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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陶驤舉杯(2)

  隔了水池,遠遠的有個高而瘦的影子,站定了。


  “杜公子是個很不錯的人。”陶驤說著點了煙,“名門之後,儒雅斯文。和我們不同,既不是祿蠱,也不是草寇,而是才子。他會懂你。”


  黃珍妮悵然的歎了口氣,望著陶驤,說:“但是從今往後,無論誰問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是誰,達令,我都會說,是你。”


  “你隻是不甘心,珍妮。對你來說,我不過是一個獵物。”陶驤看著她。


  黃珍妮籠著身上的披肩,走近了陶驤。她吸了吸鼻子,微笑,沒有像往常一樣,擁抱陶驤。她說:“獵物……我詛咒你這輩子再也遇不到一個獵人,像我那麽瘋狂的愛你、想要得到你、也想要毀掉你。”


  “謝謝。”陶驤說。


  “不必客氣。我走了。”黃珍妮說著,邁著步子,走的搖搖晃晃。


  “慢些走。”陶驤說。珍妮喝了不少酒,此時她已經醉了七八分。但他沒有去扶她,在前方會有個人等著她的。


  黃珍妮走了兩步,卻又回身看他。


  “達令,如果有一天……”


  陶驤揮了下手。


  指間的煙霧在風中迅速的飄散。


  黃珍妮笑了笑,也揮了揮手,說:“我回去跳舞……等下請我跳支舞吧?”


  她的高跟鞋篤篤篤急促的敲打著地麵,去了。


  陶驤抬頭,對麵那個瘦高的影子,朝著相同的方向移了過去……他拿起酒杯來,將杯中的香檳喝光。


  外麵冷,酒就冷的砸牙。


  戲樓裏的絲竹漫漫,惜陰廳裏的樂曲飄飄,若兩股繩似的纏在一處,蕩過來、蕩過去,幾乎沒有一刻停歇的。


  他此刻既不想去聽戲,也不想去跳舞,隻想在這裏靜靜的站一會兒……涼水似的香檳酒,喝多了也會上頭。


  隱隱約約的,有女子的輕語和笑聲,聽著是遠了,不一會兒,又近了……他往聲音飄來的方向看去,並沒有人影。然而聲音是越來越響了,似乎是隔著牆,就在牆根下。


  他踱著步子,要順著水邊往那牆下走,忽聽得有人叫他。


  “七哥!”是遠遙。


  他停下了腳步。


  靜漪原本隻想回房小睡片刻的,不想待她醒來,已經過了九點鍾。


  這一覺倒睡的又沉又實。


  “小姐,你再不起來,舞會都要結束了。”秋薇托著腮幫子,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看她坐起來,輕聲說。


  靜漪見她也睡眼惺忪的模樣,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早就回來了。大太太讓我管著三少爺新房裏那些棗子和栗子,他們回來之後要安床,我給往他們身上丟棗子和栗子……有幾個打到三爺頭上,少奶奶還心疼了。”秋薇跟靜漪說,笑的臉上紅紅的。靜漪聽了也微笑。秋薇繼續說:“晚上三少奶奶換過衣裳去舞會,問我是哪房裏的丫頭,聽我說了之後就讓我回來了。還問怎麽沒見你?我回來就聽董媽媽說你歇著了。小姐,可是哪兒不舒服?”


  “嗯。不過現在好了。”靜漪下床來,把長發打開,蓬著頭,“我洗好臉你給我梳頭。梳簡單些的,那衣服華麗,反倒不用太隆重的裝飾。”


  秋薇給她放好了熱水,她匆匆的淨過麵,先換上禮服。


  為了喜慶,預備了件深紅色的晚禮服。秋薇忙著給她係背後的帶子。帶子抽了又抽,硬是比那日試穿的時候,還要進去一扣。秋薇攥著手裏的絲帶,說:“小姐,你要再瘦,小心一跳舞,裙子掉下來。”


  “瘦的像白骨精了是不是?你係的緊一些,可不能掉下去,不然會鬧大笑話的。”靜漪伸手一捏,秋薇已經盡量的將帶子抽緊,她還是能將裙子撚起皺褶來。


  “大喜的日子,說什麽白骨精呢?怪嚇人的。”門簾一挑,程之鸞笑著的進來。目光就在靜漪周身一轉。


  “七姐,你怎麽來了?”靜漪問。再一看,之鸞身後跟著江慧安。之鸞是一身秋香色的洋裝,挽好的發髻還插著同色的鴕鳥毛,喜氣洋洋;慧安則是一身蜜合色的裙褂,齊整端莊。“真美。”靜漪稱讚道。


  “就知道你不是誇我,是誇慧安呢。”之鸞笑著過來,坐下。回頭看了眼窗外,閑閑地道:“之了就一直在這裏?你這一來倒好,行動都有人使喚著。”


  “今天是。我哪兒敢使喚之了。他可是父親身邊的人。”靜漪也看一眼窗外,根本看不到之了。之了這人,有時候在或不在,都不太能察覺的。她拉著慧安的手讓座,捧了糖盒子放在她和之鸞中間。


  之鸞拿了一塊糖,剝了玻璃糖紙去,笑道:“你這兒的差事,之了倒是盡心。”


  靜漪看她一眼,轉身坐到妝台前,說:“你們等我一等。舞會怎麽樣了?”


  慧安溫柔的笑著說:“我和七小姐過去看了看,人太多了,還沒進去就覺得頭暈。我惦記著你,本想讓七小姐自管去頑,我自個兒過來就好,七小姐太客氣,親自送我過來。”


  之鸞看看她,笑道:“我要把你交給十妹才能放心。十妹你快些出來陪慧安去聽戲,好悶的,她竟然能聽的津津有味,還說的頭頭是道,我真服了她!”


  “我不覺得悶啊。”慧安並不覺得難為情。


  靜漪微笑。


  秋薇給她臉上掃了點胭脂,她照照鏡子,覺得臉色還不好,又讓她再掃一些。


  “會不會太重了?”秋薇從未見過小姐上這樣重的妝,有些下不了手。


  之鸞走過來,托著靜漪的下巴,從秋薇手裏拿過胭脂來,給靜漪又掃了兩下,再看一看,才滿意地說:“這樣才剛剛好。你這張臉白的嚇人,眼睛又太黑,白紙上兩個黑洞似的。白天看著倒罷了,晚上要出去嚇人嗎?真成了白骨精了……”


  靜漪聽了,想起上回她和之鳳捉弄她,給她戴了滿頭鑽飾出門的事來,便沾了一手的胭脂過來抓之鸞。之鸞還真是怕靜漪給她將禮服弄上胭脂,忙躲到屋外去,隔了玻璃窗笑著讓靜漪快一些,“等下有你玩的。我先走了,他們都等著我呢……慧安,我把你交給十妹了。”


  靜漪洗完手,之鸞已經走了。


  慧安仍安穩地坐在那裏,微笑的看著靜漪。


  “等我換好鞋子。”靜漪轉身看著地上那雙和裙子相配的同色跳舞鞋子,低低的歎了一聲。鞋跟又細又高,要穿著它走那麽多路麽……她狠了狠心,還是穿上。


  靜漪拉著慧安的手往外走,說:“走吧,我們去聽戲。”


  “不是要跳舞去?”慧安笑著問,“你不用順著我的。”


  “我去露個麵。”靜漪和慧安走出去,身後跟著秋薇。她留神看看,這會兒倒真不見了之了。不由得有點奇怪。


  慧安這幾日也已經習慣了靜漪行動便有人跟著,見靜漪左右看看,也問:“咦,那個黑包公呢?”


  靜漪一愣之下,才會意慧安說的是誰,說:“且說呢。”


  這才想起來,從那盤棋下完她回房,也沒有再見過之了。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看到之了的身影,也便罷了。


  兩人邊走,邊聊著這二三日不見的新鮮事兒,不時的笑著。


  “這園子也太大了。我那日回去,同父親說,慶園像大觀園。父親和我開玩笑,說難道我的慧安是劉姥姥麽?每次進來,都像是頭一回。”慧安笑著說。


  “現在記不住沒關係,日後住進來,再記住也不遲。”靜漪也笑。


  慧安聽她打趣,隻是臉紅。


  靜漪越發覺得她可親。並不似別的女子,同她開一星半點玩笑,扭捏作態。也看得出來,慧安是傾慕之慎的。就是這一樣,也讓她覺得慧安好。


  “這慶王府打從落成,怕是也沒來過今晚這麽多的客人。你瞅瞅,除了內宅,前麵東、中、西三個院子全都派上用場了。上回孔伯母生辰,我隨母親去拜壽,還覺得他們家裏鋪排,輪到自家,真也就知道珍珠如土金如鐵是個什麽意思了。”靜漪說著,停了腳步。


  “怎麽?”慧安正凝神聽靜漪說話,見她停了腳步,忙問。


  靜漪抬腳看了看。鞋子是簇新的,頭回下地,皮子有些硬,磨腳……她小聲的說:“哎喲,這叫我怎麽撐一晚上呢?”


  慧安說:“不如讓秋薇給你另拿一雙鞋來吧。”


  秋薇說:“是,小姐。我這就回去拿的。”


  “不用。不妨事。”靜漪還在說著,秋薇已經跑了。靜漪要叫住她,見她跑的快,就說:“這慌手慌腳的丫頭,得知道等會兒去哪兒找我們啊。也不問問拿哪雙?”


  “在這裏等等吧。省的你吃苦。”慧安笑道。看看這裏,問道:“這是走到哪兒了?”


  靜漪說:“想和你去戲樓,走了西邊。這兒是西花園呢。”


  西花園裏掛了彩燈,也有零星的客人借著燈光遊園。今晚慶園夜不閉戶,從西側門出去,走不遠便是趙家,也是門戶大開,方便客人們往來。


  慧安想到進來的時候,這幾條街上布滿軍警,戒備森嚴,及至到了程家大門口,走進來,內裏家丁的戒備,比外麵還要密集,此間人力物力,就遠非一句“珍珠如土金如鐵”就說的過了。她輕聲道:“為了這兩日,府上真是也周全到了極處。”


  “三哥是長子,娶的又是那樣一位妻子。這已經是儉省的辦法了。”靜漪說,看著慧安,“到九哥,就憑咱們兩家的交情,是不會虧待你的,定要大辦起來的。你若實在不喜鋪張,同上人們直說就是了。母親是通情達理的人。”


  慧安一笑,低聲對靜漪說:“你是知道我的。”


  “知道你什麽?”靜漪拉著她的手。慧安的手溫軟如綿,像她的性子。“知道你定會待我九哥好。”


  “你好壞。再這麽說,不依你……”慧安臉上燒的什麽似的。


  兩人已經走到了西園戲樓前,秋薇還沒有來。


  靜漪就同慧安進了戲樓。在這裏聽戲的多是當家太太和老太太們,也有些舊派的少奶奶和姨太太。杜氏和宛帔此時都在這裏陪客。靜漪還沒落著座兒,倒左一個右一個的問好。都是多時未見她的,她隻得耐著性子一一問候,待差不多了,就該走了,倒把慧安笑了個直不起腰來,走出戲樓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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