,不,倆月為限。看誰完成的任務最多,殺掉的漢奸或者鬼子最大!“


  ”可以!“ 馮晚成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補充,”但是,今晚想起來,就先給小小銀道歉!你不會不敢吧,也好,找借口在這躺著就是,我們大夥把這個地方全都讓給你!“


  ”誰不敢了,道歉就道歉!老子這輩子,就沒服過人,除了咱們戴局長!“ 王天木雖然好色,卻不傻。知道自己不賠禮道歉,今晚肯定過不了關。日後也甭想再收服除奸團的任何弟兄,趕走曾清取而代之。果斷答應一聲,隨即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匕首,站起身,向著小小銀(殷小柔)一躬到地:”姑奶奶,我今天喝多了貓尿,亂了性。對不起了,你要打要罵,都沒關係。我既然做錯了,就認罰!“


  說罷,又是一個深鞠躬,然後,很光棍地將臉伸過去,任由小小銀(殷小柔)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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