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合腳嗎?(1)
“真像觀音菩薩的扮相兒。”喬媽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來。
靜漪轉轉身,望著宛帔問道:“您覺得怎樣?”
宛帔看了她好久,才說:“很好。”
“真的好嗎?”靜漪問。
“真的好。”宛帔回答。
靜漪說:“娘說好,一定是好的。”
宛帔走到靜漪跟前,靜漪和她身形相仿,母女倆靜靜相對,照鏡子似的。宛帔替靜漪整理了一下拖紗,說:“在娘的眼裏,沒有旁人比你更好看了。”
靜漪微笑著說:“娘也真是的。”
母女倆仔細地查看著禮服的細部,除了腰間寬鬆許多,他處並無瑕疵。商量好隻要找別針收一下腰就行,並不用麻煩雅媚再去找裁縫了。
秋薇把鬥篷也取出來給靜漪試。
毛茸茸的鬥篷穿在身上十分可體,帽子扶上來,靜漪的臉藏在裏麵,俏皮可愛。這一下連宛帔也忍不住笑了,說:“真像是哪兒跑出來的小狐狸了。”
屋子裏本來就暖,靜漪又穿了這麽多,折騰的渾身發熱,忙把鬥篷禮服都換下來,依舊穿了原來的衣服,一回身看到那雙高跟鞋。腳上的傷處還未痊愈,未免瞧著這鞋子犯怵。翠喜拿了鞋給她試,踏上去走了走,倒是出乎意料的舒適輕巧,忍不住翹起腳來一看再看。
宛帔讓靜漪站好了,看她一對玉足並在一處,鞋上一簇珠花映著潔白的肌膚,纖巧而美好。
“合腳嗎?”她問。
“合腳。”靜漪動了動腳趾。真是恰到好處的一對鞋。試了這些,唯有這對鞋讓她愉悅。
“真好看。陶少爺那麽高,小姐真得穿跟這麽高的鞋子才不會被比下去……”翠喜說著,聽喬媽咳了一聲,抿嘴一笑。
靜漪把鞋脫了交給她。
宛帔聽到外麵有說話聲,問了句:“誰在外麵?”
“太太,九少爺讓阿僖送夜宵來了。”董媽進來回道。說著便將一個大食盒放在桌案上。靜漪一看,是春慶堂的,便說:“九哥凡是去春慶堂必讓人預備點心和杏仁露帶回來。”
宛帔對靜漪說:“老九讓人來,你出去看看。”
靜漪一出去,等在外麵的程僖忙給她請安。
她問:“九哥剛去瞧戲了嗎?”
“是,九少爺今兒晚上陪客人瞧戲,之後在春慶堂宴請。”程僖回答。
“喝多了沒有?”靜漪問。之慎近日每每深夜才回家,通常都是酩酊大醉。
程僖搖搖頭,說:“九少爺說,十小姐想必是沒有這麽早就歇著的。若是十小姐沒什麽事,就來書房和他小坐片刻。”
靜漪心裏一動,說:“你先回去,說我過會兒就來的。”
程僖答應著離開了,靜漪回去跟宛帔解釋了下。宛帔囑咐她早些回來,她就帶著秋薇往之慎書房來,身後還跟著四寶。
之慎此時正在書房裏不知同誰通電話。靜漪進去隻見他臉沉著,自己悄悄的找了個位置坐下。隻一會兒之慎便掛斷電話,半晌沒有說話。桌子上一盒打開的香煙筒,之慎抽了一根在手上,沒摸到火柴,抬眼看靜漪。靜漪正站在他的書桌邊不知低頭看什麽,聚精會神地。
發覺他在看她,靜漪搖了搖手上的火柴,說:“我竟不知道九哥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喝了酒又抽煙,你是想今晚難受的睡不著麽?”她說著一徑的走過來,將之慎嘴角的煙卷抽了,扔到一邊,盛了碗杏仁露給他。
之慎沒接,靜漪便自己吃起來。
之慎見靜漪用小銀匙舀著杏仁露,一點點的送到口中去,細品著滋味似的,也不言聲。他看了一會兒,問:“退學,沒關係嗎?”
靜漪點了下頭,說:“沒關係。”杏仁露有一點清苦。
之慎靜默好久,才說:“以後吧,還有機會的。”
靜漪笑了笑,說:“嗯。明天我和慧安一起去陶家。你是同我們一道走,還是自個兒走?”
之慎到底找了火柴點煙,看了眼桌上放的信,說:“我還有些事,恐怕會晚到。”
靜漪放下碗,說:“九哥,要是你另有打算,還是早些讓慧安知道為好。”
“我沒有另外的打算。”之慎說。
靜漪回頭看他。
之慎把桌上的信疊起來放回信封裏,說:“偷看和偷聽都是壞毛病。不可。”
靜漪說:“那麽堂而皇之的放在桌子上,為的不是讓我看到?才好說一說這個事?”
之慎笑了笑,說:“我同你可沒有這樣的心機可耍。”
“算我小人之心,度你這君子之腹。其實是遠遙要出洋,我尋思著請她一請,算為她踐行。她卻再三的推脫。磨不過麵子,才回信表明態度。因是怕見了我觸景傷情,故此不忍相見。還說其他人的邀約她也一概的辭了,以免太著痕跡,彼此都不便。我才知道她的心思。這幾年我不在家,好多事情並不清楚。若是早知道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幫幫忙的。”靜漪和緩地說。
之慎聽的出神。
“事到如今,該怎麽做九哥肯定早有決定。我不過白說說。慧安那麽好,若不是她,總覺得有些可惜。不過我的意思也不是說,遠遙就不好……”靜漪話說的更慢些。這麽說,她自覺有些對不住自小一起長大的遠遙。可心裏那個模糊的認識,覺得敦厚溫柔的靜安更適合做之慎的妻子。這話,卻也不好意思對哥哥明說。
“我懂的。”之慎說。
“我該回了。明天還有一堆的事要去辦呢。”靜漪說。
“還沒定下日子麽?”之慎問。
“這兩日也就定了。”說到婚期,靜漪也很淡然。
之慎送她出來,半晌無話,看看跟著靜漪來的秋薇和四寶,說:“跟著你的人換成了四寶,讓人瞧著都鬆快了。”
靜漪笑笑,望著憨厚的四寶,說:“也許過不幾日,又換回去了呢?”
之慎道:“那倒也好。起碼不愁沒人和你下棋了不是?凡事往好處想。”
靜漪瞅了之慎片刻,說:“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之慎將靜漪送到院門口,又說:“小十,我現在才真體會到,你當初的決定得是有多麽大的勇氣。”
靜漪已經下了台階,聽到這句話,走的更快了。
她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之慎倚在門邊,將香煙抽完。
他仰頭望望黑幕似的天空,一顆星子不見,壓的人心裏沉沉的。
“少爺,老爺的電話。”程僖從裏麵出來,大聲的喊著。
之慎轉身向裏,問道:“知道什麽事嗎?”
“老爺沒說,隻讓快些。”程僖回答。
之慎甩開步子往書房走去。
“父親,我是之慎。”他深吸一口氣,才拿起聽筒來。
等到停了有兩秒鍾,聽筒裏才有話音傳出來,是父親那聽得出來已經很克製的怒喝。
他等著父親把話說完,才說:“父親,如果這筆交易成功了,請給我更大的權力。”
不出所料,聽筒裏又有片刻的沉默。
他等到父親說了句好,說:“父親,明天我會跟您詳細匯報。晚安。”
他把聽筒放下,坐下來。
雙手在臉上使勁的搓揉兩下,默然的坐著不動了。
“少爺,明兒一早就要出門,喝碗解酒湯,早點兒歇息吧。”程僖小聲說。
“哪兒來的解酒湯?”之慎看看程僖端來的那碗熱湯。從竹編提籃裏的暖壺裏舀出來的。
“從杏廬回來的時候,十小姐吩咐人去預備的,小廚房剛送來。十小姐還問,這些日子,少爺您是不是常喝醉。我就照實說的。十小姐就說,日後在您身邊伺候,時常提點著些,酒大傷身。”程僖說。
“再沒問別的?”之慎將一碗湯喝了,問。
“沒問別的。”程僖將碗收了,問之慎要不要再來一碗,之慎擺手。
之慎閉目養神。
坐久了,程僖怕他著涼,撥動著爐子裏的煤。
爐火很旺,燒的爐子紅彤彤的。
“有一次小十說,上海的冬天太冷。她的美國同學家裏很暖和,是裝了熱水汀的緣故。隻提了一次,父親就讓她們搬到有熱水汀的靜安別墅裏去了。父親是極疼愛小十的。”之慎圍了程僖給他蓋在肩頭的薄毯,酒意上來了,他索性歪在沙發上。爐火烤的他額頭滋滋冒汗,程僖沉默不答他的話。“我隻有小十這一個妹妹……”
“少爺?”程僖見之慎似乎是睡著了,過去叫他,“少爺回房去睡吧,當心在這兒睡覺著涼。”
之慎咕噥了句什麽。
程僖聽清楚,呆了片刻,把之慎身上蓋的薄毯拉一拉,回身將爐火燒旺些。
“靜漪,你看看這個可好?”江慧安在鞋店裏仰著頭在坤鞋貨架上看了半晌,終於指著一對雪青色的坤鞋讓夥計取下來給靜漪試試。“你有這個顏色的衣裳麽?”
靜漪正試穿一對漆皮鞋,一看就笑了,說:“有的。母親最愛這樣淡雅的顏色。”
鞋子是緞麵的,簡單的沒有裝飾。擱在漆皮鞋旁邊,愈發顯得雪青色清麗。
靜漪把鞋子換上,正合適,便跟夥計說要了這兩雙,又指著雪青色的說再要一對這個,轉頭對慧安說:“咱們兩個穿一樣的好了。”
慧安笑著推辭,靜漪一定要她收下。慧安便不再客氣,見時候還早,提議去喝茶。
“不是老早想去參觀下九哥的學校?我同你一起去吧。出來喝杯茶,也就該去二表姐那裏了。”靜漪盤算下,說。慧安一點頭,她便吩咐寬叔去燕京大學。
靜漪讓寬叔把車子停在燕大正門外,拉著慧安走進校園去。
她也隻是在之慎入學的第一年來過燕大一次。這就帶慧安參觀燕大,她心裏很沒有底。一走進大門沒有多遠,她已經迷路,偏偏今天出門又沒戴眼鏡,一時辨不清方位。她回頭看看,遠遠跟著她們的四寶更茫然,完全指望不上。倒是慧安,拖著她的手,從容的在燕大小路上散著步似的。
靜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功課沒做好,還說帶你參觀燕大呢。”