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亦雲亦雨的夏(1)
“十丫頭,過些日子我生日舞會,你可要來。”孔遠遒笑著說,“從來請你是請不到的,我到底是麵子不夠大。”
靜漪想著孔遠遒最愛操辦事情,大事小事到他手上,沒有不往煊赫漂亮了辦的。她生日,他硬是給辦了個舞會,說是成人禮。她雖明白孔遠遒不過是趁機追求無垢表姐,到底待她也是真好。她便說:“我一定去。”
“你聽他呢,也沒見過這樣的,提前一兩個月就張羅著給自己做生日,唯恐人不知道的。”無垢笑孔遠遒。
孔遠遒看無垢,笑道:“哎,我的生日還遠著,那家母的五十整壽,可就在這幾天,總歸也要來的吧?”
這時候堂倌來說趙宗卿先生的車子已在外麵等著了。姐妹三人便告辭往外走。
孔遠遒原本是要送她們出去的,被無垢看了一眼,訕訕的站住,又笑起來,扯住無垢的手,也不說話。無垢被他當著人這樣,再大方的人也未免覺得害臊,奪了手,板起臉來說了句“好不了嗦”。孔遠遒隻好鬆手,無垢走的快極了,他在她背後喊:“難道大白天的後麵會有鬼追你嗎?”
“鬼倒沒有,汪汪叫的小狗就有一隻。”金慧全拉住孔遠遒,笑著說,“得了,你可真是肉麻。才半日不見罷了。”
孔遠遒低聲說:“我可是半日都舍不得不見她。”
“你也是。她去天津你追到天津,她去上海你追到上海,正經事沒見你辦成一樁。”金慧全一說,孔遠遒立刻歎了句“那野馬似的性子,豈是個容易馴服的,況且我又不能馬上給她吃顆定心丸”。金慧全被他說出這話來弄的也是一時沒了話。恰在此時,從西側門進來幾個人,他看見,喊道:“牧之,快來!”
孔遠遒推了慧全一把,指了指並未走遠的靜漪等人。
慧全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靜漪正走在最後,聽見金慧全喊那一聲,待要回頭看,無垢和無暇已邁出了院門,見她落在後麵,無暇催促她快走。靜漪被表姐一喊,疾走幾步,也就邁步出了院子……
陶驤是從後院的西麵那道月洞門過來的。他瞅了眼那個一晃而過的身影,朝這邊走來。穿花拂柳的,身姿極瀟灑,顯然心情相當的不錯。
跟在身後的圖虎翼等人自覺的選了另一張桌子坐下,分別對著不同的方向。
“漢森他們呢?”金慧全問。
“我讓人帶他們去天橋了。”陶驤說。
“你現如今是不論走到哪兒,架勢都擺的足足的。”孔遠遒笑著說。他點了點圖虎翼他們,又點了點遠處的月洞門。陶驤這些侍從的警惕性,有些超乎他的預想。
金慧全給陶驤倒了茶,也說:“是呢,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什麽軍政要員。不是才回來麽?不好好休息一陣子?”
“還別說,連飛行員教員都請回來了,他這是正經八百的要大幹一場呢!”孔遠遒拿起茶杯來,親手送到陶驤麵前,說:“七少,請。今兒又露臉又掛彩又去商談大事,辛苦。”
陶驤毫不客氣的將茶杯端起來,飲了半杯。
手一抬一放之間,就見他手肘處,有一道很深的血痕。沾在袖子上的血漬已經幹了。
陶驤覺得熱。盡管如此,他仍然不肯將衣衫鬆開些。隻是把領口略拉低。
他的襯衫式樣很獨特。是改良過的,既不同於傳統的長衫,又不同於和服。看上去雖有些不倫不類,卻是將這兩種衣服的長處都結合了起來,穿脫都很方便。
“這該不是你那日本女友的傑作吧?”金慧全是知道點陶驤的事的,便指著襯衫開他的玩笑。
陶驤彈了下袖口,沒接話。
孔遠遒問:“剛才看見了嘛?”
“看見什麽?”陶驤反問。
“嘶!你這人。當然是看美人啊!”孔遠遒笑道。
陶驤眉一挑。
孔遠遒在他麵前總有些無狀,想什麽就說什麽。隻是孔遠遒嘴裏的“美人”也多了去了。
陶驤看了眼金慧全。
慧全就笑了,指著遠遒。
孔遠遒撐著他的球杆,說:“好,我說的你不信,老金說的你總該信吧?”
“剛剛趙家二位小姐隻管謝你,你倒端的住,還沒說上兩句話,你抬腳就走了。二小姐說改日做東請你吃飯呢。”金慧全跟著說。
陶驤說:“那也值得謝麽。”之前發生的意外也不過是巧遇,不值一提。趙家二位小姐雖然都是大方的女子,聽她們一再的道謝也受不住。借口要談事情,他便先去了。
“那你之前救人的時候,看清楚了沒?”金慧全問陶驤。
“你今日話總是說的不清不楚的。”陶驤看著他。
孔遠遒同金慧全對視一眼,道:“可惜啊可惜,多好的機會,就這麽錯過了。”
陶驤將剩下的半杯茶也飲了。孔遠遒這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他且等著他往下說。
“剛剛走在最後麵的那個,就是程家的十小姐。趙家同程家是姻親,這你總該知道吧。”金慧全說。
陶驤眉一皺,笑了下,說:“哦,她呀。”
“正是她。”孔遠遒拄著手裏的球杆,直瞅著陶驤,但見陶驤氣定神閑的,笑道:“真沒意思,還以為你會有興趣呢。”
陶驤淡淡的說:“我隻聽說鬧著要退婚。”
騷亂中那位程十小姐雖然受製於人,竟是毫不畏懼的,看的出來是個烈性女子。隻是他並未十分留意她的樣子。此時想起來就仍是模糊的個影像。
“正中下懷了?”金慧全見陶驤不語,問道。
“咱們好久沒見了,近來都好?”陶驤並不欲多談此事,抬眼看著孔遠遒,“我和慧全倒是還在巴黎見過一麵。”
“你呀,這兩年說是出去念書,倒不如說是遊曆。遠遙那日還說,拜托你每到一處給她寄信一封,她好攢郵票。這幾年才等到你兩封信,竟還有一封是從上海寄的,她提起來就生氣。回頭你見了她,看你怎麽打發她。”
“我記得呢,郵票都給她存著了。”陶驤說。
“你記得就好。等下吃酒的時候再仔細拷問你。我可知道你抵滬的船票是從京都起航的。”孔遠遒笑道。
“我不能多喝。今晚上還有事。”陶驤道。並沒否認自己取道東瀛回的國。
“能有什麽事?除了你那天王老子爹爹來北平,其他的事,就算總統升你做大元帥,都不算事。”孔遠遒笑道。他曉得陶家父子的關係。陶驤的父親陶盛川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這一點,倒是同剛剛離開的那位程小姐的家長很是相似。他想到這兒不禁一笑。陶驤一副不想提起這門婚事的模樣,他也就暫時不提那位程小姐的家事。
“正是我父親來北平了。不過沒驚動人。上上下下的若是知道他到了,恐怕鬧出的動靜大。若在往常也就罷了,此時難免生事。”陶驤笑道。
“哦?難不成,是來……”孔遠遒笑著。陶家自清以降,自來擁兵西北自重,到陶盛川這一代,幾十年的穩紮穩打,勢力越發強盛,近些年更陸續兼任了西北幾個省的主席,眼下局勢如此複雜而敏感,他一舉一動自然是更加備受矚目。這種情況下竟悄悄來了北平,這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陶驤沒有說話。
父親要來北平,無論公私,事情的確不止一樁。
二哥陶駟老早就告訴他,這幾日無論如何要他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等著父親來,他還是照著自己的意思行事,已經先惹的二哥很不痛快。他那二哥當然是拿他沒辦法,父親又不一樣。尤其是,這回同父親一起來北平的,還有母親。雖然不是親生,一手將他帶大的母親一向卻是待他如眼珠子一樣的疼愛的。而且他們怎麽會一同來北平,他心裏有數。
陶驤拿起茶碗,吹了吹浮葉,慢慢飲盡。
今年夏天的北平,對於剛從歐洲大陸回來,尤其又經過了京都和奈良那涼爽潮潤的夏日的他來說,委實過於炎熱了些。
而剛剛經曆的那場騷亂,則像這茶碗裏無論如何不肯輕易沉下去的浮葉,讓他心生煩躁。
趙宗卿等在趙家大門口,看到自己的車子回來,往前走了兩步。
無暇先下的車,對著趙宗卿笑眯眯的叫了一聲:“大哥。”見趙宗卿板著臉,她又笑眯眯的問:“今兒回來的早?”
趙宗卿一臉的沒好氣,不理會三妹。等無垢和靜漪跟著下來,都站在了他麵前,司機也開著車子離開了,他才挨個兒的點著她們,險些就要戳著她們的鼻尖兒的說:“出去玩就出去玩,做什麽鬧出那樣的亂子來?你們知道我這些日子忙的回家都沒時間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街麵上太亂嘛?”他在警察署正忙的焦頭爛額,不想竟接了電話說自己家裏的人險些出事。他連忙派車去接她們回家,雖說下屬匯報她們已經安然無恙,到底要親眼看她們平安回來才能放心。
“是因為街麵上亂,不是因為去見賽鳳仙?”無垢低聲問。
趙宗卿一巴掌將無垢的鴨舌帽壓下來蓋住了她的眼睛,也低聲道:“不準胡說八道。這些話該從你嘴裏出來嗎?”
“是是是,不該不該,不說不說。”無垢托起帽簷,瞅著這個在她們麵前本來也沒多少威嚴的大哥,照舊低聲說:“那你幫我們瞞過去今兒這場,我也不在大嫂跟前兒說你去長三堂子打茶圍的事兒,如何?”
“你還敢說!我那都是應酬!長官去我能不去嗎?”趙宗卿眉都擰在了一處。
“那大哥你可是隻顧了聽外頭長官的話,家裏長官的話呢?”無垢問到大哥麵前去。
無暇和靜漪都忍著笑。
趙宗卿咳了咳,說:“還不快給我進去!見了奶奶和媽,說話都留神些。”
“你不一起?”無垢問。曉得大哥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