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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錦鯉(2)

  陶駟嚇一跳,不由瞪大了眼睛問:“真的?!誰提的?你?還是她?老七你,你你你……”


  陶驤推開陶駟的手,也不管二哥在他身後著急使勁兒的低聲喊他。進屋見他母親正照舊招呼程靜漪坐到她身邊去。她稍顯躊躇,也就過去了。在他母親旁邊,她顯得嬌小而柔弱……陶家的女人大都是他母親那樣的,因此就這樣粗粗的看起來,她真的不像是適合陶家的媳婦。可是,他遠遠這麽一望,卻又覺得,這種看上去並不協調的搭配,或許也有點兒意思……


  靜漪見陶驤若無其事的自管坐在這裏,隻偶爾動一下筷子,不管跟誰,間或說句話,都是和和氣氣的。


  她心想自己算是見識過陶驤真麵目的人,總覺得他這樣子,不是真的。


  陶驤明知靜漪在看他,他並不拘謹。此時程太太特意讓人給他盛了一碗蓮藕,說是見他愛吃這個,讓他多嚐嚐,這是自家園子裏出的,吃個新鮮勁兒。他同程太太說這話,一碗蓮藕也都吃了;又上來第二碗,連給他盛藕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全家都是一副逗小女婿的神氣,樂嗬的不得了。


  他乖乖的吃這第二碗藕,不用看程靜漪,也知道她惱的臉都要黑了。但是坐在另一張桌子上,那個和她的女兒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麵孔的程家二太太,從始至終都在悄悄的打量他。跟程靜漪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是溫和極了的……


  除了這些,這頓飯吃的倒是平靜無波。


  陶盛川離開的時候,同程世運一般,都已經熏熏然。


  這一晚熏熏然的程世運罕見的去了二太太的杏廬。


  於是沒多久,闔府上下都知道,老爺對陶家的七少爺甚是滿意。陶家七少爺與十小姐的婚事,接下來就等著文定之日了。


  而且在傳說當中,陶家七少爺簡直是個漂亮極了的人物,正與十小姐堪稱一對……


  靜漪正為此滿腹煩惱,無處排遣,隔幾日,無暇姐妹來探望她。


  “不管怎麽說,你都得佩服陶驤。你當著麵給人家沒臉,人家不但忍了,而且從頭到尾半點兒沒露,還讓舅舅帔姨到上上下下的都看了個對眼,這是什麽本事?可不光是長了一張占便宜的臉就說的過去的。”無垢在聽了之慎描述當日的情形之後,笑道。舅母杜氏在陶家人到訪的第二日,去趙家打牌,說起這件事來。雖然和從靜漪這裏描述的情形完全不同,

  無暇坐在一邊替她們泡茶。


  靜漪的臉色已經不好看。


  長了一張占便宜的臉?


  她們是不知道,當時陶驤那張臉,有多……


  靜漪不想說。


  此時她心中唯一的安慰,是父親言而有信:戴孟元在昨天晚上已經被釋放,眼下正在家中養傷。之慎說戴孟元一切安好,要她不必掛懷。


  她怎麽能不掛懷?


  “陶驤那人。”無暇忽然說,“我信不過。”


  無垢正歪了身子倚在沙發上,懶懶的看著無暇,問:“因為他那些桃色新聞吧?”


  無暇點頭不語。看了眼靜漪,忍住沒有說什麽。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這樣?”無垢說著,見無暇瞪眼,笑道:“不對不對,我說錯了,除了金慧全。”


  “你少胡說。”無暇罵她。


  無垢也就笑笑,深知無暇的擔心不無道理。陶驤別的事情她隻是聽說,但是黃珍妮瘋狂的追求陶驤,她既是耳聞又是親眼所見。


  “漪兒,你且等等吧。”無垢拉拉靜漪的辮子。烏黑油亮的長辮子,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幹幹淨淨的,摸上去,滑不留手……除了一根黑色的頭繩,係在長辮尾端,什麽都首飾都沒有。也根本不必要。


  靜漪抬頭。


  無垢故作神秘的說:“說不定事情真的如你所願。”


  “真的?”靜漪問。她心裏一動。雖然極不願意回想起來當晚在孔家書房中偷聽到的那些,當事人也一定不知道是她偷聽到了那樣隱秘的事,那一幕還是壓在她的心底,時不時的就鑽出來,讓她不舒服。


  也許,隻是也許,也是希望。黃珍妮,或者還有別的女人……陶驤未必會要她。


  就像他說的,不是她,他不會有什麽損失的。


  但願如此。


  “你琢磨琢磨啊,那陶驤幹嘛要受你這份兒輕慢和委屈?他女朋友一抓一大把,個個兒係出名門。隻不過,解除婚約這事或許如你所願。舅舅準不準你嫁給戴孟元,那可是兩說呢。”無垢甩了下靜漪的發辮,掃著下巴頦兒,癢癢的。


  “你聽無垢的呢。”無暇卻對妹妹的這種說辭大為不滿,“漪兒,你可不能亂來。”


  靜漪呆了片刻,說:“哪怕隻是解除婚約呢,也算我贏下一程。”


  她無論如何不能想象,自己會跟陶驤度過一生。


  “大表姐怎麽樣了?”靜漪想起來。一早上隻說她的事,她都忘了要問問無暇,無憂怎麽樣了。


  “別提了,提起大姐那裏,更是憋氣。”無垢先說。


  “大表姐身體還好嗎?”靜漪問。


  無暇喝口茶,竟是出了一會兒神才道:“大姐眼見就要臨盆,原本母親就給她預備下了一應物事。沒想到……”


  “難道姐夫又去賭了?”靜漪問。


  “如今不止是賭。竟是愈發不像樣,染上了阿芙蓉癖。”無暇沉著臉,“前些日子一場大賭,輸了個精光,偷偷把大姐陪嫁的一件翡翠玉白菜拿出去抵債了,還是不夠。討債的堵在門上,大姐一時氣的厥過去了,又不敢和媽說,隻好讓人偷偷把我叫過去,千萬想個對策。我能有什麽對策?那翡翠玉白菜落誰手裏誰肯再放出來?我瞞著媽,跟父親說我要買幾樣東西,加上我和老三的一點積蓄,給了她一張兩千塊的支票,也能抵擋一陣子了。隻是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


  “父親當年也是識人不清,怎麽就能看上汪家那敗家子?”無垢秀眉倒豎,臉色發青。


  “這也不能全怪父親。汪南蓀是他的門生,那時候還是好的。汪家也是世家,隻是汪南蓀後來太不成器。他們家老爺子老太太一過世,越發沒有個怕懼了,現如今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一點正經事不做。這幾年父親給他安排了多少差事,沒有一次不被他辦砸了,如今隻好在教育部掛個閑職,一年去不了兩次衙門,領著幾百塊錢,有什麽用處?!就這樣,還捧戲子!我現在隻是心疼大姐。她又不是個潑辣的性子,拿不住他,這一程子嚷嚷著納小。現在一家子都還過著她的日子呢,還擠兌她。往後,還有她的苦日子過。”無暇長長的一歎,“也不敢十分的同奶奶和媽去說。”


  “改日我去看看大表姐。”靜漪說。


  “我正是這話呢。她倒是也惦記著你。隻是汪家現在這樣子,她是真不樂意讓咱們去;回娘家來,她又覺得沒臉。我想讓你去看看她,是覺得她好像氣色不是很好。我的意思是不管西洋的還是東洋的,要請助產士幫忙,可是汪家的老規矩還是那樣。你去勸勸她吧。”無暇說。


  靜漪點頭。


  “等我稟明母親,去探望大表姐,總不會不讓我去。”她說。


  “我們去,還得偷偷摸摸的。媽得顧及汪家的麵子,大姐得顧及姐夫的麵子,也不知道這些麵子都值幾文錢?”無垢說的來氣,“遲早要教訓教訓那汪南蓀。”


  “你越發的有本領了。教訓他,輪到你?”無暇皺眉,想了想,說:“我還沒說你呢。怎麽我聽著那晚孔家舞會上,鬧的實在不像樣?今兒早起我就聽著三嫂在問媽。”


  無垢臉紅,轉開臉似平複了一下情緒,才說:“問就問嘛。我才不怕人問。”


  “你是不怕什麽。趙家的麵子、父親的麵子,你總要顧的吧?”無暇皺著眉。


  “就是顧著麵子,我一忍再忍。無論如何,這一次,我絕不退讓。就是漪兒,我也鼓勵她……”無垢說著,望著靜漪。


  靜漪握了她的手。


  無暇歎口氣,說:“你這脾氣再不改改,不是我說你,遲早闖禍。現如今滿城上下都知道趙家三小姐和孔家大少爺在蜜運中。回頭孔遠遒擋不住孔黃兩家的壓力,再……”


  “那我先要了他的命,再去死。”無垢說。


  靜漪和無暇都怔住。


  尤其是靜漪,這一陣子心忽上忽下的,無垢說出這“死”字來,她的心忽的就落了地似的。又直愣愣的瞅著無垢,話也說不出來。


  無暇還在說什麽,她也沒聽到。


  從陶家登門拜訪那日起過了將近一個禮拜,陶家非但沒有像靜漪暗自祈禱的那樣提出退婚,反而是陶盛川夫婦在啟程返回西北之前,又在會館回請程世運夫婦。


  這一回會麵,雙方家長正式敲定了文定之日。選了個吉日,就在中秋節之後的八月十九。翌日陶盛川夫婦返回西北,陶驤暫留北平,仍住在陶駟家中。


  然三天之後,北平城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攪動了表麵上風平浪靜的日子。


  這一日夜裏的兵變,令固若金湯的城門大開,北伐的軍隊沒費一槍一炮便穿城而過,依舊駐紮城外,將北平城圍了個滴水不漏。北平政府大樓上懸掛的旗幟被換成了南京政府旗幟。北平政府倒台了。


  又過一日,換了旗幟的新政府門前的禮炮聲,聲聲震耳,四九城內處處可聞,似春雷,振聾發聵。


  程靜漪清早坐在家中,直到禮炮聲消弭,一動不動,亦一言不發。


  宛帔見她發呆,以為她又覺得不痛快。


  不想靜漪主動開口道:“這回三哥應該很快回來了吧。”


  “老早就說要回來,總沒有準信兒。”宛帔說。


  “快回來了。”靜漪很肯定的說。


  宛帔本沒有把靜漪的話放在心上,哪知道就在靜漪說完這話的當日,家裏就收到了之忱的電報。


  靜漪在杜氏那裏看到她歡天喜地的反複念著電報上的那短短的一行字。那是三哥單獨給杜氏母親的電報。她替嫡母高興,也盼著能早點見到三哥。


  就像九哥之慎說的,也許之忱回來,能夠幫到她。哪怕一點點的支持,也比她現在孤立無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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