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帶看錯的
“是。”靜漪說。
“哈哈……我就說嘛,我的眼,不帶看錯的!隻要一眼,隻要一眼!”逄敦煌哈哈大笑著,食指比在鼻尖眉眼前。他用這樣誇張的動作,掩飾著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見靜漪微笑望著他,他說:“因為你,我耽誤了軍務。要被軍法處置,你可得負責。”
他眯眯眼,忽然的有些賴皮的味道。
“堂堂的陸軍少將、35軍軍長,這一帶的防務全由你負責,說你是土皇帝都不過分,誰處置你?”程靜漪並不理會他的“威脅”。
逄敦煌再次哈哈大笑,看著靜漪恬淡從容的麵龐,意味深長的說:“看來,我們的狀況,你都摸的很清楚了。”
程靜漪看看他,逄敦煌倏然住嘴。
靜默的,兩人相對。
逄敦煌打量著眼前的程靜漪:雪白的醫生袍漿洗的平整挺括,穿在她瘦瘦的身上,無端的給她又增加了些分量。白皙的麵孔,嚴肅的神情,依稀是當年那倔強的女子……好像隻多了一副金邊眼鏡。
逄敦煌慢慢的,將眼中的這個影子,和記憶中的那個影子推到一處……
他單邊眉毛一抬,說:“死丫頭,還是這麽著。”他沒有說,在她臉上,他連堪稱多餘的皺紋都看不到一條。不知是他的眼神不好了,還是他仍然覺得她永遠會停留在他認得她的那一年,就算是有皺紋,在他眼裏也不會存在。
“不這麽著,還能怎麽著?”程靜漪語調平平的說。
逄敦煌默然半晌,說:“你回來就好。”
“敦煌,安排我見見囡囡。”程靜漪望著逄敦煌,說。
逄敦煌看著她,似乎在琢磨該怎麽給她回答。
“好嗎?我不想突然出現嚇到囡囡。”她沒有婉轉的表達她的意願。
“不見他?”逄敦煌問,眼睛瞅著靜漪。
“不見。”她立即回答。逄敦煌搖了下頭。她說:“起碼現在不見。”
逄敦煌沉吟,說:“靜漪,你既然回來了……”
“我眼下,隻想先看看囡囡。”
“那我來安排。”逄敦煌終於鬆了口。
“謝謝你。”程靜漪和逄敦煌走到了花園出口。
逄敦煌笑著。
他伸出手來,她也伸出手來,緊緊的,他握住她的手。
“跟從前一樣,我最不想從你嘴裏聽到的,仍然是一個謝字。”
“你幾乎一點兒都沒有變。”程靜漪輕聲的說。
“我卻希望你變了。”逄敦煌鬆開手,整了整軍裝,“改天見。”
“你不問我住在哪裏?”靜漪問。
“就像你說的,這是我的防區。隻要我想,你們家廚房裏的蜘蛛幾隻公幾隻母我都能知道。”逄敦煌哈哈笑著。
程靜漪微笑。
看著逄敦煌上了車,車隊魚貫駛出醫院後門。
霧又漸漸的濃了。
“報告!”一聲清脆的報告聲。
“進來。”沙盤旁邊,正在與參謀們觀察地形的將官頭也不抬的說。他寬寬的肩膀在挺括的灰色襯衫下,若兩截渾實的圓木,一動,肩上的兩顆銀色梅花星光閃耀。“什麽事?”他問話之前,指揮部裏鴉雀無聲。
“報告司令,中央軍來電!”通訊官報告。
“念!”他直起身,目光仍沒離開沙盤。順手從一旁取了煙盒。
“陶驤部:命令你部即日起原地休整,聽候調遣。程之忱。”通訊官合上電報本。
陶驤將一枚紅色的小三角旗插在一個製高點上,點著那裏,對參謀們說:“原地休整期間,照常組織訓練。訓練強度可降低兩個等級。參謀一部、參謀二部和司令部,分別拿出一套訓練方案來。輪訓。”
“是,司令!”
“解散。”陶驤說。頭一偏,將香煙點上。
參謀們敬禮,魚貫而出。
陶驤默默的看著沙盤西北角,那一處製高點上有一枚太陽旗。他拿起來,又插上去。抬頭看著等在等待著的通訊官,說:“記。”
“是。”通訊官打開筆記本。
“來電已接收。我部將原地休整、待命。另,我部將組織大規模演練,請求中央調撥軍備物資。陶驤。”陶驤踱著步子,從沙盤的這邊,走到那邊,“發吧。”
“是!”通訊官記錄完畢,抽出一張電報紙來,走近些雙手遞上,說:“司令,這裏還有一份加急電報。是逄敦煌將軍打來的。請您過目。”
陶驤抽過那張電報紙。
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他反複的看了兩遍,說:“回電告訴他,我知道了。”
“是!”通訊官敬禮,轉身離開。
陶驤扶著沙盤。
沙盤上推演的是眼下的戰局。這是無論怎麽看,都不能令他輕鬆的。
“報告!”
“進來。”他聽到熟悉的嗓音,抬頭,來的是位年輕的軍官。
“報告長官,第三十六軍獨立團上校團長圖虎翼……”年輕軍官朗聲報名。
陶驤擺手製止他,說:“過來坐。”
他指著自己身邊的一把行軍椅。
“是!”圖虎翼笑了。
“你怎麽有空過來了?”陶驤問。他示意圖虎翼坐近些。是機要秘書進來送茶點的,給陶驤端上來的是咖啡,給圖虎翼的是一杯清茶。陶驤看了眼,對圖虎翼說:“隨便用一點吧。連續行軍打仗,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了。”
圖虎翼看著陶驤那因為熬夜而紅了的雙眼,還有手指間燃了半截的香煙,心情頓時有些複雜。他是知道他的這位七少爺曾是多麽講究的一個人的……他忍不住說:“七少,休息一下吧。部隊休整,您更得休整。”
陶驤笑了笑,說:“你小子。”
陶驤的麵容清俊而消瘦,兩鬢染霜。
這些年經曆了無數次的出生入死,他的脾氣越來越沉穩,也越來越沉默。少有能讓他完全放鬆的時候,也少有能讓他完全放鬆的人。
圖虎翼摘了軍帽拿在手裏。他是跟了陶驤多年的人,見了他,多少能說幾句家常話的。他將軍帽放在一邊,待陶驤端起咖啡,說:“囡囡在上海,這麽近,來回不過兩天,七少,過去看看吧。”
陶驤喝了口咖啡,說:“最近忙,輕鬆些了再去。”
“七少。”圖虎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