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恨恨的(1)
靜漪立即覺察,便跟之忱說:“三哥,我還是別處坐坐,等著你吧。”
之忱點頭,看了劉長卿一眼。
劉長卿忙道:“我來安排。”他待程之忱邁步進了房,他關上房門,回身對靜漪道:“十小姐請這邊來。陳掌櫃,給十小姐上好茶。”
“不必特別預備什麽,照我平時用的上就行。劉副官您請便。”靜漪自管尋了間雅室,走進去。
劉長卿見她如此,悄悄的退下來,對陳掌櫃說:“好好伺候。”
“劉副官,那茶……”陳掌櫃低聲。
“哪兒是正經來喝茶的呢,別了嗦,讓人仔細些吧。出一點兒毛病,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劉長卿揮了下手,回頭看了看程之忱進去的那間雅間,房門緊閉……
這雅間內外三間,正中的這一處,珠鏈垂垂,圓桌上茶具齊全。
之忱走近了些,坐下來,拿起茶壺,往茶杯中淺淺的倒了一點,輕嗅,倒掉茶湯,擱住,又注了兩杯。
聽得到珠簾響,他紋絲不動。
“程之忱!”是咬牙切齒的嬌嗔,也是惱恨不已的氣憤。
之忱將手裏的茶吃了兩口,輕聲說:“二小姐請坐吧。官邸裏多的是棲霞山泉水泡的龍井茶,也來嚐一嚐玉泉山的水悶的茉莉花吧。”
珠鏈被甩開,一個身材高挑的洋裝女子出現在程之忱麵前,戴著薄薄的絲手套的手,揮著拍在桌上。
之忱麵前的茶碗幾乎跳將起來。
“二小姐?!”索雁臨瞪著紋絲不動、穩如泰山的程之忱,說:“好,好啊,程之忱……二小姐?!”
她坐下來,直瞅著之忱。
“程之忱,你真狠。”索雁臨紅潤飽滿的唇間,一字一露。
“二小姐……”程之忱抬眼,看到索雁臨那對美麗的眼睛裏,霧氣氤氳,下麵的話,不禁刹住。
“你別叫我二小姐!”索雁臨轉開頭,恨恨的。
程之忱沉默,似是歎了口氣,說:“別耍小孩子脾氣。”
“我沒耍小孩子脾氣。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耍小孩子脾氣?”索雁臨立即反駁。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之忱問。他看著雁臨,不難知道她來北平,這一下子會驚動多少人。
“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誰能說個不字給我聽聽。”索雁臨說。
“回南京去。再不回去,長官和夫人該著急了。”之忱說。
索雁臨瞪著程之忱。
“夫人已經來了三通急電。二小姐,你要難為段參謀長嗎?”他並不意外索雁臨出現在這裏。意外的是雁臨竟然動用段奉孝將他約到這裏來。
繞這麽大的圈子,就為了見見他。
“我不難為他,恐怕沒這麽容易見到你人呢。”索雁臨咬著牙說,恨不得眼前這個男人咬碎了似的。
“雁臨。”程之忱換了稱呼。
索雁臨聽到這兩個字從他嘴裏念出來,頓時百感交集似的,輕聲的問:“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馬上回南京去。”之忱說。
“然後呢?”索雁臨追問。
“雁臨,你我不止是身份差異這麽簡單。”
“那,我嫁給陶驤、還是嫁給白文謨,你也不在乎,是不是?”索雁臨再問。
程之忱眉頭微皺。
“程之忱,全天下都知道我索雁臨追你追到了北平,你叫我怎麽回去?”
“二小姐你點個頭,北平城內所有的飛機都會為你起飛。”程之忱平靜的說。
“程之忱,你混蛋!”索雁臨臉色大變,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門響。敲門的聲音如雨點急落。
索雁臨冷笑一聲,說:“來的好快。”
之忱穩坐不動,說:“坐下。”
索雁臨看著程之忱,也慢慢的坐了下來。隨手一整洋裝,腕子虛虛的搭在膝上,一瞬間,便是再端莊不過的大家閨秀的模樣了。
“進來。”她說。
門“嘩”的一聲被推開,“二小姐,之忱。”來者是索長官侍從室主任、少將軍銜的閭丘紹謙。
程之忱見是頂頭上司,站了起來。
“閭丘主任。”不卑不亢的打招呼。
閭丘紹謙顯然對眼下的狀況十分的清楚,他的目的便是將這位驕縱的二小姐勸回南京交差,而程之忱雖是他的下屬,顯然在這種複雜的局麵下,也不能假以辭色。
他略點頭,既端了上司的架子,又不失和藹。轉而對著索雁臨,顏色就更加和緩些,說:“總算見到了二小姐。二小姐,夫人請二小姐速回南京。”
“這邊的事兒一完,我自然回去。”索雁臨輕描淡寫的說。竟然裝模作樣的拿起了茶碗來,抿了一口冷茶。
閭丘紹謙點頭稱是,“那麽,紹謙隻好請二小姐一同回去了。”
“你這是要綁架我麽?”索雁臨將茶杯摜在桌上,麵沉似水。
“二小姐非要曲解紹謙的意思,紹謙也無話可說。夫人有命,紹謙還是遵從夫人之命為先。請二小姐海涵。”閭丘紹謙不卑不亢。
索雁臨轉瞬卻又換了一副表情,“謙叔。”
“二小姐。”閭丘紹謙素知長官的掌上明珠驕縱蠻橫、軟硬不吃、且詭計多端,他須得小心應對。
“你給我把他帶回南京,我立馬兒就回去。”索雁臨指著程之忱。
閭丘紹謙微笑道:“二小姐,程少校在休假。”
“那我等到他銷假。”索雁臨便說。
“二小姐這是在說笑話了。”
“我沒說笑話。”索雁臨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
“那,紹謙就奉陪吧。二小姐還沒逛過北平城,不如趁這次來,逛一逛。”閭丘紹謙道。
索雁臨笑出來,道:“謙叔,難怪,難怪。難怪我母親那麽信任你、父親簡直一日也離不開你。好吧。”
她舉起手來。做出“投降”的手勢,蕾絲邊的絲質手套,閃著光。她站起來,走到程之忱身邊,站定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看之忱。
她望著之忱的眼睛,又是好一會兒,才問道:“剛那個女子是誰?”
之忱平靜的看著她,說:“我妹妹。”
“妹妹?”索雁臨反問。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狐疑。她壓低了聲音,使接下來的話,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我不想讓你在謙叔麵前難辦,但是並不說明今天這事就這麽混過去了。之忱,我既然來了,一定要你一個答複。”
她說完,盯了之忱的眼睛,轉身離開。
閭丘紹謙讓衛兵護送索雁臨下樓,他合上門,沉吟片刻,才說:“程少校,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程之忱說:“閭丘主任,請講。”
閭丘紹謙背著手,踱了兩步,看著程之忱。
這是他親自選入侍從室的人。
他還能記得那次隨索長官巡視軍校,在一眾學生兵裏,一眼便看到了這個稍稍帶一點兒文氣的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毫不猶豫的爬進泥地裏,撲騰了一身的泥漿;而打靶的成績冊子拿過來,他種種槍械都超出甲等,是神槍手。問到課業,則對答如流,從容不迫。且英文流利,日文精到……那一刻,他清楚的看到索長官臉上的一絲讚許之色。
回去的路上,索長官問了一句,侍從室是不是人手不太夠?有幾位下調作戰部隊了。
仿佛是不經意的提了提而已。
他下車便搖電話給軍官學校的校長錢博呈,要本屆畢業生的花名冊。
錢校長聽說他要選侍從官,即刻就說:除了程之忱,要誰都可以。
他卻沒明說這句話:要的就是程之忱。隻是問,這是為何?
錢博呈說,紹謙兄,之忱非池中之物。作戰部隊比侍從室更適合他。你素來愛才,不要阻擋他的前程。陶係與白係都已經打過招呼想要將他招致麾下,我都沒有放人。
沒想到陶係和白係先下手為強,他笑著說,至於麽,不過是個成績不錯的學員。
千軍萬馬容易得,良將一位也難求,紹謙兄怎麽會不懂這其中的利害?錢校長問他。
他自己的意思呢?他問錢校長。
意向未明。但,去作戰部隊是定了的。錢博呈語氣十分肯定。而且語帶驕傲。他說,紹謙兄,好幾屆畢業生沒有出過這樣的人才了。
他於是拍板,說:就要程之忱。
侍從室那種地方,會消磨了這個軍事天才身上的銳氣。錢博呈直言。並不怕得罪他這個老朋友。
他知道侍從室地位之重要、之敏感。也正因為如此,他堅持要程之忱。
錢博呈讓步,說,讓程之忱自己選擇。
最終,程之忱還是到了作戰部隊。仗打的多了,之忱屢立戰功,請功的名單中、頒布的嘉獎令上常有他的名字。後來,程之忱娶了錢校長的獨生女,隻是婚後不久,妻子病逝……索長官再次注意到程之忱,是因程之忱在索係與白係部隊的一次小規模衝突中,措施得當,沒有使衝突升級,從而使得兩下裏仍相安無事。
索長官收到報告後,隻問了他一句:又是那個程之忱嗎?
之後他將程之忱上調至索長官身邊。名義上是侍從武官,實際上他的身份更接近於參謀,頗受索長官賞識,漸漸呈倚重之勢……
閭丘紹謙看向程之忱。
之忱作為他下屬已經有兩年,這兩年裏發生過很多事,每次都讓他覺得,把之忱籠絡至麾下,是正確的。也許,是他後半生做的最正確的一個判斷和決定。他想,大約索長官也是這麽認為的……當然,二小姐索雁臨對程之忱發生愛情,應該算是長官意料之外的。
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程之忱見閭丘紹謙沉默,也不主動開口。
他的這位上司,輕易不肯露出這麽猶豫的神色。他知道他既然來了,一定有話要說的。
閭丘紹謙看著之忱,微笑道:“之忱,看這樣子,我在北平還要盤桓幾日。我想在方便的時候,拜訪令尊。”
之忱看著閭丘紹謙臉上的微笑,一點頭,道:“之忱定轉告家父。”
閭丘紹謙點頭道:“那今日我先回去。受夫人所托,來看護二小姐,不能大意。”他走到門邊,說了一句,“之忱,做大事不拘小節。你一直以來的理想和抱負呢?切莫一時意氣。長官很信任你。”
程之忱沉默片刻,對閭丘紹謙道:“之忱定不辜負長官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