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冷落你(1)
宛帔搖頭,說:“太太別費心了,一年到頭藥也不知吃了有多少,總是費些銀錢……”
“你這是什麽話。你這算費銀錢,那些算什麽?憑你就是人參鹿茸的培著,這麽單薄個人兒,又能培多少?”杜氏低聲,“要我說你就是這樣不好。無論如何總該寬心些。你看我,若成天和你一樣心重,還活不活了?”
宛帔隻是搖頭。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漪兒這孩子也是,從來是聽話的,這一回認真是要犯倔。”杜氏說。
“太太……我想什麽,你都知道……怕的就是靜漪……她走我的老路……”
“不會的。”杜氏安慰宛帔。她歎口氣,又說:“你總是忘不了從前。難道你這一生就要被那樣一件事給捆綁住麽?捆綁住自己倒還罷了,還要用它去捆綁漪兒麽?”
“我就隻做過那一件錯事。”宛帔忍不住流淚。
杜氏靜默片刻,說:“宛帔,你難道一直對老爺心裏存著不滿意嗎?”
宛帔慌忙的擦著淚,搖頭。
“老爺這些年是冷落你,可你也要知道這是為什麽。你凡事順著他,是沒錯的。但是老爺豈是你順著他就行了的?你得讓他寵,你得讓他覺得他是你男人。”杜氏聲音低的不能再低。她頗為無奈的看著宛帔,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氣。
宛帔被她看的發了怔,問:“太太,你的心是怎麽……”
“膠皮的。”杜氏自嘲地說,“我沒你這樣的一顆七竅玲瓏心,濕咧幹咧,吟風弄月的,倒一身是愁是病。我嫁他就是嫁男人過日子。有人替我伺候他,我還巴不得呢。咱們家老爺是多難伺候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進門前的那些年,他就跟個和尚似的,也就偶爾破回戒。他一破戒,就有了大閨女。娶你呢,是我做的主沒錯。也是他願意的。沒人勉強他。到後來老三麽,這我就不好說了。娶老四那就是他上年紀發癲了!可你看,老三懷著孩子進門的時候,你哪怕鬧一鬧呢?我都氣的好幾天吃不好飯,你還那樣冷淡他。他帶著你去歐洲,還不就是想和你好一好?要不然老三大著肚子和膽子在家折騰的雞飛狗跳的,我受得了,你可是受不了。回來時候告訴我,你懷孕了,他就高興的很。靜漪出生之前那段時間多好……你呀!”
“這是我的不是。”
“知道是你的不是就改啊。你對我好有什麽用?你又不是我的太太。”杜氏說著又恨,“落的一身病,誰心疼你呢?老爺都多久不去你那裏了?”
宛帔不語。
“我也難十分的說這些……他待你到底跟別個也不同。就是看靜漪,也是另眼看的。人家說他偏心,他也就讓人家說去。”杜氏有點出神,“當年老爺在綏遠遇劫,陶家老太爺救過他一命。他親眼看過那家人,也見過那孩子小時候的樣子。訂下這門親事的時候,也問過你的意思。你是讚成了,他才定下來。他定下來的大事,沒見過轉圜。老爺的脾氣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麽?別跟他擰著,沒半分好處。再說,靜漪是小孩子心性,做不得準。忍得一時,嫁過去,久了,那份兒心也就淡了。”
“漪兒的脾氣像老爺。我恐怕沒那麽容易。”宛帔說。
“打那時候她堅持要去學醫,我就看出來了。十丫頭遇到事情,絕不是個任你捏扁搓圓的。這爺兒倆,怕是有的耗呢。”杜氏想到這一出,又記掛起另一出,說:“你說我這是什麽命啊,漪兒呢這樣,老九也是個不省心的,還有那老三,更是!”
宛帔說:“三少爺是有大誌向的。”
“什麽大誌向,整天跟著提心吊膽的。”
“太太,漪兒的意中人……我想勸老爺見一見那孩子。”宛帔猶豫著說。
“你是說?”杜氏手裏的團扇停了擺。
“聽說是老九的中學同學,又跟漪兒在一間大學,算得上品學兼優。家境固然不如我們,供得起他讀書,應也說的過去。也不圖別的,隻要孩子好,也就是了。”宛帔說的很慢,斟詞酌句的。看著杜氏的麵色,並沒有不快,便往下說:“總歸是漪兒心上的人……性子那麽倔,我怕她……鬧出些什麽,不好看。”
杜氏重新搖著扇子,問:“你真是這麽想的?”
“我這也是想想,並不敢在漪兒麵前透露半分。若老爺不同意,這還是死路一條。漪兒再對老爺生了怨氣,傷他們父女感情。”宛帔說。
“既是這樣,就去和老爺提一提吧。”杜氏看著宛帔,道:“我雖讚成陶家這門婚事,卻也想著十丫頭能稱心如意。說到底,她稱心了,咱們才能稱心。”
宛帔握起杜氏的手,隻是點頭。
“你別嫌我嘴碎。我還是那麽說,從前的事,都忘了吧。看穿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能來程家,就是緣分,就是你的命。你說,若是當日你昏倒在路邊,我沒發現你,後來會是怎麽樣呢?”杜氏歎著。她隨著丈夫帶著兩個尚在幼年的女兒住在柏林。隻不過是偶爾上街去,就遇到了倒在街頭的宛帔。一時心軟帶回家來,請了醫生上門診治。那麽文弱的女子,她打心眼兒裏憐愛。宛帔是她給老爺撿回來的,她總覺得也許不是給老爺撿了個人兒,是給她自己撿了個伴兒……她看看鍾,讓人上茶,“喝點熱的……丹桂,去看看十小姐和表小姐在做什麽。她們要是不去書局,等下我們就去杏廬用午飯。”
丹桂答應著出門。
此時無垢和靜漪正在房裏說話。
靜漪氣色不是很好,臉上更是一點笑模樣都沒有。無垢並沒有給她帶來好消息,反而更讓她擔心戴孟元的處境。
“這幾日就會判的。聚眾鬧事總是逃脫不了的罪名。”無垢輕聲的說。
靜漪低了頭,問:“還好有大表哥在。不然我不知道要怎麽辦。”
“他說隻能保證戴孟元暫時無憂。若你能勸勸戴孟元認下聚眾鬧事的錯,具結悔過,他會想想辦法。戴孟元若連這個都不肯認下來,他也很難保住戴孟元安全。上頭一味的鎮、壓,並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一道命令下來,誰也不敢說下一個名單上有沒有戴孟元。”無垢看了眼窗外,停了一會兒,對靜漪耳語一番。
“真的嗎?”靜漪心驚。
無垢點點頭,說:“反正以舅舅的地位,不管是舊政府,還是新政府,總有他的好處。孔家金家當然也是和我們同進同退的。我父親是早就稱病在家的,這幾天孔家伯父和金家伯父就會向總理遞交辭呈。他們都如此了,事情還不就近在眼前?”
靜漪心跳的快極了。
她立即明白這對戴孟元是個機會。也許是亂局中唯一的機會。她不能讓戴孟元不明不白的沉在裏麵。他和她應該有光明的前程……她摸著左手上的鐲子,說:“那我去見他。”
“我今日來就是想辦法帶你出去的。”無垢翻了下手,平服著她那裙子上的皺褶,說:“見了他,好好兒勸勸。忍一時一事,他七尺男兒並不會短一寸。全須全尾才能圖謀後事。不過你不能跟他交代那些,明白麽?”
“謝謝你三表姐。”靜漪眼裏有水汽。
無垢捏了捏她的下巴,笑著說:“謝什麽呢?你可知道,大哥說,其實我們本來不該助紂為虐,可是我們看到你,就沒了法子。哪怕那要求匪夷所思。”
靜漪抽了抽鼻子,起身洗臉。洗到一半,丹桂就來傳程太太的話了。
靜漪滿心以為自己又得偷偷的跑出家門去,不想竟有這等好事,忙讓丹桂回話,說自己和無垢這就出門,午飯前一定回來的。
無垢等丹桂離開,從秋薇手裏拿過她的絲質手套來,說:“舅母對你還算不錯了。我媽就常說,舅母看著什麽都無可無不可,其實是最有數的。我看她對之鸞之鳳就尋常。你簡直像是她生的。不過若你是她生的,倒未必能獲準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靜漪點頭。
她尚有一點擔心,並不知道此時她母親的意思。
“帔姨在舅母那裏。這是她老二位的意思。”無垢說著,指了指外麵,“走吧。今日最難的就是走出程家大門。出去了,天高任鳥飛。”
靜漪曉得無垢是故意與她說笑,可她笑不出來。
無垢看著靜漪。對她來說靜漪是個溫柔的總是笑眉笑眼的小表妹,靜漪這麽苦惱的樣子,她看了既不慣,又不喜歡。她挑高了細而彎的眉,道:“漪兒,戀愛是能讓你笑的事,絕不是讓你難過。”
兩人已到了杏廬門邊,靜漪一腳踏出杏廬。
無垢的話她都聽在耳中,並不預備同表姐論證什麽。
“等下我在錦安裏下車的。”無垢見靜漪看著自己不說話,便說,“我是不陪你去那陰氣森森的地方的。橫豎有大哥在,也不怕你有什麽危險。”
靜漪點頭。
她上車後緊攥著無垢的手,直到無垢下車。
她看到了街對過孔遠遒的敞篷車。按了按喇叭,響的讓剛剛經過的黃包車夫險些丟下車……那襲象牙白色的裙子往敞篷車走去,西裝少年下車來,當街的,兩人手拉了手,迅速的,他在她的額上一吻……美的像個幻影似的,可是真美好。
半步橋監獄裏,趙宗卿看到靜漪跟著荷槍實彈的看守走進了深邃的通道,並沒有立即離開。
“趙處長?”隨員輕聲的提醒他,“請您到休息室等吧。”
通道裏涼風陣陣,有股奇怪的黴味。
趙宗卿拿著手帕掩了下鼻子,說:“讓裏邊提人吧。”
他的麵色陰鬱沉冷,不停的踱著步子。
黴味越來越重似的。他聽到鐵閘門傖啷啷的連續響,靜漪和看守的腳步停下來,會見室的門開了。靜漪那纖瘦的淡藍色影子一晃,進了會見室,看守提著鑰匙站在門口。
趙宗卿等在那裏,好久,通道的另一端傳來鐵器摩擦地麵的聲音。
他轉了身,走進休息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