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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怕(2)

  靜漪捏著他的衣袖,喃喃自語:“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上社交舞課……我的老師說程,程你會跳的很好……可是我老踩到他的腳……無暇和無垢,之鸞和之鳳……個個都跳的很好,我也想跳的很好,可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塊木頭……我的舞步是沒有……靈魂的……”


  她仰起臉來看他。


  沒有戴眼鏡,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臉。但這裏恰有一線燈光投進來,於是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臉。因為瘦下去,原來有一點點嬰兒肥的她,頸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了起來。這青色的脈絡仿佛會隨著她的呼吸微微的顫動,被撥動的琴弦似的,讓人一點點的覺得心癢。


  陶驤轉了下臉。


  恐怕是今晚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此時在發揮效力了。


  她還在胡言亂語,而他也竟然能耐住性子聽下去。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醉酒後更無狀的女人,他也見多了。


  她邊說,身子輕輕的扭,仿佛舞步已經在腳下,他緊了下手臂。


  “我想……就隻想跟他跳舞……一支也好。但是一支……也沒有,隻有半支舞。”她嘴角有苦澀的笑。嘴唇幹了,她的小舌尖舔了下唇角,“那天我要去舞會。我的男伴該是他,可不能夠是他……他說我們在這裏跳一支舞吧。在我的窗外……才跳了一小半而已……七姐敲門催我走。我是跳著窗子進去的,心啊,怦怦亂跳……那晚和我跳舞的人真多,舞鞋都踩上了塵……可我看到的每一張臉都是他……”


  陶驤從假山的縫隙中,看到有人經過,是程府巡邏的家丁。


  帶著武器。隻在外麵張望了下,並沒有往這邊來。


  他的手落在靜漪的背上。


  “你怕什麽……這裏沒人……”靜漪頭一低,額頭便抵在了靠在了陶驤的胸口處。胸前口袋裏插著的手帕,被她這樣一碰,那像是什麽硬物,硌了一下他的身子。


  她的額頭很熱,好像在找比較涼的地方靠著好舒服一點。


  “你想跳舞?”他問。


  她好像被驚到,有些錯愕的抬頭,迷離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下,凝在他麵上,但是也沒有焦點,似乎她並沒有看到他……但是她這樣子真美。尤其是這對眼睛。


  “想。”她毫不含糊的說。


  也隻有這個字毫不含糊,她的人簡直要站不穩了。


  她的裙裾被夜風吹拂著,掃著他的鞋麵。


  他將她的手握住,輕輕的將她帶入懷中。惜陰廳裏舞曲正到高?潮處,他帶動的舞步便華麗而激烈,一步緊似一步,每一步都不讓人放鬆,她幾乎完全是靠著本能跟隨著他的腳步,在月光下、在庭院中、在寒涼的風中……身上卻越來越熱似的,她緊咬著唇,被他握在手心中的手,漸漸的滲出了汗……不隻是手,她全身都在出汗……她能聽到他沉穩而有節奏的呼吸聲,就在她耳邊,相比之下,她的呼吸卻是短促而急切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也看不清什麽,眼前除了迅速旋轉的庭院,就是他像一堵青磚砌成的牆一般的胸膛……她覺得頭暈,於是隻好閉上眼睛。


  樂曲聲還未停止,舞步卻戛然而止。


  靜漪靠在陶驤身前,喘息著。


  陶驤低了頭,他的呼吸靠近了她,停住了。


  靜漪睜開眼,她看到陶驤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陶驤手臂一收,將她拉回懷裏,嘴唇幾乎碰在了她的唇上。


  像羽毛掃過似的,很輕、很輕的一觸,卻讓靜漪完全僵住了。


  一聲聲尖嘯在耳邊經過,她眼前一暗,黑暗中又像是綻放了無數的煙花。不是的,是真的有煙花。


  已經是深夜了,在客人們要離去之前,會有盛大的焰火燃放,這是給一整天慶典點上的華美句號。


  她微微仰著頭,暗黑的天幕中,一簇又一簇的煙花綻放開來,而在煙花和天幕構成的絕美背景下,在她和這絕美的圖案之間,是陶驤的臉。


  她這才覺得頭暈到自己馬上就要昏厥了。


  陶驤將她扶住,低聲道:“這酒勁兒才剛出來,回去好好歇著。”


  “你放開……我……”她頭暈的厲害,麵前陶驤的臉忽遠忽近的。


  她看到陶驤在微笑,即便是轉瞬即逝的微笑,她又僵了一下。


  “我想你已經知道,除了嫁給我,別無選擇。”陶驤聲音越來越低,卻能更深更沉的落到她的耳蝸裏去似的。


  她僵硬的身子忽然軟了一下,輕輕踮著腳。


  鞋子始終在折磨著她的腳,此時更加苦不堪言。疼痛倒成了她眩暈中僅剩的感覺。


  “放開。”她推他的手臂。


  陶驤低頭。


  她空著的那隻手提了一下裙裾,彎不下身去,小腿一抬,露出一截來。


  他皺眉。


  靜漪將鞋子拔下來,忽明忽暗的彩光中,磨傷的位置透過絲襪滲出血來。


  陶驤還沒鬆手,靜漪把著他的手臂,扶杆而立的芭蕾舞女郎似的,足尖一點,幹脆將另一隻腳上的鞋也拔了下來,扔在一邊。


  她看了陶驤一眼,推開他。


  把高跟鞋一褪,她連他肩膀都夠不到,要借著酒勁兒罵人,氣勢還是不夠。


  靜漪深吸了口氣,光著腳就要走。身子歪歪斜斜的,不得不伸展了手臂,想要扶住石牆之際,又被陶驤拉回身邊。


  “你要再這樣,我喊人了!”靜漪覺得禮服都要被汗水濕透了。這麽一大聲說話,頭就更暈。


  “不用喊,也來人了。”陶驤將靜漪打橫抱了起來。


  “你們在幹什麽啊?”一個尖細的女聲,帶著顫音,幾乎是驚叫起來。


  靜漪呆若木雞,隻聽出是之鸞在喊,卻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然而猛的回過神來,她盯著陶驤,兩人在煙花綻放落下的一明一暗的彩色光影間,目光瞬間碰撞在一起。


  “怕什麽?你是我未婚妻子。”陶驤的話在煙花綻放中,依舊字字沉實。


  靜漪暈乎乎如騰雲駕霧似的,聽不出他是在說真的,還是調侃她。


  陶驤也看著她,聽到有人在叫:“你把十小姐放下!”


  “之了,別衝動!”之鸞一把沒拉住之了,之了已經幾步跨了過去。


  之鸞呆了呆,沒想到在看到陶驤靜漪親昵一幕之後,還要看到之了動手打人。


  陶驤反應極快,他一邊躲閃之了的拳頭,一邊就將靜漪放下,成功的躲過了之了接二連三的拳頭,靜漪在他左右臂之間旋轉,兩人就如同再次跳起了華麗的舞步,反而讓之了愣了一下。


  陶驤趁機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推開。


  “你敢輕薄十小姐!”之了怒極,毫不猶豫的用身體擋住靜漪,站在陶驤麵前。


  陶驤看著之了的眼睛。


  靜漪扶住石牆,錯愕之間,伸手要攔之了。


  “來人!”之了高聲。


  四周靜默下來,片刻,聽到外麵齊刷刷的腳步聲。


  “之了!”靜漪拉住之了。


  之了看了她一眼,但是沒有退後。


  靜漪和陶驤隔著之了對望著。


  “我沒有輕薄十小姐。十小姐是我未來妻子。”陶驤說。他是看著靜漪的,其他人好似都不在他視野範圍內。


  靜漪呆了似的盯住陶驤。他臉上的表情,她極想看清楚……


  慧安上來,握住靜漪的手臂。


  靜漪身子在微微顫抖。


  “你倒是想!”之了聽了這話,一步上前就將陶驤的衣襟抓住,“你們陶家不是……”


  “我與十小姐的婚約從來都是算數的。”陶驤將之了的手拉下來。


  “之了,你不能這樣對他。他到底是靜漪的未婚夫。”之鸞過來拉著之了的手臂,轉頭對陶驤道:“剛才是我魯莽了。七少請見諒。靜漪醉了,容我們先帶她回去休息。有什麽話我們改日再說。”


  之鸞說著硬是推搡之了。之了紋絲不動。之鸞回頭看靜漪。


  “走。”靜漪說。


  陶驤留在原地。


  靜漪同慧安走在前麵,就在要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回頭看了陶驤一眼。


  之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就沒有再回頭。她光著腳踩在石板地上,隻走了幾步,有個小丫頭追上去,將一對鞋子放在地上。她扶著小丫頭的肩膀,小心的穿上鞋子……走路還是不穩,那個強悍的保護者,毫不猶豫的蹲了下去,想要背她。


  她卻搖了搖頭。


  走不穩,還是堅持著自己走了……


  隨著一聲尖嘯,巨大的焰火衝向高空,在空中爆炸開,一朵朵綠色、黃色、紅色的牡丹花,將整個夜空都照亮了……陶驤仰頭欣賞這夜空中最絢麗的一幕揭過,餘下閃閃爍爍的星。


  焰火燃放是今晚最後的狂歡,客人們陸陸續續的離開,聽得到他們高聲笑語,一切都將散去似的。隨風飄來的火藥味,似乎還有點什麽味道,靜靜的,脈脈含情的。


  陶驤看著地上那對紅色的高跟鞋,被恣意甩脫的,這邊一隻,那邊一隻。


  他走回惜陰廳,已是人去樓空。


  他隨手拿了杯香檳酒喝。


  清涼的酒帶著氣泡,在口腔喉嚨裏爆開。


  “老七?”陶駟從廳外探身進來,“你去哪了,讓我好找。走吧?奉孝還要去鬧洞房,不等他了。你二嫂已經回去了,瑟瑟自個兒在家不行。”


  陶驤轉身出來,下台階的時候步速如風過。


  陶駟一時跟不上他的步子,喊他慢一些。


  他幹脆站下。


  陶駟已看出他臉色不對,問:“你在花園裏撞到狐仙了?”


  陶驤說:“事情一完,我就走。在這兒呆著,除了喝酒就是跳舞,悶死了。”


  陶駟砸吧著嘴,跟在陶驤身後走了幾步,低聲道:“你還嫌悶,我對著你二嫂一個女人,那不是要長毛了?”


  陶驤走到大門口,程世運正在送客,看到他們兄弟倆,微笑。


  “伯父,我們回去了。”陶驤說。


  程世運點頭。


  陶驤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程世運麵前多站了片刻。


  他知道程世運在打量他。不久前程世運去過蘭州,隻是當時他在前線,未能見到。


  “去吧。改日來家裏坐。”程世運拄著他的文明棍,下了台階,親自送了陶驤兄弟兩步。


  “伯父請留步。”陶驤回身。


  程世運點頭。


  賓客已經走的差不多了,陶驤兄弟是等著程世運走進大門內,才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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