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的好看(1)
靜漪緩緩的點著頭,“等我眼下的差事告一段落,會跟他見麵。在這之前,我不想見到他。”
秋薇終於沒有再說什麽。
女傭輕手輕腳的進來,往壁爐裏添了兩塊木頭。屋子裏是持續的溫暖。
也許是靜漪在,秋薇終於不用獨力支撐,她蜷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壁爐裏的木頭燃燒著,嗶嗶啵啵的有細微的聲響。伴著秋薇的呼嚕聲,和遂心勻淨的呼吸聲……靜漪坐在壁爐邊,整個人仿佛被這樣的溫柔黏膩定住了一般,並且要化作這溫柔黏膩的一部分了似的。
這也許是最尋常不過的溫暖和溫柔,她卻有太久沒有感受到了。她甚至不想閉上眼睛,也不想動一動,仿佛一旦那樣做了,就又會錯過……
“姨姨,姨姨……”遂心輕聲的叫著。
秋薇睜開眼睛,就看到眼睛碌碌的遂心正在叫她,她忙從椅子上起身,問道:“囡囡,你醒了?你怎麽樣了?好受點兒沒有?”她撥著遂心的劉海,摸著她的額頭,“不燒了。還難受不難受?嗯?哪兒不舒服,快告訴姨姨……”
遂心被她不停的提問逗的直笑。咕咕的,像隻舒服的打著呼嚕的小豬仔。
“快說話啊。”秋薇催促。
“她沒事了。這幾天按時吃藥,看著她不要到處亂跑,仔細閃了風。”靜漪從衛生間出來,看著遂心跟秋薇撒嬌。
秋薇見她已經收拾利索,問:“檢查過了?”
“嗯。”靜漪整宿沒合眼,白皙的麵孔白的發青。她過來打開藥箱,取針頭安在針筒上。吸了藥水灌進藥粉瓶裏在抽出來,動作一氣嗬成,看的秋薇眼睛發直。她笑笑,晃了下針筒,說要給遂心注射。
比起昨晚來,遂心的精神好了很多。
“護士阿姨。”遂心喉嚨還有些沙啞。
靜漪讓她張開嘴巴,伸出舌頭給她看看。竹片壓在舌根,她仔細觀察了一會兒。
“咽喉有點水腫……要加一兩樣藥了。”她的手背一抬,讓遂心合上嘴巴。“怎麽?”
“你可真好看。以後不要戴口罩好麽?”遂心說。
秋薇笑著,跟靜漪交換了個眼神。
“謝謝。”靜漪讓遂心趴下,說:“就算你說我好看,針也還是要打的。”
遂心扁扁嘴,說:“哪個怕打針呢……阿姨是真的好看。”
靜漪注射完,揉著遂心的小屁股。揉著揉著,她忽然有一個衝動,想要在這小屁股上咬一口……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每天都要做的一樣。
她捏著注射器,心像被突然之間倒了過來。
“凱瑟琳,”秋薇輕聲的提醒她,“時間快到了。吃了早飯,我讓司機送你回醫院。”
靜漪搖頭。
她迅速的收拾著東西,將藥箱拎在手裏。看看仍趴在床上的遂心,囑咐道:“要乖乖聽話,恢複的才快。”
“好。”遂心乖巧的說。
秋薇鬆開遂心,想送靜漪出去。靜漪不讓,說:“圖太太,讓傭人送我就好了。”
秋薇這才意識到,頓時紅了臉。
兩人正在說話間,就聽到樓下車響。秋薇眉頭一皺,說:“聽起來就是蘇小姐那輛新換的斯蒂龐克。嘟嘟嘟的,行動動靜兒就那麽大,頂鬧人。”
她話音剛落,就聽傭人進來報告蘇小姐到了,在樓下,說是來探望遂心小姐的。
秋薇用低的隻有她和靜漪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要她來獻殷勤”。隨後對傭人說:“請蘇小姐喝杯咖啡稍等片刻,我馬上下來。”
靜漪不動聲色的拿出口罩來戴上,跟遂心告別。看的出來遂心也並不喜歡聽到“蘇小姐”這三個字,仗著病中秋薇對她縱容,在呢喃著說不要見這位蘇小姐,瞅著秋薇強調“我頭疼”。但秋薇卻在跟遂心說“美珍阿姨來看你是好意,囡囡要有禮貌”……靜漪望了遂心一會兒,拎起包來準備離開。
秋薇轉過身來,跟靜漪一同下樓。她有些黯然的說:“遇到難題的時候,我總在想,如果小姐在,小姐會怎麽教囡囡。”
靜漪眼神溫和,隻點了點頭。
秋薇有點兒哽咽。
靜漪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了那位穿著黑色旗袍籠著飛機頭的蘇小姐,她下樓的腳步加快了些。
蘇美珍早留意到她們,從客廳裏出來。她那身黑絲絨旗袍滾著金色的牙子,一枚皇冠胸針別在領口處,剜了個心形的鏤空,露出細膩白皙的肌膚來。她搖擺著走過來,婀娜多姿的。
靜漪走在秋薇身前,先打量了蘇美珍。
這位蘇小姐真是個時髦美人。在上海這個亞洲時尚之都,仍然稱得上時髦。
“蘇小姐,早。”秋薇打招呼。
蘇美珍站下,仰臉看著從樓梯上一先一後走下來的這兩個女子。後者她自然是熟識的,前者拎著藥箱並且打扮素淨,應該是位看護。這看護帶著口罩,隻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腳下甚至都未做片刻停留,略回身對圖太太頷首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蘇美珍的目光卻不由得不跟著她去,竟暫時的忘了身邊的秋薇。
秋薇不便丟下蘇美珍送靜漪出門,隻好說:“王媽,送凱瑟琳小姐出門。請司機路上開慢些,今天又有霧。凱瑟琳小姐,我這兒有客人來,不能送你了。請慢走。囡囡有什麽事,我會打電話過去的。”
程靜漪點頭,轉身翩然而去。
蘇美珍的目光追著靜漪,直到她穿過客廳走出去,才聽到秋薇對她說:“蘇小姐,請上樓吧。”
“圖太太,你的傭人今天真無禮,竟然攔我像攔生人。”蘇美珍對秋薇抱怨道。
秋薇自已經料到蘇美珍一定會這麽說,便從容的說:“蘇小姐,真抱歉。遂心在病中,醫生交代了要靜養。也是我特地囑咐下人們,任何人不能打擾遂心休息。您也知道,要是遂心有什麽事,我不好和司令交待。”
蘇美珍見秋薇搬出陶驤來,便問:“遂心有沒有好些?”
“昨晚發燒很凶。請施密特醫生來打了針才好些。剛剛才醒過來。我陪您上去探望。不過,遂心現在很虛弱,她需要休息……”秋薇解釋道。
蘇小姐點頭,略停了下,還是忍不住問秋薇:“對了,剛剛那位是?”
護士。”秋薇說。
“護士?那位護士身上那件大衣好貴重的。”蘇美珍笑道。
“那我倒看不出來。”秋薇知道蘇美珍這大小姐,慣會在這些東西上留心的。
“你從不留心這些。倒不是我誇口,我不必出門,這上海灘上三兩天內,誰家添了什麽新行頭,誰買了什麽貴重東西送給相好,統統都說的出一二三來的。”蘇美珍笑著說。她倒也坦白,並不覺得這是什麽不是,如此這般她才能不落人後。秋薇被她說的也笑了,蘇美珍又問:“遂心這回隻是感冒嗎?怎麽這一個禮拜,倒折騰了兩回醫院。我倒要說,你素日對遂心用心也是十分的用……”
秋薇原本就擔心遂心的病情。遂心這樣幾日一病她已經很自責自己沒有照顧好,被蘇美珍這麽一說,她臉上頓時紅了。
蘇美珍見她紅了臉,也覺得自己失言,忙笑著說:“小孩子嘛,都是這樣的。七少很快回來吧?”
她們已經站在遂心臥室門口。秋薇含糊的應了一聲,說自己也不知道陶司令具體行程。敲門時遂心沒有應聲,她貼身的小女傭開了門。蘇美珍見到遂心便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遂心身上,跟著她來的女傭也拎來了好些東西。遂心道了謝。蘇美珍知道遂心這樣多半隻是禮貌客氣。因在病中,遂心瘦多了,也沒大有精神,反而比平時能顯得隨和一點,也更惹人憐愛……蘇美珍坐在遂心床邊,問這問那,不時的摸摸遂心的臉。
秋薇站在一邊看著蘇美珍討好遂心,不禁想起剛剛離開的靜漪。她悄悄的走到窗邊,薄霧間,看著靜漪正往車上去,恰在此時,街上遠遠傳來了汽車摩托車的轟鳴聲。秋薇怔了怔,索性推開了窗。
蘇美珍問:“怎麽開了窗呢?好涼的。今天沒太陽呢。”
秋薇含糊的應了一聲,說:“好像是陶司令回來了。”
“不是後天嗎?”蘇美珍吃驚的立即站起來,隨手整理著身上的衣服。轉眼看到遂心,又停了手,笑道:“果然是父女連心。遂心病著,爸爸多著急……”
遂心不聲不響的望著蘇美珍,說:“薇姨,我餓了。”
“碧璽,快下去傳……”秋薇吩咐侍女,還在擔心別的,她探出身去。陶驤的車子已經開進了院子,可是家裏的車怎麽還沒有出去……
此時靜漪仍等在門廳裏。
“小姐,車子備好了。”圖公館的聽差進來對她說。
她就聽見外麵嘀嘀嘀的車響,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看了看大門口的方向。來了好多輛車。先導的吉普車、小型軍用卡車,後麵是兩白色轎車,緊隨其後又有吉普車幾輛,聲勢不小。她站定了看一眼,圖家的門房早就招呼了幾個聽差,幾個人急急忙忙開了大門。那輛白色轎車緩緩的駛進來。
靜漪瞥見車頭上掛著的軍旗,腳下就是一滯,忍不住又看。
頭頂的電燈突然滅了。
“又停電了。”聽差嘟噥了一句。
天是陰著的,燈一滅,室內很暗。
靜漪走出門廳,聽差引導著她走向等候她的車子。
她一低頭上了車。
車窗簾密閉著。她吩咐司機去她的住處。
圖公館的車道呈環形,她所乘坐的這輛車向另外一個方向駛去,恰好為後麵的車騰出了空當。
“是圖團長回來了吧?”靜漪問。但是她想這或許不是圖虎翼,圖虎翼應該不夠這麽大的派頭。也許是逄敦煌。而且她在醫院見識過逄敦煌的架勢。但也許,也不是逄敦煌……這個念頭冒出來,她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