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魂魄兮為鬼雄 (三)
第十八章 子魂魄兮為鬼雄 (三)
“侍兒扶起嬌無力,從此君王不早,不早朝!” 夏夜苦短,北平市偽警局查良謀揉著自己的老腰,哼哼唧唧地從床上爬起來,滿臉得意。
床上美人兒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脖頸,胳膊,鎖骨等處,兀自留著昨夜瘋狂的痕跡。她是查良謀從袁氏影業的新片首映禮上俘獲的“獵物”,年齡比後者小了三十歲,從頭到腳都洋溢著青春的味道。
這讓查良謀昨夜迅速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後半夜接連著服用了三次從日本商人手裏購買來的特效藥,才盡興收兵!
服藥過量的後果,就是有點兒頭暈。可想到昨夜自己的勇猛,查良謀心中,卻又騰起了一股熱浪。正準備重整旗鼓,再補一頓“早餐”,門外,卻傳來了心腹狗腿子科長申世章的呼喚聲,“局長,局長,趕緊起來。太君找您,太君一大早就打電話找您!”
“啊——” 查良謀嚇得打了個哆嗦,心中的所有*,都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抓起衣服和配槍,三步兩步衝到房間門口兒,一邊收拾,一邊大聲追問,“太君說是什麽事了麽?下麵的其他幾個局,有沒有接到通知?”
“好像,好像是有!” 申世章推門而入,不顧避諱屋子中女郎的存在,繼續壓低了聲音補充,“四九兒,還有郊區,所有大小局的一、二把手,據說都接到了電話。陳副局長接到電話後立即就走了,卑職,卑職怕耽誤局長的正事兒,趕緊叫司機開了車到六國飯店來接您!”
“走!” 查良謀越聽越是心驚,敞著衣服,拔腿就往外跑。衝出了十幾步之後,才想起自己忘了穿皮鞋,又掉頭將鞋子拎起來,在申世章的攙扶下,迅速下樓登車。
日本人已經很久沒召集北平市的大小偽警局頭目開過會了,查良謀記得,上次這麽大規模的會議,還是在1938年春天,當時有軍統刺客,在大街上刺殺了偽北平*臨時負責人王克敏。自那會兒起,已經整整兩年半時間過去了,中間又發生了無數場刺殺案,日本人都沒召開這麽大規模的會議,今天怎麽突然又心血來潮?!
懷著一肚子忐忑,他下令司機開車。然後趁著汽車往會場地址,日本駐華北特別任務機關行使的功夫,將自己收拾整齊。待下了汽車之後,他心中的恐慌,愈發強烈。竟然有日本軍官上前,以檢查為名,將他、申世章和司機的配槍全部收了上去,然後才將他帶到了機關的後院小操場。
小操場上,早已人滿為患。非但北平市各級偽警局的正副局長都被日本人用電話叫了過來,陸續一些科長,組長,甚至普通偽警,也頂著滿頭霧水匆匆而至。大夥被收走了武器押入了小操場之後,一個個麵麵相覷。
查良謀平素仗著日本人的信任,沒少收黑錢。見操場上的各級偽警越來越多,空氣越來越緊張,心中就敲起了小鼓。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個有著多年酒肉交情,且以消息靈通著稱的老熟人,偷偷湊過去,低聲問道,“老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又有誰遇刺了?”
“老查,你也來了!” 被稱作老謝的偽警,是專門負責電訊信號追蹤任務的。因為長時間與大功率機器為伴,早早變成了禿頭。聽見查良謀向自己發問,趕緊四下看了看,一臉凝重地回應,“你問我,我問誰去啊?不過瞧這陣勢,恐怕,今天要出大事兒!”
“大事兒!” 查良謀心髒抽了抽,小腹處一陣尿意翻滾。然而,他卻不敢向周圍的鬼子兵請假上廁所,又四下看了看,悄悄走向平素跟自己從不對付的副手,“老陳,你來得早,知道為啥叫咱們開會麽?”
“我,我,嗨,局座,您別問了。我,我這腿都軟了!” 平素總喜歡跟查良謀對著幹,千方百計想將他拉下來取而代之的陳副局長,哭喪著臉擺手,“剛才東城分局的鄧隊想找借口開溜,結果直接被太君給抓了起來……”
話音未落,“砰,砰,砰!” 側麵的院子裏,忽然傳來了三聲槍響。緊跟著,一個日本少尉拿著鐵皮喇叭,殺氣騰騰走到操場旁,對著大小偽警高聲宣布,“鄧廣仁,陸一川,嚴凱三人私通八路,罪不容恕,現已當場執行槍決。你等最好待在原地,不要隨意走動,更不要向外邊傳遞消息,否則,他們三個,就是榜樣!”
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尿液順著褲腿兒,淋漓而下。查良謀卻不顧上羞愧,努力站直了身體,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以防自己表現得太特殊,被日本鬼子挑出去,做下一個殺雞儆猴的目標。
他身邊的其餘大小偽警們,也個個都麵如死灰。其中當場尿了褲子的,更是不在少數。但是,眾人誰都不敢亂動,更不敢胡亂張嘴,生怕惹禍上身。過了好一會兒,見除了幾個哨兵,管事的幾個日本軍官都走了,眾人才再度啞著嗓子,猜測日本人為何大開殺戒。。
“就鄧廣仁那膽子,他敢私通亂黨?”
“還有老嚴,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他都占全了。他要是去私通八路,估計八路直接就得宰了他?”
“太君這是要軟禁我們啊,就不怕北平亂了套了嗎?”
“是啊,北平城內所有能鎮得住場麵的,都在這兒了。萬一有人趁機鬧事兒……”
“噓!你小點聲,不怕掉腦袋嗎?!實話告訴你吧,我來的時候看到,看到幾個跟咱們穿得一模一樣的家夥,卻操著關外口音……”
“哢嚓!” 如聞驚雷,查良謀縮在人群深處,激靈靈又打起了冷戰。嘴唇烏青,兩眼潰散無神。
關外口音,穿得和他們一模一樣。那肯定是從關外來的偽警!很顯然,日本人早有準備。知道將北平的偽警全部隔離起來之後,治安會出現問題。所以幹脆搶先一步,從關外調集了大批的“自己人”。
那些關外來的同行,自從“九一八事變”之後,就開始為日本人效力,自然忠誠度更為可靠。此外,那些關外來的同行,也不會像他們一樣,顧忌北平城內盤根錯節的關係,更沒有渠道,給北京城內的各位有權有勢的大佬們通風報信兒!
想到自己最近兩年來,因為不願招惹殷汝耕、齊燮元等大人物,所故意壓下的那些疑案。又想到自己因為貪圖賄賂,故意對某些蛛絲馬跡視而不見,查良謀就欲哭無淚。
完了,完了,這回,全完犢子了!
怪不得最近幾個月,日本人如此安靜,連冷家驥遇刺案,都沒認真追查。原來,他們已經懷疑上北平城內的治安係統,所以幹脆拋下所有人,偷偷行動。。
而今天,他們顯然是掌握了重要線索,因此才將北平城內的治安係統,徹底癱瘓。然後帶著從關外特地抽調來的辦案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血洗北平!
“局座,局座,怎麽辦,怎麽辦啊?!“ 副手陳樹的聲音,再度從耳邊傳來,隱隱已經帶上了絕望。
”怎麽辦?認命吧,最後誰倒黴,算誰!咱們這些年,已經賺到了!“ 查良謀長長歎了口氣,生無可戀地搖頭。
據他所知,北平這幫老油條裏麵,私通亂黨的恐怕沒幾個,但跟自己一樣徇私舞弊,欺上瞞下的,卻是大有人在!日本人血洗過北平之後,肯定會從中揪出一些倒黴蛋來,嚴肅紀律。至於嚴肅到誰頭上,誰最後能逃過一劫,則全憑日本人的心情。誰叫大夥放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漢奸奴才呢,這就是報應!報應!
”局長,局長,您帶著值錢的物件沒,比如手表,金鏈子之類?“ 正閉目等死之時,他的心腹狗腿子申世章,卻又湊了上來,捂著嘴巴低聲提議,“局長,我剛才聽人說,天津的潘市長,這幾天就在北平。剛才有人在日本人的辦公樓窗口看到過他。他在日本人那邊麵子大,如果您能……。”
”狗屁,潘市長家大業大,怎麽可能看得上一塊金表?!“ 查良謀已經完全失去血色的臉上,立刻又浮現了幾絲生氣,一把拉住申世章,低聲吩咐,”你盯緊了,如果有人上廁所,你就也一起請假。想辦法見到潘毓桂,就說,就說他老人家花旗銀行的一張存款折子上次落在我家了,我怕他忘了,這次專門派你提醒他老人家!“
“哎!” 申世章心領神會,連連點頭。隨即,溜到操場邊緣,伸長了脖子,眺望傳說中先前潘毓桂曾經出現的會議室窗口。
然而,窗簾卻忽然被人拉上了,任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看到裏邊的人影。
窗簾內,光線十分陰暗。
“茂川機關長雷厲風行,潘某佩服,佩服!” 一襲長衫的潘毓桂滿麵春風,笑嗬嗬地向茂川秀和拱手。
“潘市長客氣了,若非您的“換刀”妙計,鄙人肯定到現在,還對亂黨束手無策。等這件事過去後,鄙人一定設宴款待,感謝潘先生為我大日本帝國所做的一切!” 茂川秀和還是一副文質彬彬模樣,笑著向潘毓桂還禮。
兩隻老狐狸又客套一番,齊齊將目光轉向桌案。圍著長長的桌案,早已坐滿了茂川秀和精挑細選出來的爪牙。其中一半是日本特務,另一半則是關外偽警頭目。全都是麵目猙獰,殺氣四溢。
看看火候已經足夠,茂川秀和敲了敲桌案,大聲宣布:“諸位,你們麵前的文件,是從上海梅機關傳過來的。不日前,76號的李士群先生,抓捕了號稱國民黨軍統四大金剛之一的王天木,從他嘴裏問出了不少情報,其中,就包括潛伏在我們北平的軍統情報站。”
陰森森的屋子內,立刻響起一陣刷刷的翻紙聲,有些人甚至發出低低的驚呼,然後捂住嘴巴,迅速跟周圍的同行交換眼神。太令難以置信了,按照王天木的招供,北平城內,竟然潛伏著無數亂黨份子。非但前一段時間,冷家驥的案子,是他們幹的,再往上溯,吳菊癡、俞大純,王克敏……,一係列無頭血案,全是出自這些人之手。
爪牙們的反應,盡數被茂川秀和收於眼底,他又輕輕敲了下桌案,繼續補充,“諸位,在王天木提供的這份情報裏,不僅包含了軍統北平站的人員名單,還包括他們的一些外圍組織。前者都是極為老練凶殘的殺手,而後者的厲害之處,在於他們的背景。”
說到這兒,他迅速將頭轉向潘毓桂。而後者,馬上做出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大聲補充,“沒想到,鄭孝胥老先生一生為蔓粥國鞠躬盡瘁,他百年之後,家裏卻出了內賊!而齊燮元總長為大東亞共榮事業,以及平津地區的穩定嘔心瀝血,他的外甥,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刺客!還有殷汝耕先生,家門不幸,唉,家門不幸啊!”
“啊——” 眾日本特務們,終於明白他們為何遲遲抓不到刺客了。整個北平城裏的偽警,要麽曾經是齊燮元的下屬,要麽是殷汝耕的舊部。特務們指望偽警冒著得罪昔日上司的危險,認真替他們破案,簡直是緣木求魚。
“不過!” 茂川秀和再度接過話頭,大手一揮,宛若自己是諸葛亮在世,司馬懿重生,“不過,這一切都到此為止了!今明兩天,華北特別任務機關骨幹與關外來的諸位同仁,務必通力合作,不惜一切代價,將名單上的人員全部捉拿歸案,死生勿論!?”
“是!”兩排中日劊子手同時起立,大聲回應。
“轟隆!” 窗外忽然打了個悶雷,烏雲滾滾,刹那間遮住了北平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